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影响之下,不可谓不深。
尤其殿试之上,会增生许多变数。
所谓“殿试”,便是在金銮大殿上,由皇上亲自出题,对贡士们进行考核,然后逐一圈点,定三甲成绩。
这个评定,带着许多皇帝本身的主观意见。比如说他瞧着你长得顺眼,便可能大开金口,钦点为状元;如果看你不爽,朱笔一圈,直接甩到三甲尾巴去了,名之曰“同进士”,身份跌了一大层次。
二王爷府邸,院落中,赵匡明背负双手望天,一脸落寞之色。许久,喟然长叹。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功亏一篑呀。
时间,最宝贵的时间,无奈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如果能多两三年时间,一切都将不同。
大哥不日登基,以对他性子的了解,定然会马上进行大清洗,腥风血雨,不可避免。
想到凶险处,赵匡明双拳紧握,那十指指甲都深深刺入掌心之中,刺得发疼。
过不多久,一只乖巧的信鸽飞舞,然后落入他手中。
信鸽右脚绑有一根细细的竹筒,竹筒中空,里面一卷素纸。拔出来,展开观看,他喃喃道:“果不其然,风云变幻,已有立场不坚定者临时倒戈,全投太子那边去了。”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眼下大局将定,朝中不少臣子皆纷纷向赵匡启示忠,抱金大腿。
“大厦将倾矣……”
赵匡明又是一叹。
……
“这可如何是好?”
李逸风和黄元启面面相觑,皆看出对方心中的忧虑。
他们得二王爷荐举,在京师担当官职,举家搬迁了过来。不料立足未稳,却又发生了这事。
两老具慧眼,对时局洞察若火,自然明白太子登基意味着什么。到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作为二王爷派系的人,肯定会遭受灭顶之灾。罢黜还是轻的,满门抄斩都大有可能。
另外……
毫无疑问,叶君生想考取状元基本不可能了。他与太子有过冲突结怨,怎么可能还会被点为状元?稍不小心,甚至可能被随便寻个由头,直接在金銮殿上拿住,打入天牢,性命难保。
“走,去找君生谈谈。”
李逸风率先道。
“好。”
黄元启爽快答应。
两老也不坐马车,带着两名贴身小厮,直接走路出门。
到了大街上,正满腹心事间,猛听到前面一阵喧哗,有锣鼓之音,又有哭啼斥骂声。
过不多久,有官兵开路,街道空出一大片地方。只见一大队囚车辚辚而来,足足有十多辆。
每辆囚车上,皆装有囚笼,锁住人犯,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其中一副囚笼中,竟关着三名幼童。看起来不过三五岁模样,被吓得哇哇大哭,泪水涟涟,状甚可怜。
这些囚犯,身上并没有穿着囚衣,而是平日的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家中抓住的,然后押送到牢狱中去。
李逸风猛地站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是张御史,竟是张御史一家。”
黄元启面色大变:“动手了,好快的手脚!”
张御史主持御史工作多年,性子刚毅,屡屡敢上书直谏,在朝中,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他并不属于二王爷派系,更不属于太子系。或者说,他是那种真正心系天下苍生的好官,眼里揉不得沙子。
朝中很多人都想把张御史搞下去,然而华明帝器重之,不为所动。
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病重,太子代政,立刻就拿张御史开刀。观其阵仗,全家下狱,所扣上来的罪名帽子绝不会小。
听周围人的小声议论,李黄二老大吃一惊:原来张御史被定性为“欺上瞒下,有欺君之嫌,打入天牢,择日宣判”云云。
天牢,整个天华朝最为阴森的所在。被送入里面的囚犯,十有八九都是死。
好狠呀!
李逸风哪里不明白张御史第一个被拿下的真实原因。御史管天下喉舌,位置举足轻重,太子登基,这个位置一定要先拿下,所有碍手碍脚的,一概被剔除。到时要的,是一片颂歌赞歌,敢唱反调的,都要死。
张御史之罪,不在于他是否跟二王爷有来往,而在他刚毅的性格之上。
……
太子再次代政,手段比第一次不知酷烈了多少,犹如狂风暴雨,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也许在他看来,父皇日薄西山,不可能再有康复的机会了,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又或者,总结了第一次代政时的采取措施的不足,那时候太过柔和了。虽然排斥异己,但没有连根拔起,导致后来华明帝病愈后,留下诸多把柄,以及朝野诟病。
所以这一次,赵匡启再不留情,对于不对头的臣子,一概寻个罪名下狱。其性格一向暴虐,可不代表无能。生在帝王家,自幼学得帝王术,早培养一班心腹力量。此际这股力量大肆出动,如有反抗者,斩立决。
一时间,整个京师人人自危,哀鸿遍野。
京师,是朝政核心,搞定了京师,不日之后,其他州府自然不在话下。
……
三十三天,虚无缥缈间。仙山座座,瑞气万条。
其中一片空间中众老咸集,各使神通手段推算天地气运。
“变了,气运在变化!”
