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最新的消息,断箭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马上想到了萨满圣母,这件事一定和萨满圣母有关。当日她曾对自己说去迎接吐谷浑可汗夸吕,要说服他支持佗钵。现在夸吕在海头城举办无遮大会,大漠诸族首领会乘着去高昌的机会纷至沓来,也就是说,无遮大会的背后很可能是萨满圣母主持的结盟大会。
“哎,你在想什么?”龙竹指了指座落于小绿洲中心的帐篷,笑着催促道,“你快去啊。”
“没时间了。”断箭摇手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连夜出发。”
“金乌,你三个多月没碰女人,精气失调,很危险啊。”龙竹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次不管你要干什么,性命最重要,你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啊?”
“房中术那一套没用,它不会帮你成仙,你还是省点力气,少玩女人,多活几年吧。”断箭调侃道。
“的确,房中术练得再好,也不能帮我成仙,但它对身体确实有好处啊。金丹派的葛洪大师就说过,房事不可禁,但也不可频繁,阴阳不交,会有堵塞之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当然了,如果任情肆意,房事过度,又会损伤年命,因此房事要有节有度。如今你三个月没碰女人,身体已经受到了损害,必须及时找个女人行房,以调理阴阳,恢复元气。”
断箭懒得理他,转身就走。龙竹气得冲着他的背影用力吼了一嗓子,“哎,你听到没有?你这样下去会死的。虽然你命里克妻,但这并不妨碍你玩女人啊?你听到没有。”
李丹命里克妻?断箭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这个神棍满嘴淫秽,肯定在胡说八道。他背对龙竹举手招了招,示意他不要废话了,赶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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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轮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时候,断箭三人赶到了孔雀河古道,走进了楼兰古城。
古城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不过,这里帐篷林立,方圆数里范围内,人海如潮,是西域最大的自由互市。南来北往的商贾都很精明,他们在海头城的互市上交易,要缴纳很高的市税和交易税,所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在古城一带又建了一座更大的互市。这座互市能够一直存在,最早得益于北魏对西域控制力的减弱。北魏分裂后,楼兰的控制权更换频繁,海头城上的大王旗一日三变,使得海头互市缺乏安全,于是楼兰互市变得更加兴旺。
龙竹带着断箭走进了一座占地很大的帐篷。帐篷外的木柱上,悬挂着一面火鹦鹉大旗。断箭听李丹说过,三足乌马匪在楼兰互市有个销赃的店铺,名字叫火鹦鹉,店主也是马贼首领之一。在七十七名马贼当中,只有他和龙竹知道李丹的真正身份。一般有什么事,李丹先告诉他们两个,由他们两个召集人手,做好准备工作。
火鹦鹉看到断箭,也很惊讶,“你不是说回长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火鹦鹉长得很结实,又长又密的胡须扎成了一串小辫子,浓眉下有一双狡黠而精明的眼睛,脸上总带着一团和善的笑容,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好象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件大事要干。”断箭笑道,“尽快把兄弟们集中起来。”
“干什么?”火鹦鹉说道,“你从长安匆匆忙忙赶回来,不会是为了抢劫波斯人吧?听说室点密和波斯人翻脸了,马上要打巴克特里亚。这里的波斯人很害怕,正在忙着撤离西域。”
“干这种事能赚什么钱?”龙竹不屑地说道,“要干就干大的,否则拿什么养活兄弟们?”
“等我见到阿蒙丁后就知道了。”断箭淡淡地说道。
“西北狼来了。”龙竹和火鹦鹉互相看了一眼,眼露兴奋之色。火鹦鹉一把抓住颚下的小辫子,说话的速度突然快了,“金乌,九尾狐也来了,你们是不是要携手啊?大漠三大马贼齐聚楼兰,热闹了。”
“九尾狐?”断箭拿下脸上的面具,摸了摸胡子。九尾狐是活动在阴山南北的马贼首领,过去他随梁山公(李澣)戍守沃野的时候,还曾率军追剿过。九尾狐也到了楼兰?难道他是大齐国的人?李丹说这次齐、周两国要联手帮助柔然人,如果九尾狐的真正身份就象李丹一样,那他千里迢迢赶到楼兰,或许和自己的目的完全一样。
“九尾狐什么时候到的?”断箭问道,“你亲眼看到的?”
