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在严少渊没一点正经的痞痞笑容里,看到了分离。
举行毕业典礼的那一天,站在各自沉浸于离别悲伤或对即将来临的新生活的兴奋向往当中的人群,她不自禁地回首着过去三年。
会后悔吗?因为千岛雪子的那一巴掌,放弃了仰恩,而选择了英奇。
会后悔吗?和辛野在一起。
没有料到呢……
她回眸看向站在身侧,笑容淡淡的严少渊。
曾经的四人行,只有她和严少渊,在英奇留到了最后。
“还没选好学校?”莫名倚在门边道。
“嗯?”她猛地一惊,回身将早已被双脚搅成一团的薄被踢远,从床上坐起,“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名淡淡一笑,直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明知道我们都有你家的钥匙,也不注意点形象。”他随手翻阅着胡乱摊在雪白被褥上的各国大学的申请资料,美国、加拿大、瑞士……忍不住微微叹息,“不能留在台湾吗?”
她随手扯过一个抱枕,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哥哥们也这么问我……”
莫名微扬起眉梢。
她叹了口气,笑眯眯地道,“不是我不想留下……圣罗德的入学申请,可是需要出具身家证明的,我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怎么留下?”
而除了圣罗德,其他的大学,她和哥哥们都不怎么看在眼里。
莫名淡笑着撇开眼,温润的目光,在床头柜上的紫色风铃微微驻足,“再过两天,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了吧?”
“嗯。”她点点头,笑道,“也是你的生日啊。”
“你打算怎么过?”
“不知道,还没想好。”
“和我一起过?”莫名抬手轻轻拨动风铃,“十八岁生日……是成人礼呢,隆重一点的好。”
和莫名一起过?
她想象了一下所谓的“隆重”场面,忍不住立刻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面。”
“薇薇。”悦耳的叮咚声中,莫名忽地将风铃的数根风管握在一起,低垂下眼眸,“听说……简立文和文月,就要订婚了。”
她呼吸一窒,骤然僵住。
订婚?
这么早?
“订婚而已。”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莫名柔声补充道,“结婚的话,应该还是得等他们两个大学毕业再说。”
她呵呵一笑,蜷起双腿,将头埋入膝盖之中。
穿着白纱的文月……想必,依旧能够美丽得惊人。
直到莫名离开了很久,她才怔怔抬头,拿起话筒,不由自主地拨通尉临风家的电话。
“喂?”
话筒里,传出熟悉的温柔嗓音,她怔怔握着话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薇薇?”
她在话筒的这头轻轻颌首,“嗯。”
“……你在哪里?”
十八岁生日前夕,她再度被尉临风拐上飞机,一路直飞墨尔本,在当地的希尔顿酒店入住,第二日,又乘坐小型客机前往郊外的旷野。
绿油油的无垠草坪上,有一辆直升机正在等候着他们。
她终于忍耐不住好奇心,回眸看向尉临风,“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尉临风搂住她的腰,示意她稍安勿躁,又朝着直升机招了招手。
一身草绿色军式装扮的人从直升机的驾驶舱里走下,肘间夹着一个文件,走到两人的面前,紧绷着下巴递过文件,“先把这个签了。”
她还未来得及发问,尉临风已伸手接过,扫了一眼,接过笔,在文件的下方签了名,又递给了她。
她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道,“这是什么?”
满纸的英文。
她扫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跳伞?”回头看向尉临风。
“从3800米的高空往下跳,就算是职业跳伞运动员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军装男硬邦邦地道,“所以,生死自负。”
“所以……”她啼笑皆非地道,“这就是……”
传说中的,生死状。
尉临风静静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出声催促,不远处,将他们送到此地的小型客机轰鸣着起飞,沿着跑道加速,猛地昂首,直冲上云霄。
她忽地笑开,在渐渐远去的轰鸣声中拿过笔,在“尉临风”三个字的底下,一笔一划,郑重署上自己的大名。
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转动,机身升空而起,从窗户往下望,视野渐渐开阔,远处高耸的高楼也一点点变小,道路与建筑交织,浓缩成绿色图画里的不规则方块。
尉临风将跳伞装备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身后,又郑重检查了一遍,方才对她伸手,道,“过来。”
她乖乖地凑了过去,尉临风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将另一套跳伞装备绑在她的身后,而是将她安置在他的身前,开始将两个人固定在一起。
“我们要一起跳?”她诧异回头。
尉临风低头淡笑,专注于固定工作,倒是前座的军装男回过头,很不客气地道,“想分开跳?你先去跳伞俱乐部学习至少一个星期再说。”
直升机终于到达预定高度,驾驶员操控着机身,悬停在3800米的高空,军装男转身拉住舱门,回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准备好了吗?”