“哈哈,好,真好。”
“莫不是昔日所种种子已生根发芽,发挥作用了?”
“咦,观其卦象,走向有些不像……”
“嗯,气机依然晦暗,仿佛有其他的力量在左右。”
“管他呢,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让贤道重现人间,让那小子红尘封神。哼哼,三元封神,有那么便宜顺利的事吗?”
“传令下去,让各天下行走注意点。成败在此一举,不可怠慢了。”
“是。”
有人应命,然后一道道剑书传言光芒激射,朝着红尘世界飞去。
正文 第307章 字句
四月,本来该是芳菲满园的好时光。但中午时分突兀下起绵绵细雨,卷来了冷风,吹拂在人身上,竟有一股透骨的反季节冰寒。
还有五天,就是殿试的大日子。
刚送走李黄二老,叶君生坐回书房中,听着外面风雨飘零的声响,内心沉着如海。
李逸风和黄元启专程而来,有话相告,便是来与叶君生相谈,关于如何应付殿试的事情。
严格地说,至今为止叶君生都不算真正隶属二王爷阵营。然而在赵匡启那边看来,俨然已把叶君生视作二王爷的一大潜力新秀人才。
此事无从分辨,也没必要。
经状元楼一事,对于叶君生,赵匡启颇为忌惮,说是眼中钉不为过。如今,他坐镇金銮殿,俯视天下苍生,而叶君生则作为士子考生,鞠躬于前。两人的身份,一为君,一为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向为政治纲要。
那么,赵匡启要叶君生死呢?
李逸风等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个问题。
叶君生的性子,颇为古怪,但一点无可否认,便是不肯吃亏。反正相识以来,纵然经历许多风浪,可也没见过叶君生真正吃过亏的。
但这一次不同,大不同。所要面对的不是常人,不是一般的官吏,而是整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君王。
莫说叶君生,如今就连李黄等人,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可以预料,在未来不远的一段日子,当大清洗开展,所有二王爷一脉的人都得承受极其严峻的考验,以及压力。
李逸风他们不怕死,作为自幼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他们自有不弯不折的骨气。
相谈之际,叶君生也曾隐晦提醒,要二老暂时告老还乡,离开京师这个漩涡地,然而被对方慨然拒绝了。
黄元启掷地有声:“圣上病危,而新君迫不及待排斥异己,大开杀戒,此乃大凶之象,可谓国难。国难当头,吾安能趋吉避害,明哲保身?”
李逸风附和:“吾等读圣贤书,教化仁义。而当国家有难,却惶惶然抱头鼠窜,天下人如何看之?从此以后,千秋百年,教化安在?”
叶君生明白他们的意思,是要留在京师,尽最大的可能帮忙挽回局势,以此做出表率作用。
如此行为,固执而值得尊敬。
就好比老师上课,一天到晚教导学生要舍己为人云云,可一当发生祸害,却跑得比谁都快。
这样的老师,以后还能教人吗?即使教人,恐怕学生也不会再信奉了。
一言以蔽之:为人师表。
李逸风和黄元启乃两大儒家名宿,声望隆重,桃李满天下。他们便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做出表率来。
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死亡。
叶君生不由想起历史上那字字珠玑的几句遗书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他心神激荡,当即铺开文房四宝,捻起最为粗大的一根狼毫,醮墨疾书。
片刻之后,这三十二个大字便一一写就,分成四个条幅。可看起来,就像浑然一体般,笔墨酣畅淋漓,有别样的气韵流动。
乾坤空间内,猪妖和大圣如有所觉,通过打开的禁制阵法观看。
猪妖一吐大舌头,乍然道:“老爷这字,文气如针如芒,俺老猪在这看着,都感到有刺痛感,两股战战。”
大圣目光深沉:“看来老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猪妖目露凶光:“不知何时咱们能大展身手,整天闷在这里,快发霉了。”
大圣不置可否,忽问:“夯货,你那搬运术修炼如何了?”
猪妖登时口哎哎,一看便知又偷懒了。
大圣恨铁不成钢地道:“夯货,老爷三元封神,必有一场大的要做,你想帮忙,就得提高实力,否则到时只能当个观众,又有什么用?”
