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琉叶低下头：“冬天来临之后，春天也不会远了吧……”
欧若拉笑了起来，清凉的嘴唇微微上扬，“有时间吗？是时候好好聊聊了。”
“嗯。”
琉叶搭上肃政督军的磁浮车，没有再说什么，打量着车身浅冷的色调和简约的装饰，然后将头偏向窗外，纤细的手腕支持着下巴，默默的看着一栋栋建筑飞速而过，瞬间被抛在了身后。良好的路况、优秀的性能、以及肃政督军出色的驾驶技术，让流云和疾风都相形而缓。不知道过了多久，高耸的建筑变成了起伏的丘陵，匆匆的行人变成了婷婷的树木。没有钢铁丛林的遮掩，天空都更加广阔起来，秋天的气息给草木抚上了一点成熟的金黄，郊外的生灵们都努力的绽放着寒冬之前最后的生命。
“很漂亮，不是吗？”停在公路边的草坪上，肃政督军走下车，水蓝的色泽在这个环境中格外显眼，仿佛冰雪的女神提前降临在未冬的森林中。但是欧若拉并带着没有凛寒的气息，只是散发着宁静的气质，微笑的看着琉叶：“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这里是……我离开东泉郡时遭到袭击的地方，也是您救了我的地方……”少女不会忘记，那一剑斩开阳电子破城炮攻击的英武身影，更不会忘记那轻舞于敌群之间的盈盈步伐。鲜血，烈火，浓烟，哀号，在欧若拉的身上甚至留不下一点污浊的痕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象那战神一般的女子，竟是出自这安宁清凉的短发身影。
环顾四周，AS的残骸一定被人清理过了，郁郁葱葱的小草也完全的覆盖了那场战斗的痕迹，无论是燃烧的焦黑还是践踏的痕迹，都被顽强的生命所遮蔽，只有道路旁边几处凝固的琉璃，证明着残酷的战斗并非虚幻。但是，当时的旅行车已不存在，那乖巧的小男孩和后来搭车的亲切青年也永远的离开了……
“那么，你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吗？”欧若拉突然转身，让跟在身后的琉叶险些撞了上去，一向冷静理智的肃政督军伸出手，捧住了少女那露出惊讶表情的脸颊，将她猝不及防的目光固定在自己翡绿的眸子上：“我非常期望看到你执著于正义的坚强。在这个肮脏混浊的世界，以及这个欲望横流的社会，那将是一种温暖美丽的光彩。所以，为了保护你所坚持的正义，我愿意用杜兰德尔的剑锋替你斩开阻挡的荆棘……”
抚在自己脸上的双手，并不是想象中一样冰冷，很柔软，以及兰花的清香，让琉叶感到一丝的迷茫。
“你仍然守护着自己的正义吗？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吗？”欧若拉继续问着，那冷静的眼睛所渴望的是少女肯定的回答。
琉叶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矛盾的混乱在心中激荡着，张开的小口却无法吐出任何的话语。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不是一直坚信着吗？塞勒妮尔姐姐一定可以带来那幸福的社会。我不是一直憧憬着吗？用自己的脚步永远追逐着理想的世界。为什么我无法肯定？为什么我在动摇？
“我现在的行为……可以说是渎职，等一会你所看到的东西是不能向外散播的，请你看完之后就将它忘记吧。但是，希望你可以作出正确的抉择……”欧若拉犹豫了一下，轻轻放开了琉叶，两具窈窕的身体却仍然近距离的站在一起，然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通讯终端，轻轻一按，迷你显示屏上出现了菲莎事件时的会议记录：
塞勒妮尔傲慢一笑，半眯的眼睛如同锐利的柳叶，那不容质疑的决定，宣读着几千名人质的命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共和国对于恐怖分子，绝不妥协。有人有异议吗？……”
尽管希望回避，尽管不想相信，但是真实终于暴露在面前。黑发的少女将头偏向一边，望着地上有些枯萎的小草，避开了欧若拉的目光。
“这是知道你在大厦内之前的事情，而之后的情况，你也已经清楚了。”清雅的声音并没有强迫或者威逼的气息，反而夹带着些许的不忍：“虽然很残酷，但是我不希望你作出让自己后悔的抉择。”
“你的生命和几千人的生命，这并非重点，仅仅是一个启示而已。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正确，更不可能将自己的意志和世界的意志完全的重合。你所期望的理想世界，绝对不应该由一个人的好恶来决定国家意志……”欧若拉将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清晰的感觉到，那纤细和稚嫩身躯下强忍的痛苦颤动……
第十一节 幸福的选择
琉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甩开了欧若拉的手臂，紧攥的拳头上露出淡青色的经脉，指节发白，深深的将头垂了下去，用帐幕一般的长发隔开了对方那幽潭般深绿的眼睛。“不可以！塞勒妮尔阁下为了我，不惜一切代价，甘愿承受元老院的责难！然而你却……不！我办不到！背叛塞勒妮尔阁下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不是背叛，而是忠诚于自己的理想。”欧若拉平静的话语，舒缓而冰凉，如同清脆舒缓的溪水，流过少女矛盾混乱的灵魂，“在崎岖的道路上蹒跚而行，承受了这么多残酷的伤痛，究竟是为什么呢？叶，难道你所寻找的不是那个平等幸福的世界吗？”
琉叶说不出话，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般，缓缓的跪在草坪上，泛黄的草叶被压断，随着秋风飞起，沾上少女的裙子和衣袖。
