“天生我才必有用,一支红杏出墙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枝红杏出墙来。”
“莫愁前路无知己,一枝红杏出墙来。”
“两情若是久长时,一枝红杏出墙来。”
“我自横刀向天笑,一枝红杏出墙来。”
“侯门一入深似海,一枝红杏出墙来。”
“天涯何处无草,一枝红杏出墙来。”
“我劝天公重抖擞,一枝红杏出墙来。”
“白毛浮绿水,红杏出墙来。”
“但愿人长久,红杏出墙来。”
……
当她挥洒热血慷慨激昂终于写到“天苍并野茫茫,一枝红杏要出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了意料之外的动静。
“……咳咳。”有人不合适宜的假咳了两下,似乎在竭力憋着什么。
她暮然回首,刚好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凤眼。
“王、王爷!”
清乔有些慌张,忙不迭手脚并拢立正站好,又将掌心里的小石头丢掉,用脚划到一边。
“……你看起来,倒是过的不错。”段玉微微眯眼,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
“承蒙王爷厚爱!”她赶紧叩首,嗓子眼一阵发干。
“……何必如此害怕?”段玉盯着她瑟缩的身子,不紧不慢道,“如今你可是太子殿下要护的大红人了。”
耶?清乔抬头望他,做出不明就里的样子。
段玉淡看她,一双凤眼灼灼,意味不明:“小乔,你真以为,太子私自招你进宫的事我不知道?”他似乎想到什么,语气十分惋惜:“那孩子……如
今十分紧张你,连我的话也听不进,真是麻烦……”
清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噤声不语。
段玉叹口气,瞧着她自语般低喃:“……你鬼主意一向多,今天我就让人押着你连进宫,明日一大早金銮殿候审,免得太子再来生事,长梦多!”
清乔脸顿时血尽褪。
段玉环臂再看她片刻,终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清乔颓然跌坐在地上。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了——明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明明过了今晚她就可以出去的……
谁,谁能来施个法术?
将她变作一枝出墙红杏,寻觅那方广阔浩瀚的新天。
约莫过了一炷时间,狱卒端着乌木漆盒走进来。
“吃饭了。”他看着眼前蜷做一团的小姑娘,不由得叹口气,方才王爷已下令押解犯人进宫,只怕这丫头今晚一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清乔望着那堆丰盛食物,面无表情。
“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狱卒以为她不领情,循循开导起来,“王爷说你爱吃猪肉,让御厨备了蒜泥白肉、红烧肉和卤猪蹄三道菜,味道都是一等
一的好,我们都没福气享受呢!我说你这小丫头看着怪伶俐的,做个饿死鬼也不乐意吧?”
“哦?他对我……倒真是有心。”清乔微微一笑,眼神远飘。
狱卒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有话,不免又多嘴间:“姑娘,不是我说,你这样年纪轻轻皮娇肉贵的,不知怎地久罪王爷了?唉,我劝你还是安心吃了这
饭,快快乐乐等明天的审判……人生啊,有时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
他想着这丫头大好年华的就要消玉殒,不免惋惜。
清乔不再说话,只是极为听话地接过了食盒,开始静静享用这最后的晚餐。
吃完最后一口饭,清乔拿起食盒上的手绢,慢慢擦拭起嘴唇。
牢房里一片静谧。
“……原来他特地为我做菜,是另有目的。”
她忽然以帕捂口,蹙眉,眼中有波光粼簦
狱卒怔怔看她,只觉得她的脸青的十分古怪。
“何必如此?”
清乔移开手帕,有行乌红的血沿着嘴角缓缓淌下。
“何必如此?”
她复而一笑,却是无比奇异,说不出的凄凉含义。
狱卒大吃一惊,慌忙转头朝外跑去,嘴里高呼:“不好了,犯人中毒了!”
门外顿时悉悉索索响起一阵脚步声,大约是惊动了不少人。
清乔躺回上,只觉得头晕目眩,缓缓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好一会儿,忽然有东西搭上她的腕部,蛇一般冰凉。
“……脉相如此紊乱,到底怎么一回事?!”有男声传来,加着隐隐怒气。
“禀、禀王爷,杜姑娘吃完饭就这样了,小的实在不知啊!”回答声中带有哭腔。
清乔撑开眼皮,狱卒惊惧的脸庞抢先跃入,努力转过头去,段玉正一脸铁青端坐于石牛
“你醒了。”他眼中有微不可查的精光掠过,探出手试着她的额头。
“……那碗红烧肉。”她对着他弯弯翘起嘴角,样子乖巧,“……看来少放了点儿糖。”
段玉面一僵。
血水再度溢出,于她唇际划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记得跟我爹爹说,将来祭我时候要带上糖……我不爱吃苦的……”
段玉的手静止在她的枕畔。
“还有……阿达……”她忽然又想起一个人,喃喃唤着,“阿达,我很想阿达……御厨做的菜不好吃啊,吃的我肚子疼……”她微微抿嘴,终于忍不
住,眼角有颗清莹的泪滑下,“好疼,真的好疼……”
那颗泪轻轻滴在段玉的手背上,段玉如同被火焰灼烤般,迅速抽回了手。
五脏六腑被棍子翻搅,清乔垂下眼皮,开始大口大口的拼命呼气。
“你、你若要我早死……怎没先说?”她努力去抓段玉的手,边喘边道,“我想见见冬喜,我还想见见乔峰……也不知他的厨子生意有没有变好?”