“昨天小活宝在博戏洲(赌博场所)与人握槊,碰到一个握槊(shuo)高手,那人旁边有两个护卫,其中一个是敕勒(高车)斛律部的神箭,曾是柔然可汗庵罗辰的近侍。庵罗辰被突厥击败失踪后,他带着一帮人做了马贼,后来到阴山投靠了九尾狐。”火鹦鹉说道,“小活宝过去也是庵罗辰的侍卫,所以他认识那名神箭手,并且推测那个握槊高手极有可能是九尾狐。”
“小活宝呢?”龙竹急忙问道,“叫他来,我们再仔细问问。”
“算了。”断箭摇摇手,“见到阿蒙丁就知道了。对了,我们上次抢了一批波斯人的神火弹,你们立即把它运来。”
“你有买家了?”火鹦鹉高兴地问道。
断箭看了他一眼,“这次要办大事,所以我要送给阿蒙丁。”
“不行。”龙竹和火鹦鹉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说了算。”断箭的口气不容置疑,“刘辰、啸狂风是不是到了?如果到了马上叫他们来,还有小活宝,叫他们跟我一起去见阿蒙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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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骑着马,戴着风帽,脸上裹着防尘黑布,缓缓穿行在人流中。
阿蒙丁策马走在他身边,不时小声指点路径。龙竹、小活宝、刘辰、啸狂风、阿巴顿等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有说有笑,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无遮大会。
“楼兰这么繁华,为什么不能重建城池?”断箭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迷惑。
阿蒙丁笑笑,低声说道:“这里严重缺水,没办法。互市商旅因为要往返流动,常驻人口少,所以尚能勉强维持。”
三百多年前(魏晋时期),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导致楼兰水源短缺(《水经注》有记录),虽然楼兰人想尽办法疏浚河道,但大自然非常无情,楼兰人只好南迁,另筑海头城。
西域的南、北两道是从楼兰开始分道,这里商旅云集,是西域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即使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它也能保持着自己的繁华,因为战争双方都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巨大的利益导致很多楼兰人和往来商旅迟迟不愿放弃旧城。到了大魏(北魏)孝明皇帝神瑞二年(公元415年),一场灾难将临了,传说中的“热窝子病”(瘟疫)突然爆发,楼兰古城瞬间灭亡。为了避免这场可怕的灾难波及大漠其它诸族,当时海头城的戍军一把火焚毁了楼兰古城。
从前凉开始到北魏,海头城一直是各王朝西域戍军的治所。大魏(北魏)分裂后,大漠诸雄趁乱而起,海头城随即被吐谷浑占据,成为吐谷浑的疆土。
断箭感觉脸上有些燥热。自己的疑问对大漠人来说非常幼稚,而久居边镇的李丹显然不会问出这等幼稚的问题。他转脸看看阿蒙丁,发现他神情紧张,两眼转个不停,根本没有怀疑自己什么。
断箭暗暗吁了一口气,为了掩饰刚才的失言,他又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觉得,突厥人的铁骑应该再推进几百里,占据楼兰。楼兰一年的市税收入非常可观,室点密为什么要把它拱手送给吐谷浑?”
“据我所知,楼兰的市税收入都归突厥汗国的大可汗燕都。”阿蒙丁说道,“不仅如此,吐谷浑每年还要向突厥汗国进贡数量可观的财物。不过这一次,吐谷浑要翻身了。吐谷浑的可汗夸吕虽然在战场上无法击败燕都,但他可以通过其它手段击败燕都。”
十五年前(公元556年),突厥大可汗燕都和大魏(西魏)凉州刺史史宁联手攻打吐谷浑。突厥人进攻吐谷浑的贺真城,俘获了吐谷浑可汗夸吕的恪尊(即可汗之妻)及大量珍宝。史宁则攻破吐谷浑旧都树敦城(位于今青海共和县东南),俘虏了吐谷浑的征南王。两军至西海(青海湖)会合。夸吕大败,向突厥汗国和大魏国俯首称臣。
吐谷浑是突厥人和大魏(西魏)人一起打下来的,所以三方协商处理战后事宜,但出乎夸吕的意外,他竟然保住了自己的疆土,之所以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和当时形势密切相关。
当时大魏(西魏)人出兵吐谷浑,一是想乘机击败吐谷浑,减少边患,二是担心和突厥人发生正面对抗。吐谷浑灭亡后,大魏的国界在西、北两个方向和突厥人接壤,这样大魏既失去了吐谷浑人的缓冲作用,又无法有效利用吐谷浑人牵制突厥,所以他们打吐谷浑是假,保吐谷浑是真。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时大魏丞相宇文泰死了,国内政局动荡,受命主政的宇文护为了稳住边境形势,只能力保吐谷浑疆土不失,让它给自己的西部边疆充当缓冲,让自己赢得稳定国内局势的时间,为此,他甚至主动免除了吐谷浑每年给大周的进贡。
突厥人出兵吐谷浑,则是因为西方的厌哒人正在乘机东进。燕都为了西征厌哒国,必须先击败实力较弱的吐谷浑,以防吐谷浑和厌哒人东西夹击自己。另外,当时的大魏对突厥来说也有很大威胁,燕都同样需要吐谷浑这个缓冲。
“这就是吐谷浑被击败,都城失陷,还能保住疆土的原因。”阿蒙丁笑着摇摇头,“不可思议吧。室点密西征归来后,实力大增,严重威胁到了燕都大可汗地位的时候,这时燕都为了挚肘他,和吐谷浑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夸吕,但夸吕不想做燕都的女婿,他想击败燕都,击败突厥人,血洗前耻。”
“现在室点密要西征波斯,大可汗燕都不同意,双方矛盾激化,为了缓解大漠紧张局势,萨满圣母试图召集大漠诸族部落结盟,共推佗钵为突厥汗国下一代大可汗。这种事是突厥汗国王庭的事,是很机密的一件事,萨满圣母如果处理得好,确实能阻止突厥汗国的分裂,但狡猾的夸吕马上看到了报仇的契机,他迅速决定在海头城举办声势浩大的无遮大会,利用佛教的力量,把这件事在大漠上公开。”
