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公的夫人生病了,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的婚期大概要推迟一段时间。”宇文护示意李丹坐下,继续说道,“既然推迟了,那就干脆延迟到春天吧,反正你一直在京,也不在乎提前这么几天。”
李丹顿时紧张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了,玄都观三教论辩所传递出去的消息有回应了。
“突厥人来信了,催促我们尽快放开丝路。”宇文护坐到案几后面,冷笑道,“室点密开始威胁我了,看样子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他威胁不到我,他大概没想到,山东大齐的国主高纬为了削弱和挚肘斛律光的权柄,已经在宗室大臣的支持下,下旨让唐邕出任尚书令,祖珽出任尚书左仆射,斛律光这个左丞相已经被架空了,他的西征大计随即搁置,未来一段时间内,齐、周两国的盟约将变得更加牢固。”
“如此一来,江左大陈虽然依旧维持和山东高齐的盟约,但它若想攻打江陵,肯定得不到高齐的帮助。”宇文护笑道,“年前,梁国人有些害怕,担心大陈又要攻打江陵,曾派华皎来京求助。我答应他们,给他们三个州,这样梁国既能增加兵力,又能增加财赋,即使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也能守住江陵。”
李丹静静地听着,等待宇文护说到重点。他把周边的事全部搞定了,大周没有外患,他就要动手消除内忧了。
“有些人太贪心,只顾自己的私利,没有国祚社稷。”宇文护停了一下,口气渐渐严厉,“玄都观三教论辩尚未结束,就有人急不可耐地上书,为佛道两教辩护,说强国之道在于放开市禁重开丝路,在于增收赋税,在于扩建军队,尤其是扩建镇戍军和州郡兵,而皇宫宿卫军和府军只要保持目前的数量就可以了。”
宇文护用力会挥了挥手,“我不想再和这些人争论,也没有这个精力、没有这个时间,我老了,我要争取时间让大周迅速强大起来,在有生之年让大周一统北方,所以……”他望着李丹,郑重说道,“我要让这些人离开。”
李丹大喜,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只要你动手杀人,我就可以趁乱取胜。
“鸿烈,这件事我交给你了。”宇文护笑道,“我把你从敦煌请回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你对我的承诺,这次可以实现了。”
李丹头一晕,顿感窒息。他不敢犹豫,翻身跪下,大声说道:“誓死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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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策马而行,感觉今天的北风格外刺骨,浑身上下几乎冻僵了。
宇文护这是在逼我们李家。杀人的事让我李家干,干得好仇人遍地,干得不好就是替罪羊,如果不干当然就是他的敌人,他要连根拔了,厉害啊。
不过有件事还是看不透,宇文护动手之后,会不会弑君?宇文邕年纪大了,怎么说都是个隐患,如果杀了宇文邕,另立皇子宇文赟为帝,倒不失为一个攫取权柄的好办法,但问题是,宇文护难道不为自己的后代考虑?他死了,皇帝难道不会报复,杀他全家?
李丹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到了淮南公府。
探视完了病人,元伟把他拽到书房说了一会儿话,李丹急于回家和几个兄弟商议事情,起身告辞,元伟极力挽留。李丹很诧异,他留我说一堆废话干什么?莫非派人去请高颎了?他正想着,高颎就到了。
“你尽快想个办法把宇文护赶出京城。”高颎语出惊人,“形势对我们相当不利,宇文护估计马上就要动手了,但我们还没准备好,我们还需要时间。”
“动手?”李丹假装糊涂,“他要杀谁?”
“他要杀谁,我们不知道,但不管他杀谁,最后都要弑君。”高颎苦笑道,“现在你们李家的态度非常重要,如果你们反对宇文护,陇西人和代北人首先会响应,其次宇文氏的很多宗室大臣也会站出来,这将迫使宇文护不得不重新思考局势,放缓杀人的脚步。”
又是我们李家。李丹气往上撞,脸色有些难看。李家做事,从李弼开始就很小心谨慎,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轻易出手,但这种处事态度终究不是办法,迟早都要被人逼到绝境。如今形势就是这样,各方都需要李家的支持,而李家迟迟不做反应,这就使得矛盾集中到了李家身上,此刻李家一旦处理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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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八兄弟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两个火炉里的木炭虽然烧得很旺,但屋内依旧冷飕飕的,气氛很压抑。
“老四……”李晖望着李纶,轻轻喊了一声,“明天一过,该出京的就要出京,该上朝的要上朝,你也要出使山东,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一个主意,否则……”
“大主意我们早就定了。”李纶苦笑道,“现在的问题是,各方都在逼我们,把我们拿在火盆上烤,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再想保持中立是不行了。”李曜说道,“我们本想联手独孤氏诛杀宇文护,但现在独孤氏害怕了,退缩不前,不但如此,他们还妄想把我们推到前面,让我们做替死鬼,这也太卑鄙了。”
“大哥莫非想改弦易辙,还是像过去一样,支持宇文护?”老三李衍问道。
“宇文护还能活多久?”李晖冷笑道,“这次他只有篡僭,自己做皇帝,这样才能给子孙后代留条路,否则他一死,他这一族就完了,但他的子孙才智平平,就算继承了皇统,也未必能保得住皇统,所以我们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支持他,但在他没有败亡之前,他的实力很强大,我们也不能公开和他作对。难就难在这里。”
“诸位兄长……”李丹忽然站了起来,“宇文护死了,大周权柄会落在谁的手上?落在谁的手上,会对我们李家最有利?”