“……他们很好,你不用担心。”段玉的脸沉在浓浓阴影里,炕清表情。
清乔得了答案,全身渐渐松弛下来:“……王爷,你有你的立场,我不怪你……我只是很后悔,沃我自己……”她慢慢合拢双眼,语气幽凉,“要是
我不爱吃红烧肉就好了……”
“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她的声音那么轻,轻的像一个梦,一碰就碎了。
烛火劈卟作响,屋子里的一勤摇拽的光中没有份量的虚浮着。
段玉眼中一闪,却是暗极的影,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薄雾,轻寒恻恻。
“备马。”
他的声音干涩,睫毛下垂着一片长长阴影,似千枝万条垂柳。冷光蒙蒙如柳絮,把人的心都搅乱了。
狱卒呆看他,不知主子的下一步意为何。
“……我说,备马。”
段玉的声音依旧很轻,慢条斯理,带着略微的暗哑:“……我要进宫见太医。”
狱卒一怔,不住汗毛倒竖浑身战栗,王爷的眼神太诡异,深得足以吞没暗,阴晦又烦乱。
他拔足朝外狂奔,心里纵使有千万个不解,也不敢吐出半个问字。
墨的,迎面而来是星星点点的凉。
再度睁开双眼,清乔已置身于王府的豪华马车里。
“你醒了。”段玉看着她,似乎并不怎么吃惊。
清乔仰头,只看见他微勾的嘴角以及眉宇间那大片的阴影。
“我们这是往宫里去……你的脉相我从未见过,兴许太医们会有法子。”
他居然好心跟她解释起来,是她幻听么?“
“这又是何必?”
她嗄一笑,神情寡淡:“反正都是死,毒死和绞死又有什妙别?难不成王爷还想救活我,然后让我再死一次?”
段玉挑眉,阴影里陡然腾起两小簇火焰。
“……你要不要死,由我说了算。”
马车所经之处,火光一束束俯拜于脚下,白灼晃亮,就似踩着全世界的光而行。
“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他忽然轻刮她的脸,状如情人亲昵:“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走了,我会很不甘心……”
他眼中缓缓透出那团团如盲的漆黑,不轻不重,却落在人肌肤上,按进了人心里头,叫人由不得心上一紧。
“……我们……现在到了哪里?”清乔避开他的眼睛,侧过脸颤巍巍支起身体。
“离皇宫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段玉不动声抽回了手。
清乔没答话,只是掀开帘子静静朝窗外望去。
本该寂寥,却被这一骑狂奔的马队踩的七零八碎。
踏踏,踏踏。
“王爷,你恨我不要紧。”
清乔忽然回头,声音极细极轻:“因为将来你会更恨我。”
段玉一怔,还阑及反应,只觉一道寒光闪过,他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个冰冷尖锐的玩意儿。
“——把你的随从都支开,让他们全都回到王府待命!”清乔恨声命令响起,手指根根绷得青白,声音微颤。
浓夏时节兜头淋下一阵雷雨,凉气四溢。
“……小乔,你手无缚鸡之力,仅凭一支簪就想制服我?”
他明白过来,却只是笑,泰然自若。笑她的紧张,也笑她的不自量力。
两盏火点在眼波中,清乔眯起眼睛:“是,我不能拿你怎样,这支簪最多只能划伤你的皮肤。”
“可是——”她的手延着他深邃的轮廓一路上滑,最终停留在他黝黑的凤眸前,“它却能戳瞎你的眼睛。”
如她所料,段玉的脸有了一丝凝滞。
“王爷,看着咱俩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再告诉你。”
她的嘴角翘起,容颜越发绮丽:“这簪上有见血便生效的奇毒,它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全身感觉尽失,成为一个木偶样的废人。你说,你是不是需
要再考虑一下?”