猪妖憋红了脸:“我这就修炼去……”
叶君生对于自己写出来的四幅字也颇为满意,等墨干了,便小心翼翼卷起来,交给管家老钟,吩咐他出去找家好店铺,裱好。
以笔运意,借书抒情,倾泻了这一通,心情倒大好起来。
坐回椅子上,喝一口茶,又想起李逸风所言,让自己去找赵峨眉。
话虽如此,但叶君生并未有此打算,一来根本没有到那个份上;二来,这时候连赵峨眉还在不在京师都不知道呢。就算在,人家也在宫中,怎么找得着人。之前可一直都是赵峨眉主动来找他的。
这时叶君眉敲门进来,面色有些阴翳。
叶君生问:“君眉,怎么啦?”
叶君眉道:“哥哥,现在局势是不是很不利呀。我听李老先生他们的话,似乎很不好的样子。”
叶君生微笑道:“不用怕,有哥哥在,没事的。”
叶君眉握起小拳头:“哥哥,现在的君眉跟以前不同了,我能帮上忙的。”
叶君生呵呵一笑:“那是当然……但放心,局势固然有变,但哥哥我也不是吃素的,对吧。”
叶君眉道:“哥哥,要不我们不去考那什么状元了。我只怕你上得金銮殿,那什么太子会用阴谋诡计对付你。”
叶君生摇摇头:“很多人都希望我不去呢,只是有些路,一定要走才行。你就在家安心等待哥哥的好消息吧,记得做好哥哥爱吃的清蒸鱼。”
叶君眉默然,她就知道哥哥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更不会轻易退步。
这雨下起来,缠绵连绵,不见停歇。气候转寒,倒有几分腊月时的景象。
京师局势在进一步恶化,坊间消息流通,今天说到某某官员被铺下狱,明天说到某某大臣被罢职,冠之罪名,流放远方。
这些官吏,几无例外,都是亲二王爷赵匡明那边的人。
赵匡明虽然尽力奔走,活动,然而收效甚微。圣上那边,病入膏肓,整天昏昏沉沉睡着,等闲不许见人。整个紫禁城,已被太子殿下把持得如铁桶般。
本想走赵峨眉的路子,熟料早在大年初六,她便跟随师父离开京师,恐怕早返回峨眉山了。
许多人心知肚明,等殿试过后,就将是最后的清算。内交外困,大势已去,赵匡明无力回天。
正文 第308章 殿试
四月十五,殿试举行。
天蒙蒙亮,叶君生准时醒来。先在院子里进行一番吐纳功课,练习剑法——在他看来,今日与其他日子并无多少区别。
出了一身汗,沐浴后穿上妹妹早准备好的一领新衣袍,为蓝色,显得精神抖擞,别有一番风采。
他本来就长得清秀,成为术士后身材挺拔,增加了几分英气,与一般的读书人截然有别。
“哥哥,加油!”
临出门时,叶君眉挥舞着小拳头道。
叶君生展颜一笑,背负起书筪,启门而出。
这时候,辰时刚到,因为雾大的缘故,天色朦胧,显得隐晦。他迈开大步,朝着街头走去。
忽地站定,静立。
前面站着一人,青衫磊落,脚踏芒鞋,系一条灰色腰带,而头上,戴一顶斗笠,遮掩住了面容。
然而他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锋芒毕露,犹如一柄绝世宝剑,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剑气逼人,吹毛断发,人的灵魂都仿佛在战栗不安。
燕非侠,蜀山第一剑。三十三天中不世出的剑道天才,锋芒最露的一个人,但同时,又是最神秘的一个人。
“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
燕非侠淡然开口。
叶君生双眸微微一缩:“我正等着。”
“今天殿试,是你三元封神最大的一个契机。得之,则气运汇集;失去,则前功尽毁。”
“我知道。”
燕非侠呵呵一笑:“你镇定得让我感到意外。”
叶君生也笑了:“人生在世,但求胸怀快意,何必计较于一时得失?”
燕非侠道:“好,好,都说读书人心怀最为广阔,能容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那我等你高中状元时,所凝聚出来的贤道之剑,与吾剑比,孰更锋锐!”
说罢,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雾色之中。
叶君生神色不动,心中却明白:今天,或将是一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天。
……
西山寺,臭和尚早早起身,走出寺外,见到黄梦笔居然比他更早,从外面走回来。其身后,赫然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唇红齿白。虽然衣装朴素,但掩饰不住的灵气钟秀。
臭和尚眼睛一瞪,大感惊奇,把黄梦笔拉过一边,低声道:“大师兄,你从哪里拐骗来的小姑娘?”
黄梦笔白眼一翻:“什么拐骗,臭和尚你说话都是臭的。人家叫小夭,我新收的徒弟。”
“徒弟?”
臭和尚失声叫道。
在他看来,这黄梦笔作为羽化道新生代大师兄,惯于饮酒作乐,喜爱游戏人间。今天不知怎的,居然无端端跑去收个女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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