李曜、李晖等人若有所思。
“诸位兄长,我们李家为什么不能主掌大周权柄?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独孤氏为什么要和宇文护正面对抗?还不是为了从宇文护手上夺取大周权柄?他们敢夺,我们为什么不敢夺?”
李家兄弟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我到昭武山去一趟。”李丹说道,“等我回来,我给你们拿一个主意。”
第一卷 凤鸣朝阳 第二章 金井梧桐秋叶黄 第十六节
李丹乘着夜色悄悄离开府邸,匆匆赶到昭武山。
何林把他迎进府门,一边陪着他向后堂走去,一边说到了这几天突厥和大周就丝路重开问题的商谈,“宇文护态度坚决,丝毫不让步,王上很焦急,今日特意邀请长沙王到昭武山商议。”
“长沙王走了?”李丹心里没来由的涌上一丝不快。
“天黑不久就离开了。”何林察觉到李丹语气有些异常,诧异地看了看他,“鸿烈公马上就要迎娶新娘了,心情是不是很好?”
“婚期延迟了。”李丹没有隐瞒何林,这件事很快就要在长安传开,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何林很惊讶,迟疑了稍许。这桩联姻是新年里长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虽然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场婚姻,但其背后却牵扯到大周朝堂上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婚期延迟,说明长安政局又出现了新问题。何林想问,但觉得自己身份不合适,只好强忍着。
“这几天西海来过吗?”李丹问道。
“别提了。”何林苦笑,“从除夕到现在,那位公主就没有消停过,天天早出晚归,几乎把长安城所有地方都跑遍了。最近她又喜欢出城蹓跶,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她不是南下巴蜀就要东游荆襄了。”
“她喜欢中土。”李丹想到西海灿烂的笑容,心里甜滋滋的,刚才的那丝不快不翼而飞,“对她来说,中土是个神奇的地方,充满了无穷魅力。”
“她是高兴了,王上却提心吊胆,生怕她出什么事,特意把身边最强悍的昭武卫士都派了出去。”何林摇头苦笑,“我现在有个担心。”
“你担心什么?”
“担心王上要去大齐和大陈的时候,她会不会一起跟着去。”何林叹道,“如果她一定要跟着去,王上会吃不消。”
李丹笑着点点头,“你这个担心有道理,王上这趟出使,恐怕要受累了。”
说笑间,两人已走进后堂。几个女侍躬身行礼。何林停下脚步,伸手相请。李丹微微皱眉,“王上歇息了?”一个女侍恭敬回道,“王上在内室等候。”
李丹犹豫了一下。虽然过去有段时间两人同处一车,同睡一个帐篷,关系很亲密,但到了敦煌和雅璇见面后,两人就比较注意了,到了长安,两人更是小心,像今天这样要在内室见面还是头一次。李丹微微躬身,对女侍说道:“请奏禀王上,说我已经到了……”
“快进去吧,王上知道你要来,已经催问好几次了。”何林笑着凑到李丹的耳边说道,“能走进这道门的,当今世上除了室点密,也只有你了。”
李丹望着何林,沉吟不语。昭武山在大周的严密监控之中,此事一旦泄露,对自己非常不利,江南是不是太大意了?
何林又催了一次。他觉得李丹在创造一个奇迹,过去凡接触过昭武江南身体的人都死了,有些甚至还没接触到她的身体,仅仅因为和她有了亲密关系就惨遭噩运,唯独这个李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李丹这次能在长安完成使命,而且还依旧活了下来,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恶魔加在摄政王身上的那个可怕诅咒已经消失了。如果那个诅咒消失了,对摄政王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江南长发披散,素面如花,穿着一件白色锦袍,腰间随意系着一条金色丝绦,看上去美丽而飘逸,让人魂为之授。李丹远远看了一眼,微感窒息。虽然彼此很熟悉了,自己身边也有西海和雅璇这样的美女,但每次看到江南,自己还是情难自禁。
江南一手负后,一手拿着一卷书籍,正在烛火前凝神沉思,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冲着李丹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坐到案几前。
“王上,见到天骄使者了?”