尉临风轻轻点头,伸手搂住她的腰。
军装男淡淡一笑,猛地用力拉开舱门,狂风毫不客气地在瞬间涌入,呛得她的呼吸都跟着一滞。
扶着机身,小心翼翼地挪到舱门口,她微探出头,眯眼看着底下的空旷原野,心跳开始加速。
“真的要跳啊……”生死状都签了,临跳的最后一刻,她却开始胆怯,很没种地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尉临风。
尉临风淡笑着伸手,扶住舱门,身子微微前倾。
感觉到他的动作,她惊恐地瞪大眼,两手牢牢地抓住两旁的扶手,“等等!”
尉临风微微叹息,温热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俯身贴近她的耳畔,“相信我。”
“喂。”身后的军装男毫不客气地道,“要跳就快跳,少罗嗦。”
狂乱的高空气流不停地灌入机舱,吹得她摇摇晃晃,站不稳身形。
她牙一咬,眼一闭,终于放开手。
感觉身后一个力道传来,脚下跟着一空,身子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急遽降落。
“啊——”她尖叫出声。
“张开眼。”被狂风稀释的微弱吼声,传入她的耳朵,“张眼!”
她皱起脸,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又赶忙闭上。
尉临风握住她的双手,指引着她一点点张开双臂,感觉到风不停地从身边呼啸而过,虽然下坠之势不停,她却有了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心中的恐惧稍减,便跟着睁开了双眼。
像飞翔的鸟儿一般俯瞰着身下,绿色草坪在急速靠近,感觉像是扑面而来,再过个几秒,就会狠狠砸中地面。
尉临风忽然放开她的手,她立刻慌乱,回眸看见他近在脸侧的淡定笑容,才重新安定下来,紧跟着一个大力传来,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上提了一提,她和尉临风的下坠之势立即稍减。
尉临风伸手操控,降落伞慢慢张开,她仰起头,看见蓝天白云,感觉像是从天堂,重新坠落凡尘。
“准备好了,我们要降落了。”速度稍减,他的嗓音也跟着清晰。
“嗯。”她点点头,低头看向地面。
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瞬间,尉临风抱着她,四脚蹬地,往前滑行了一段,又在地上滚了几滚,终于喘息着停住。
地面鼓荡的微风将布料轻盈的降落伞刮起,盖住她和尉临风。
她躺在他的怀中,良久才回过神,呵呵一笑,道,“好刺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台湾。
曾若谦静静地坐在奎克的书桌前,回想着前天,发生在书房里的那一幕。
“我需要出国一趟。”奎克眼神淡漠地躬身道。
曾若谦心跳加速,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眸跟着泛起涟漪,“……时间,到了吗?”
“我不知道,少爷。”奎克道,“决定权,并不在我的手中。”
奎克来到曾家,已有二十年。
从荷兰的国际管家学院毕业的奎克,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精通七国语言,年薪高达300万美金,可为了聘任奎克,曾若谦的爷爷当年毅然辞退原有的管家,并咬牙接受奎克的条件。
那就是,奎克的聘任期,没有约定的期限。换句话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奎克想走,就是天要塌了,也不得阻挠。
不知不觉,就是二十年。
可这二十年里,奎克从未离开台湾。
曾若谦轻抬眼眸,眸光依旧清冷,“你……还会回来吗?”
奎克微微一笑,徐徐欠身道,“我说不准,少爷。”
张雅薇浑身酸痛地回到酒店房间,冲了个凉,还未来得及擦干头发,门铃声就跟着响起。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嘀咕着拉开了门,却被门外并肩站着的两个人惊得将嘴张成了“O”字型。
四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杰尼斯?扬格,父母的遗产律师,居然和五哥的管家奎克站在一起。
愈显苍老的杰尼斯?扬格与奎克一脸恭敬,齐齐躬身,而后抬起头,微笑着道,“好久不见了,Mademoiselle。”
她松开门把手,怔怔地让路,又顺手关门,方才回身道,“杰尼斯,你来干什么?还有,奎克,台湾出什么事了,怎么连你也跑来找我?”
杰尼斯?扬格眼带笑意,与奎克对望了一眼,轻咳了数声,上前道,“伊蒂斯?巴迪洛默小姐,有新的遗嘱……要请您过目。”
新的……遗嘱?