欧若拉上前一步，蹲在少女面前，望着那蒙尘的黯然，忽然感觉一丝怜惜的微恸撕裂了坚冰的屏障，静静的，犹豫了一下，展开手臂环住了对方身体。“塞勒妮尔是很优秀的女性，甚至可能是共和国最优秀的。但是她所描绘的独裁政权，根本没有监督机构存在的空间，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约束自己的权力。所以，无论是多么微小的错误，都没有人能够纠正了……遵从你的理智吧，叶，用理智来判断，什么才是你所希望的未来。”
“我不知道……”细若蚊声，如同灵魂的无声哭泣。少女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紧绷起来，剧烈的颤抖着，声音却越来越大：“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所希望的未来，但是……但是！那个世界中绝对不能没有塞勒妮尔阁下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看到姐姐的笑容！无论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想要站在姐姐身边！”
说到后面，已经变成了坚定的大喊。凉爽的清风，携着落叶撩开少女的长发，露出下面那噬着泪花的美丽眼睛。其中的色彩，已经是忠实于感情的毅然无悔。
那个瞬间，欧若拉的思绪在如同崩断了一弦的竖琴，深绿的眸子骤然收缩。愤怒，如同呼啸的寒风，冻结了温柔的流波；失望，如同彻骨的冰晶，封闭了心灵的缝隙。然而极冷的深寒，也难以封印那奇怪的不甘。崩碎的冰山，裸露出洁白的痛楚，好久没有说话，激荡却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让身心在寂默中冷却、冰封。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正义，是吗？”声音已经不夹带任何感情，欧若拉缓缓的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跪在草坪上的少女。
“我一直相信，我所追求的理想，是所有人都可以幸福的世界。人们每天都能够露出开心的笑容，用友善的态度去对待他人，没有欺压，没有争斗……但是，在追逐这愿望的道路上，尽管我一直在寻找，一直在努力，但是为什么距离幸福越来越遥远！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全部离开了我……关心着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只剩下姐姐一个了！”少女艰难的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菲碧的体贴、姬月的甜蜜、任平的亲切、唯的乖巧、琴音的狡黠，如同快速切换的幻灯一般，在记忆的海洋中闪过。
……“小叶，我们来约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要坚强的活下去，连同我那一份一起。这次不许再违约哦……”枪声回荡在建筑的废墟之中，美丽的少女面带微笑，鲜血从背后喷涌而出，如同火焰的羽翼，给灰白的背景染上了生命的色彩……
……噗哧一声，绑着马尾的女孩笑了起来，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泪水，“骗你的！等你醒来的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找到更加出色的男孩子了，所以，即使你醒来的时候没有我菲碧姐姐陪在身边，也一定要幸福的活下去……”
……“我要死了吗？”男孩瘦弱的身体，已经被鲜红所包围，仍然尽力将嘴角向上拉起，露出了僵硬的笑容。泪花最后一次在眼眶中酝酿了一下，划过银亮的轨迹落下，最终在地面上生命湖泊里绽放出一圈涟漪。“姐姐……对不起……”
……“你过去的种种悲伤，就由我来掩埋，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都不会让它再次暴露在阳光之下。我要守护你的安全和幸福，这就是我的誓言。虽然……你的未来里……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过去种种，非常抱歉。但是不过无论如何，能够和你相遇实在是太好了……”青年微笑着，毫不掩盖自己关爱和体贴，在晚秋的黄昏下，那最后的话语如同苦涩的雪花一样融化、消散，沁入心田：“再见，叶……”
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象，如果这种痛苦的离别发生在那优雅的金色身影上，会是怎样的情景。所以……“那种痛苦的理想，根本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我所期望的，只是简单的幸福而已！独裁还是民主什么的，根本没有关系……反正无论怎样的政体，都不可能没有缺陷吧？世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我的身体，性别什么无聊的东西……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我明白我所希望的幸福，我理解我所渴望的羁绊。只要和姐姐在一起，那怕短暂的瞬间，都能够感觉到填满心胸的喜悦，这才是我真正追求和寻觅的感情！”
“只有和她一起……你才能感觉到幸福和喜悦吗？”
