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中的陆子筝回头瞪她一眼。
法术渐进,之间乾坤盘内原先的青烟散去,渐渐腾起一阵紫色的雾,盘底同时现出许多褐色纹路,仿佛地图一般。可是紫雾时浓时淡,盘中纹路也不断变化,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不能确定。
陆子筝拿起粉红色的帝灵,轻轻捂在手中好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打开手,将帝灵沿着乾坤盘边沿滑下去。
乾坤盘内迷雾渐渐消失,帝灵在盘中滚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一处黑点上。
“找到了。”
陆子筝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原来午门就埋在西域庞陀关下。”
清乔只觉得眼前一花,有好多好多的幸福的星星在争先恐后亲吻她。
“庞陀关市西域一个偏远关卡,也是很早前我国和边牧国接壤的地方。”段玉望着乾坤盘,表情有些讶然,“那里到处都是沙漠,人迹罕至,没想到传说中的祭坛会埋在那里。”
“王爷!给我马!不,给我骆驼!”
清乔朝段玉猛地一扑,紧紧抓住他的前襟,激动得两眼盈盈泛泪:“我要立刻起身去那个‘胖坨’关!现在!马上!GO ! ! ! ”
“狗什么狗?”一口气吹灭香炉上的熏香,陆子筝慢悠悠地张嘴,没个好腔调,“既然是去西域,带几条狼还差不多,带中原娇贵的狗用什么用?拿去喂狼?”
段玉的眼猜迅速眯起来。
“此行路远山遥,我目然会派车队护送你们。”
他放缓神情,回头对清乔笑,口气平和,眼带宠溺,“对了,把左青也带去好不好?左青是五十年才出一匹的西域神驹,草原大漠都不在话下,区区几匹外来的野狼。。。。。”
转头故意瞟陆子筝一眼,“根本不要想追上它。”
就算再蠢,清乔也听出了两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
这两个身份相当、条件相当、自恋程度相当、自大程度也相当的男子,不知为何总喜欢展开竞争。
而这一场,毫无疑问是段玉胜利了。
是,虽然骚包,但人家好歹是顶级的交通工具,还有庞大的军队。陆子筝哥哥虽然法术过人,但最多能搞定自己,总不能要他变成个飞毯把自己送到沙漠里吧!
于是她抬起头来,特别真诚地对段玉说了一声:“谢谢啊!一定!”
接着迅速放开段玉,一溜烟站到陆子筝身边,以免这个大魔头发飙。
一阵难堪的静默后,只听一声冷笑,陆子筝袖子一甩,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清乔心中大叫不好,赶紧对段玉做个对不起的手势,一边痛骂自己的小人作为,一边苦着脸碎步跑赶紧跟上。
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段玉,整个人都埋进浓浓阴影里,指关节缓缓地合拢,紧握成拳。
指甲全部嵌进嫩肉里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因为在他身体里,此刻有某个部位正在发生变化,以前一直规律地跳动了二十余载的心脏,现在,却莫名其妙缩成一团了。
在陆子筝身后不声不响跟了许久,清乔终于喘着粗气开口了,“慢点,你慢点……我,我下午没吃点心……”
陆子筝一听,拔腿就跑。
清乔先是傻了眼,下意识地也跟着狂奔几步,当她发现根本就没有可能追上时,终于发飙了。
“一个……堂堂的……国师呦……欺……负我一个小宫女儿来,他打我骂我抢我的饭,真是个羞死人儿……”
腰一叉,嘴一咧,清乔站在院中开始用陕北信天游放歌(曲谱参见《 山丹丹开花红互艳》 )。
“不许唱!”陆子筝转头瞪她,“什么乱七八糟的?! ”
狠狠瞪回去,清乔面不改色继续唱:
“一个。。。:。。堂堂的……右使呦……负我一个小宫女儿来,他打我骂我抢我的饭,真是个羞死人儿……”
嘴巴终于如愿以偿被捂住了,陆子筝迅速将她拖走。
一边享受着被拖的感觉,清乔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信天游真TM 不是普通人能唱的,唱几句嗓子就要破了,看来下次得换一种民歌,嗯,哪种比较有震撼力呢?
“蠢货!你想让我的身份都曝光吗?! ”
刚一进屋,陆子筝就开始教训她。
“要是曝光了,你怕不?”清乔朝他吐舌头。
“不怕,区区一个魔教右使算什么?我坐过的职位海了去了。”陆子筝轻蔑地昂起下巴。
“那不就对了?”眨巴着双眼,清乔尽力摆出一副无公害的环保表情,“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我哼两首歌?”
“你那是哼歌?”陆子筝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得了失心疯,简直魔音穿脑啊!”