段玉眼中精光大盛,凝望她的目光锐利,似乎要透进她心肺的每个角落。
咬紧牙关,她坚持与他对望,绝不肯输掉一分气势。
她在赌,赌他这样一个自负自大自诩完,将全世界都踩在脚下的人,没有会比让他残疾更痛苦事情。
生不如死,尊严尽失,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你不管身上的毒了?”他忽然开口,脸有些恍惚,好象就要四散开来。
“我就是死,也要离你远远的,至少一千里。”清乔得意而笑,嘴角又流下一丝猩红,模样甚是可怖。
段玉别过眼去,不再看她。
“如你所愿。”他的语气平淡,淡得好似一汪平静的秋水。
“刑四。”他提高了音量,“把乌衣卫们都带回王府去,我要带犯人独自进宫。”
帝灵篇 肉重逢
马车停止前行,四周嘤片刻,渐渐恢复静谧。
“掀开帘子看看!”
清乔将金簪顶在段玉的眼角,一刻也不敢松懈。
段玉懒懒扬起嘴角:“他们确实都走了,你不用担心。乌衣卫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清乔冷哼一声,簪尖轻轻向前一送,段玉的眼角多出了一个红印。
“不想破相就赶快掀开帘子!”她对着他凶巴巴威胁。
段玉听话的撩开丝帘,清乔探头一看,到处一片黑茫茫,视野所及的地方均是空无一人。
“……你去驾马车,按我说的路线走!”她舒一口气,转回头朝段玉下命令。
段玉却静静望她,笑容奇异:“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清乔一呆,心想这家伙怎么还有心情研究这个?
“难道你不知道?!”她狠狠剜他一眼,“不就是你给我下的毒吗?”
“是谁下的毒,想必小乔应该比我更清楚。”段玉慢条斯理道,“我只是好奇,谁宁愿冒中毒的危险也要你离开这里?”
他的面上闪着慧黠的光芒,眼波明灭间仿佛千万朵鲜盛放与枯萎。
“废话少说!”清乔不愿与他纠缠,“还不去驾马车?你再不去我的簪子就戳下去了啊!”
“……你只管动手。”段玉微微一笑,泰然自若。
呃?清乔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怎么突然之间就无所谓了?
“你、你不怕吗?”
“不怕。”段玉大大咧咧往后一倒,一付任人宰割的模样,“你倒是动手啊,我等着呢。”
清乔手执金簪,一时之间有些迟疑,她虽嘴厉,但到底从来没做过伤人的事情,此刻不免怔忡。
就在她犹豫的那一瞬间,忽然有凌厉掌风呼啸袭来。
电光火石,等她回过神来,手上的金簪已经落到了段玉的手里。
“人之仁!”段玉以手抚簪冷笑,“你明明有机会的。”
清乔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
“你估我会怕毁容?会怕变成残废?”他的嘴角弯成叫人沉沦的弧度,眼中寒光闪如流星,“小乔,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你、你想如何?”清乔又气又急,心中一慌,不由得又呕出一口血。
“我想如何?”段玉伏下身子,缓缓擦去她嘴角的赤,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想如何?”
“……不要闹了。”他叹气,眼底居然有无可奈何,“皇宫总是要去的,罪也是要认的,你身上的毒……也会解,所以不要再想逃了,你逃不掉的。
”
“哈哈哈……”清乔仰天大笑,语气悲愤,“莫名其妙!为什没逃?难道要我傻乎乎守在这里,等你们为个莫须有的罪名弄死我?!”
“——我呸!”她朝段玉狠狠吐一口血沫子,打齿缝里嗤出声,“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复国,凭什么要认?凭什么?!”
段玉不语,眼中风云变幻莫测,一片浓墨重彩。
“由不得你。”
他终于开口,语气冰凉刺骨。
话音刚落,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往她身上几处飞快一点,清乔顿时浑身僵硬。
“你个变态,居然点我的穴!你阳痿!你肾亏!你不得好死!”她眼含泪破口大骂,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哦?你又了解了?”他也不恼,只是凌空飞懒无尘烟味的一眼,转身就去掀马车帘。
“你、你去那里?”清乔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开口询问。
“自然是听你的话去驾车。”他人在帘外,声音自暗淡潮湿中平静传来。
“——不过这回的路线,得由我说才算数了。”
清乔刚要骂人,只听“噗”的一声,门帘忽然大开,有白洗练如闪电凌空劈来,往她身上一绕,又勾着她迅速退去,势如蛟龙。
段玉目光一凛,反手去抓清乔。可惜白练的倒退速度实在诡异,他纵然动作敏捷,也只能拽住半方裙角。
“嗤啦!”裙角陡然与衣裳脱裂,声音于静中突兀,无比清冽。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
“啊唉唉?”清乔全身被封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任这白练卷着自己飞向空。她的脸快速掠过风,掠过萤火虫,一只又一只,不住兴奋起来。
啊啊,这就是飞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飞翔滴感觉?!
耳畔寒风呼啸,她垂眼瞄向段玉,发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直直遥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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