“对不起……”
转过身的肃政督军，已经带上了冰霜的表情，抬起的手臂以及紧握的佩枪，指向了少女的额头：“如果你背叛了自己的理想，背叛了自己的正义，背叛了我……们的约定，那么以后就是敌人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相信，这将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后悔的选择……”
欧若拉的手臂没有一点颤抖，但是愤怒的拳头却似乎要将枪柄握碎一般，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紧绷的没有一点血色，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按下去，声音依旧冰冷：“那么，你已经有了和我战斗的觉悟吗？你曾经是恐怖分子，即使不将你击毙，我掌握的证据也足够你入狱了。”
琉叶低下头，解脱一般的笑了起来：“开枪吧……即使这样，也比背叛姐姐这种结局，要好的多。”
风，停止了流动，曼舞的落叶，在凝滞中坠落在草地之上。“啪！”一声清脆的声响，荡起了空气的涟漪，在秋日的草坪和森林里，扩散着传递开来。
第十二节 最后的证据
清脆的余音仍然在空气中震颤，琉叶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望欧若拉。抚上自己面颊的白皙手指，和脸上红色的掌印形成了鲜明对比。肃政督军的左手抬在半空中，冰冷的目光里跳跃着怒火，然而握枪的右手却已经放了下去。
“你只有这点程度吗？连自己的生命都坦然放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寻找所谓的幸福？”肃政督军呵斥着被打了一个耳光的少女，“如果你抱着放弃的想法与我为敌，那简直是对我的侮辱，这种态度也不可能对塞勒妮尔有任何帮助！”
“……反抗有意义吗？即便不考虑我的过去……和阁下战斗也绝不可能获胜的，我亲眼目睹过您的实力……”半边面颊仍然在隐隐作痛，无奈的苦笑，浮现在琉叶的嘴角，
沉默了一下，欧若拉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的话题：“你相信奇迹吗？”
“……？”
“根据量子物理学的理论，微观粒子在人们观测之前都拥有不确定的特性。简单的说，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实际上是无数的骰子，骰子掷出不同的点数，就衍生出无数的可能。所以我们每一次的呼吸，每一刻的微笑，这些可能都会诞生出无数的世界。我们通常所说的定律和规则，都只是因为它们的可能性大到接近于百分之百的缘故。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通过所谓的观测，人们是可以选择自己所期望的可能性的，这就是姬的最强力量，观测干涉的理论基础。”
“我知道的，这些知识书上都有写。”琉叶不明白肃政督军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
“不！你根本不明白，不单是你，真正明白这段话含义的姬没有几个。”冰蓝的短发反射着迷人的色泽，如同宝石一般的明亮眸子望向疑惑的少女：“换句话说，姬是可以创造奇迹的，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所希望的未来！为什么在观测干涉可以不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和经典物理定律？因为观测干涉本身就是如同魔法一般的存在。”
“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有关系，但是记住，无论将来如何的绝望，也应该相信奇迹，只要这个世界可以聆听到你祈祷的声音，那么一切都是可能的。包括击败我……”欧若拉从口袋中掏出磁浮车的钥匙，丢到了琉叶怀里，脸上恢复了冷冷的平静，“这是我最后要对你说的话，下一次，当你阻挡在我身前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有了向我挥剑的信心，这样，才配成为我的敌人。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欧若拉阁下……谢谢你。”琉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荒芜的郊外没有人烟，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欧若拉鞠了一躬，顺从的驾车离开。
晚秋下的森林，被空气的脉动抚过，发出裟裟的低语，欧若拉宁静的面容和天空的云朵一样洁白，纯净平和的没有一点杂质。直到身后载着少女的车辆远远的离开，变成远方公路上黑色的小点，最终消失之后。那双碧绿的眼睛才动摇出一丝痛苦，紧接着弯腰蜷缩起来，咳嗽的声音，惊醒了栖木的鸟儿，一滴一滴血液，攻破了淡色嘴唇的防线，连紧捂的双手都不能阻止。坠落，沾染到枯萎的小草上，顺着草叶的脉络流淌着渗入褐土之中……
“现在不行，还不能倒下……剑刃，如果在击倒敌人之前就崩碎的话，那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好一会，欧若拉直起身体，凝视着东泉郡的方向，眼中的流光更加寒冷，似乎将所有的创伤和痛苦都冻结在坚实的冰晶之中，拭去嘴角的血迹，从怀中的小瓶倒出一把药片，一口吞了下去。苍白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