清乔佯怒,作势就要去打陆子筝。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子,知道夕阳的触手轻轻落在陆子筝肩上映红他美丽的脸。
“他们从不喜欢任何人,也一直远离人群独自生活。”
清乔忽然想起段玉对她说过的话,禁不住望着他的侧面,怔怔发起呆来。
当当哥,我走了以后,你会怎么办呢?
虽然命中注定孤单,虽然终生不能动情,但不知道以后,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开怀?
我希望你至少能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因为那时的你看起来不再像是妖怪,而终于是一个人了。
她忽然很想跑过去拥住他,环住他的肩磅。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离去,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此时陆子筝正好回头,见她望着自己,扬起嘴角笑了。
夕阳下的笑颜如此纯粹动人,叫人舍不得将眼睛移开。
第十七章饭起程
动身去西域之前,有一件事是清乔必须要做的——去见太子。
她和他之间还有恩怨未了,总该告个别。
东宫。
邵义虽然还在卧床休养,原先的美貌却己经恢复了九成九,只是面色苍白,更显孱弱。
“你竟然还记得来看我。”
他望着清乔冷笑,嘴角高扬,双瞳璀璨如星辰,明亮得没有一丝尘埃。
“殿下这个样子,真像当初我与你初见。”
清乔也笑,笑颜十分温暖,春风和煦,“那时你也躺在床上,也是这样生着病。”
身边还有一群捧着食盒追着喂饭的太监,这句话她忍着没说。
邵义一怔,也许是想起了往事,神色渐渐放缓。
“我以为我变丑了,你就再也不会来看我了……”他垂着头,语气哀怨,蜜色肌肤染上层层红晕,长睫忽闪,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殿下说笑了,无论如何,春娇都会记得殿下的。”
清乔坐到床边,亲昵地拍拍他的脑袋,“我要感谢殿下赐我锦衣玉食,让我在皇宫里安稳地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呢。”
邵义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眼睛中的亮光一点点散开。
“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何如此护我,但我很高兴。”
清乔的话语越发轻柔,似乎生怕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玻璃人儿。
“殿下以后必然会成为一国之君,龙体要紧,那时可千万别闹脾气不肯吃东西了。”
“你……要走了,是不是?”
再度开口,邵义的声音艰涩而喑哑,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他眼中一片完全的昏暗,眉宇间仿佛有无尽山水笼着淡淡烟愁。
“殿下,我即将伴随王爷起程去西域体察民情,确实要离开一段日子。”
清乔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说出她斟酌许久的告别之词。
真实身份万万不可再暴露,如果最终成功归家,就让段玉带回她病死他乡的消息吧。
邵义挣脱开被她握着的手,颓然倒在床榻上。
所有的生气似乎都被抽走,他的脸色是这样灰白,有着说不出的失望和怅然。
“殿下?”
清乔有点奇怪他这过于夸张的反应。
邵义没有理她,只是眼看要缓缓闭上眼睛。
“殿下!”清乔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拍打他的俊脸,“殿下你干嘛这样有气无力啊?我还没死呢!用不着哭丧啊!”
半闭的眸子忽然睁开,邵义直勾勾望着她放肆的手。
“啊?”清乔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干了蠢事,忍不住讪讪收手,边挠头便傻笑,“嘿嘿,嘿嘿。”
邵义望着她羞红的粉颊,忽然展眉,轻轻勾起唇角。
“好。”
他睁着再次明亮起来的眼,点了点头。
好?好什么好?
清乔不知道他这没来头的一句是什么意思,只好懵然跟着点头。
“西域这么遥远,你最好带上一个贴身丫环。”他忽然恢复平日里的太子架势,盛气凌人,“冬喜这丫头搁在我身边,我一直不喜欢,就赏给你吧!”
清乔大喜过望,赶紧要叩首道谢。
“杜春娇,我一直记得,当年你对我的烤鸭之恩。”
话锋一转,邵义看着她缓缓开口,面上似有怀念之色。
烤鸭?清乔一愣,绞尽脑汁开始在心里想,烤鸭烤鸭哪只烤鸭?北京烤鸭?周黑鸭?久久鸭?
“如今我赠你一件贴身之物,也算是报答了。”
话音落地,只见邵义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线,线上缀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浑圆珠子。
“拿去。”他将珠子塞进她的手里,面无表情。
清乔望着手中遍体瑰华的宝珠,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了。
“你、你、你……”
她抬起头望向邵义,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是真的。”
他的表情镇定而淡漠,仿佛刚刚交给她的不过一件自己早已厌倦的玩物。
“殿下!”