江南缓步走到李丹面前,黛眉轻皱,“我觉得天骄不是一个人。”
李丹不明白江南的意思,他追问道:“天骄使者说了什么?凤凰璧的事弄清楚了吗?”
“你没有看错,她手上那块玉璧的确是凤凰璧,我看到了。”江南说道,“两块玉璧合到一起,天衣无缝。”
李丹急切期盼着下文。
“然后……”江南美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气恼,“她说那块玉璧是她母亲给她的,有关玉璧的事她一无所知。”
“啊?”李丹略感错愣,接着无名火气,十分不满地说道,“你一个西方摄政王拿着凤凰璧问东问西,她当然不会说什么。我叫你把凤凰璧给我,我来处理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听?”
江南两眼微微眯起,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冷,“你在指责我吗?”
“是的。”李丹直言不讳,“朝堂矛盾随着三教论辩而激化,长安局势正在悄然恶化,今天元氏找个理由要延迟婚期,这足够说明问题了。如今高颎和元伟都催我想方设法把宇文护暂时赶出长安,而宇文护却催我尽快想个办法清除他的对手,各方都在逼我李家出手,我的处境很艰难,此刻若想扭转局势,能否得到天骄的帮助至关重要,但你……”
“你在期待什么?你是不是希望那个人就是木兰?”江南冷笑道,“我告诉你,她不是木兰,她有父母,有显赫的家世,虽然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姓名,但从她的谈吐和举止上来看,她肯定出自江左某个门阀。你所谓的秘密对于她来说,根本闻所未闻。我和她谈了很长时间,我感觉到天骄不是一个人,而是像白马堂一样,是个神秘的宗派。她对我,对突厥的事了解很多,由此可知东西两部突厥牙帐里,都有天骄的人。”
“退一步说,就算她是木兰,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她是天骄的人,是天骄派出的使者,她要为天骄负责,要执行天骄的使命,她会听从你的摆布?木兰走失的时候,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女孩,她能记得什么?她还会记得你这个带她玩耍的哥哥?放弃你那个可笑的念头,你要想得到天骄的帮助,就要接受天骄的条件。”
“谁来做皇帝,这很重要。”李丹想了一下,然后放缓声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天骄的最终目的很简单,他们希望由山东大齐统一北方。大齐的皇帝是汉人,主掌大齐权柄的大臣也是汉人,大齐统一北方后,他们认为汉人基本上就能重建汉祚了,但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在汉人没有成为军队的主力,没有掌控兵权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很危险,汉人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当前首要之务是保证宇文氏的国祚,继而控制权柄慢慢修改国策,让汉人大量进入军队,让汉人渐渐控制兵权,等到汉人掌控的军队和兵权超过了鲜卑人,真正在朝堂上站住脚了,我们才有希望重建汉祚。”
李丹望着江南,郑重说道:“王上,我跟了梁山公很多年,我知道汉人恢复山河的急切心里,我也知道汉人距离军队有多远,请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请把丝路利益暂时放到一边,先把长安的事解决了,这样你才能在丝路上获得取之不竭的财富。”
江南摇摇头,把手上的书卷放到了案几上,“你如果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很快将步你哥哥后尘,一命归天。”
“王上,你想和天骄使者见面,主要目的是打算取得她的帮助,希望能迅速实现可汗交待的使命,而天骄使者之所以愿意到昭武山和你见面,也想知道突厥人对中土局势的判断和可能采取的对策。”李丹恳求道,“你们互相戒备,互相提防,无益于解决眼前的问题。你把凤凰璧给我,我亲自和她谈。”
江南犹豫良久,望着李丹问道:“你见到她之后,说什么?如果她不是木兰,或者她真的不知道凤凰璧的秘密,你如何取得她的信任?”
李丹苦笑,“王上,她是不是木兰,或者她是不是知道凤凰璧的秘密,根本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希望通过你,给她足够的威胁,让她知道大周局势一点乱了,室点密可汗会不顾一切放弃西方,转而全力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继而率军杀进河西,挺进关陇。面对突厥人的威胁,天骄只有妥协,他们只能按我的办法做。”
“你的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江南眼含疑色,嘴角微微上挑,“这么长时间了,我看你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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