“佗钵信佛,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如果这件事公开,佗钵将得到大漠上所有佛教徒的支持,他的实力将骤然膨胀,不管是燕都,还是室点密,都无法接受,所有觊觎(ji、yu)大可汗之位的特勤(突厥王子)们也是怒气冲天,突厥汗国的形势将进一步恶化。”
“这样一来,萨满圣母和大漠诸族部落就无法秘密结盟共推佗钵,如果此刻萨满圣母还执意要秘密结盟,那么她和那些部落首领们就成了突厥汗国的叛逆了。萨满圣母不能秘密结盟,她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就无法实施。”
“但夸吕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阻止萨满圣母结盟,他的真正目的是借助萨满圣母这个计策,利用无遮大会集结佛教徒的力量,让佗钵在大漠上真正崛起,让他和燕都、室点密相抗衡,继而让突厥汗国迅速走向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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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心乱如麻,暗暗叹了一口气。从敦煌转一圈回来,形势又变了,不知道李丹交待自己的两件事是不是还要继续。
“夸吕要办无遮大会,法兴大师要讲经,突厥汗国的王公贵族们正好陆续赶赴高昌,闻讯后肯定要来参加楼兰无遮大会。听说大设佗钵、乙息记可汗(前突厥大可汗)之子摄图、处罗侯、褥但,大可汗燕都之子大逻便,大叶护室点密之子玷厥都将在这几天到达楼兰。”
阿蒙丁举起马鞭轻轻拍了一下断箭的手臂,“目前看来,我们的胜算相当大,如果柔然复国成功……”
“你最好不要这样乐观。”断箭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形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我问你,九尾狐是不是来了?”
阿蒙丁眼露惊色,“你怎么知道?”
“莫缘国相是不是要见他?”
“今天早上,莫缘国相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他知道目前的形势吗?”
“你不也是来了吗?我们的目的一样,无论形势如何发展,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阿蒙丁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厌哒公主的事,你信守承诺了吗?”
“当然。”断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心里却略感歉疚。李丹根本不卖阿蒙丁的帐,他振振有词地说,这个人是我们李家的人,现在我母亲很喜欢她,需要她陪着说说话,我怎能把她送到大漠,让母亲牵挂挂肚?不行。
“神火弹呢?”阿蒙丁追问道。
“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
阿蒙丁感激地冲着他拱拱手,想说什么却又停下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黑乌鸦,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会报答你。”
断箭一笑置之。以后我就是马贼头子了,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还很长,你随时可以报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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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闹市一个低矮的帐篷里,断箭看到了神秘的莫缘国相。
国相淳于盛年纪很大了,须发皆白,干瘦的脸上皱纹密布,浑身上下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唯独那双眼睛依旧充满了生机和睿智。他看到断箭后非常高兴,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几年不见,你又长大了。”
“淳于公,我早就长大了。”
“你就是到了五十岁,在我眼里也还是个孩子。”淳于盛松开断箭,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子,越来越结实了。你母亲还好吗?”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逐渐变差了。”断箭心里突感酸楚,一股悲苦的情绪霎时涌遍全身,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母亲,这个称呼对自己而言,太陌生了,陌生的几乎让自己遗忘了,这一刻突然从嘴里冒出来,竟是那样的痛苦。我的母亲在哪?
“好孩子。”淳于盛望着他悲痛的眼睛,感慨地叹了口气,“人老了,都会有这一天。”
淳于盛拉着他坐下,随意闲聊了几句,刚刚说到正题,就见阿蒙丁像风一般卷了进来,“国相,突厥人来了,拜火祭司来了,我们快走……”几个侍卫跟着冲进来,架起淳于盛就跑。
“淳于公,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断箭反手从背后抽出战刀,冲着淳于盛大声喊道,“我一定会帮你。”
淳于盛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好孩子,过几天,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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