泪水迅速溢满眼眶,清乔已经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
本来她还打算用药人的身份去威胁皇帝,可现如今……
“嘘——”邵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竖在她唇边,“别让我父皇知道。”
“我只是借给你,若你用完了……”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若你用完了” ,便让玉九叔带回来还我。”
清乔呆呆看着眼前俊秀的少年,帝灵的珠华倒映在他清澈的眼中,仿佛万千星辰点点。
他的身影这样缥缈,似乎随时都会化作一缕轻烟散去。
原来他是知道的,也许不是全部,也许只是半点,但他对自己,并不是全无所知的。
“谢谢:”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变成这两个字,无限沉重。
“你走吧,冬喜已经收拾好东西在掬芳轩里等着你了。”
邵义朝她笑着,轻轻浅浅,“九皇叔也在等着你。”
清乔朝他点点头,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殿下!”即将跨出大门前,她忽然回身,定定看向邵义:“殿下日后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她望着他,神情坚毅,阳光吻上她的脸庞,满是奇妙的光影。
邵义冲她一笑,算是无声的回应。
斜阳下,少女的影子一步步远离,终于再也看不见那宛妙的背影。
邵义靠在床边看着,心中亮如明镜……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护她,其实那是因为他害怕,比她还要害怕。尚书千金,未来皇妃,在她从天牢逃走后,他终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她多么渴望得到帝灵。
可是,他不能认,如果承认了她是顾清乔,那么他和她将越行越远,再也没有交集。
于是他一直装着不知道,甚至用尽全力帮她掩盖事实,他费尽心思给她安排新的身份,固执地唤着杜春娇,每每看着她笑,便如履薄冰。
顾清乔是玉九叔的,只有杜春娇,也唯有杜春娇,才是他的。
他和她的距离,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虽然明知没有结果,虽然明知是云中月雾中花,他也想要偷偷窃一段,放进自己记忆里。
他闭上双目,回想起很久前那个月夜。
“不要担心,都是没有毒的。这水是山泉,我亲手打的;这烤鸭是我白天吃过的,我偷偷留了一半藏在怀吧。您看,到现在我也没有毒发的症状,所以才放心端来给您吃。”
然后是温柔地撕开食物,一口一口放进他嘴吧,喂饱了他饥渴的肚子,也暖了他的心。
她都忘记了吧,这是多么小的事情。
从今以后,这宫里将再也不能有人叫杜春娇,再也没有杜尚仪。
关于她的故事,将被永远尘封在往事回忆。
流一滴泪吧,今天我允许。
少年在心里对自己说。
父皇,原谅我,就让我悼念这一次,放肆这一回。
等到明日,我会如你所愿,成为圣殿上容颜冷峻的皇帝。
————————初恋总是哀伤的分割线————————
一个锦盒。
一柄其貌不扬的剑。
一个装着两只鹦鹉的鸟笼。
一堆琳琅满目花色各异的点心。
没有盘缠,没有金银珠宝,没有胭脂水粉,所有的换洗衣物加起来不过三件。乌衣卫首领邢四,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千金小姐行李。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此刻,那位千金小姐正在冲他飞媚眼,甩一甩秀发,万种风情。
呃……
他强忍住想吐的冲动,默默将这些东西收进紫檀木马车里。
不知道王爷从哪里将这个魔女找了回来……顾尚书归老,婚约解散,他还以为这个小姐已经死在某个未知的穷乡僻壤,万箭穿心。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段玉从身后走来,靠在清乔身边静静开口。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清乔摸摸她腰间的紫金青龙长佩。
“衣物本是蔽体之用,无须过于注重,我要质本洁来还洁去……”
她丢开玉佩,笑嘻嘻在他面前转个圈,轻盈如蝶。
“胡闹!”段玉皱起眉头,面上是浓浓的不悦,“难道你要裸着身子回家?!”清乔一怔,站定立稳。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回去。
不过既然来的时候是灵魂穿,回去的时候应该也是灵魂穿吧!
什么都不能带走,也什么都不会留下。
“你带着这对鸟做什么?”段玉转头去逗弄鸟笼中的鹦鹉,“我从未见过它们说话。”
“我要带着它们走完最后一程。”清乔望着马纳与小乔,眼神温柔,仿佛它们是某人的化身。
“那你走了以后,它们怎么办呢?”段玉摇头,似乎在责怪她的思量不周。“自然有我的打算。”清乔撇嘴,不以为然。
她早就盘算好了,将这两只小家伙留给陆子筝。对于最喜欢珍禽异兽的他,这两只生物复读机一定会带给他惊喜吧!
一切装备完毕,紫檀马车终于开始动身前行。
吱呀,吱呀。
清乔望着身后越来越小的皇宫,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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