她伸手扶住沙发扶手,怔怔地跌坐下去,心头的滋味,说不出是苦辣酸甜。
杰尼斯走到她的面前,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推到她的面前,“您请看吧……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我将很荣幸,为您解答。”语毕,与奎克再度齐齐躬身,并肩退入客厅旁的一间侯客室里。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茶几上那满满一皮箱的文件,随手翻阅,居然发现了好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爹地和妈咪的结婚证书,婚前协议,以及财产清单。
信件,侦探社的调查报告,什么事件的证人口供,底下还按着鲜红的指印。
还有妈咪留下的厚厚一本相册。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她微笑着将相册从箱底抽出,一页页翻阅。
居然是爹地和妈咪的浪漫恋爱史。
从威尼斯圣马克广场的相遇、分离,到哈佛的意外重逢。
紧跟着,她认出了照片里的熟悉场景。
熟悉的欧式凉亭,深夜的河畔烟火。
指尖滑落,她喃喃地念出照片底下标注的地名,“伯利斯堡……”像是忽然间,串联起了所有线索,她骤然睁大双眼。
伯利斯堡!
爹地的出生地,伯利斯堡!
那个总管落寞的语气,“我家主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接下去的照片,又是分离。
来自于庞大家族的干涉,再一次的分离,巴黎晚宴的再度重逢……无数个不同的地点,却代表了难捱的数年光阴,直到妈咪的大学毕业典礼,爹地再一次出现在围观人群。
然后,就是私奔。
爹地带走了家族的印信。
她出生在台湾。
相册从她的手中滑落,“砰”地一声,落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擦干眼泪,她手忙脚乱地从箱子里翻出刚才被她忽略过去的爹地的财产清单,厚厚的一大叠,她一页页、一条条地仔细翻阅。
凡赛?德?勒法夫瑞,勒法夫瑞家族的第二十七代族长。
运输业,石油,军械,奢侈品,珠宝,科技研究所,森林,岛屿,矿产……遍布全世界。
她彻底傻眼。
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才将整个皮箱的文件看完。
然后,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为什么小时候,爹地和妈咪不停地轮流离开她的身边。
比如,为什么他们从来不敢带她出国。
“奎克。”擦干眼泪,她扬声唤道。
奎克从客厅旁的侯客室里走出,杰尼斯跟在他的身后,瞥了眼散落于沙发和茶几上各处的文件,脚步轻轻地悄声走近,一份份地迅速整理,放回皮箱。
她将妈咪留下的相册摊在膝上,静静地看着杰尼斯的背影,“杰尼斯,箱子里的文件,你看过吗?”
杰尼斯摇了摇头,“少爷有过吩咐,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只有Mademoiselle一个人能看。”
她点点头,轻抬眼眸,瞥向奎克。
奎克微微躬身,唇边浮现浅淡笑意,“告诉我您的决定吧,Mademoiselle。”
她浅浅一笑,低下头,轻抚着摊开的相册。
照片上的男婴,有着雪白的皮肤,微卷的金色胎发,湛蓝如深海的眼眸,咯咯地笑着,注视着镜头。
那是她的弟弟,遗传了爹地的容貌,十六年前,曾有幸来过人世一遭的弟弟。
“我不想回去。”她说。
沉默无声地蔓延,奎克微微叹息着躬下身,接受了她的决定。
“伯利斯堡,只能保留到您十八岁的时候。”杰尼斯眼底的光辉,一点点熄灭,“根据勒法夫瑞家族的法律,也是为了您的安全,我一直隐瞒着少爷和夫人的死讯,可……也只能隐瞒到今天。”
她抬起头,静静凝视着杰尼斯的双眸。
“伯利斯堡……不能太久没有主人。”杰尼斯道,“如果您现在不回去,伯利斯堡一旦易主,将来就算您回去了……那时的伯利斯堡,也未必会听从您的指挥。”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可是,我不想回去送死。”
杰尼斯微微一怔,旋即叹息着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另外一份文件,“……那么,请在这上面签个名字。”
“是什么?”她接过笔,抬头道。
“是索菲夫人留下的,您年满十八岁之后方可动用的各国股票、以及存放在瑞士银行的几笔信托基金。”
她点点头,在文件下方的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大名。
伊蒂斯?德?勒法夫瑞。
奎克和杰尼斯走后,她蜷起双腿,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许久。
傍晚的时候,尉临风来敲她的房门,带着她在希尔顿酒店附属的餐厅用过晚餐,又驱车赶往亚拉河南岸的皇冠赌场。
在喧闹的人声和不时冒出的雪茄烟雾里,她微笑着呆在尉临风的怀里,看他在赌桌上一掷千金。
“三哥。”在尉临风赢回一大堆红色筹码后,她轻声道,“我决定了。”
尉临风伸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一把翻开桌上的扑克牌,“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什么?”
她扬眸轻笑,“我……要去圣罗德。”
☆、46楔子
黑色的加长房车一路驶进圣罗德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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