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早已是深夜。
被助理的电话惊醒的随扈们在乌纳的指挥下分批次地追了出去,直升机也从布隆比斯堡的草坪起飞,远远地吊在了后头。
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那匹狂奔的白马终于停在了塞纳河畔。
乌纳勒着缰绳,让□的马踱着小步靠近。
米尔斯的侧脸在晨曦中镀着金光,面无表情犹如冷酷的希腊神祗,乌纳小心翼翼的指挥着马匹和他并肩,试探地唤了一声,“先生?”
张雅薇坐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一手撩起了卷曲长发,露出了曲线优美的白皙脖颈。
“米尔斯为你做的牺牲,比我想象的要多。”
卡萨打开手中的首饰盒,半躬着身躯递到尼尔面前,一条镶满了宝石和碎钻的项链静静地躺在暗红色天鹅绒的上面。
尼尔随手拿起项链,替她扣上了项链两头的暗锁。
“更难得的是,你没有为他动心。”
他松开了手,看了看镜子里的她,又替她调整了一下项链的位置。然后,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尼尔突然愣住。
镜中的张雅薇一直垂着眼眸。
站在两人身边的卡萨第一个发现了老爷子的异样,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的发际线下有一颗红痣。
很不明显的一颗痣,如果不用心去看,几乎不会发现。
“这是什么?”他撩开她的发,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脖颈。
“什么?”塞西娅躺在他的臂弯里,迷迷蒙蒙地回过了头。
他仔细端详了好一会,终于抬起头来笑道,“是一颗痣。”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能让他的心脏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一颗痣……”他呢喃着俯下头,在她的发际线处轻轻烙下一吻,“塞西娅,你有一颗很美的痣。”
她被逗得噗哧一笑,“……尼尔!”
“生个女孩吧。”他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表情愉悦地眯着眼,“她一定会遗传你的美貌,你的聪慧,还有……你的痣。”
尼尔盯着她的发际线,深邃的湛蓝眼眸中有种晦涩的情绪在不停闪动。
她松开了手,长发垂落挡住了那颗红痣,尼尔抬起头看向镜中的她,硕大的蓝色宝石和耀眼的碎钻在她的锁骨处交相辉映,衬出了她的肌肤如雪。
她晶亮的黑色双眸里,有一丝隐隐的冷,透过镜子和他交汇的眼神,是毫不畏惧的明澈。
可是,这对视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个瞬间。
下一刻,她便又貌似恭敬地微垂下头,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您希望我做什么?”她轻声打破沉默。
尼尔微怔,而后,慢慢皱起眉头
☆、87第十一章 女人心
卡萨陪着老爷子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回了西堡。
一路上;老爷子都反常地沉默着。
一回到东堡的卧房,卡萨就挥退了佣人;亲自上前拉开窗帘,摆好座椅,回头却看见老爷子坐到了梳妆台前;打开了藏在镜子后头的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古老的首饰盒。
老爷子打开了首饰盒。
盒子里铺着蓝色的天鹅绒布;一条项链静静地躺在上面。嵌满一克拉碎钻的项链正中是以雕琢成片的红宝石拼成的一大两小三朵玫瑰,玫瑰的蕊心处;是三颗价值连城的粉钻。
首饰盒被搁在梳妆台上。
老爷子伸出手;轻轻的摩挲着那条项链。
看到这条被尘封多年的项链再一次重见天日,卡萨的心中一下子有了明悟。
“婚礼……”老爷子沉吟道,“就在下个月了吧?”
“是的;先生。”卡萨恭敬的低下头。
垂帘被缓缓的拉开。
镜中的女子穿着华贵的曳地婚纱,蓬松的裙摆更加显现出她的纤细腰身,而镶满钻石的珍珠色绸缎,则衬出了她的肌肤胜雪。
听见身后的响动,她回眸看了过来。
米尔斯微微怔住。
“好看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米尔斯唇角微勾。
她收回目光,语气有些冷淡,“可是我不喜欢。”
她挥了挥手,垂帘被重新放下,须臾后,换回轻便衣服的她从垂帘后走出,走到他身侧的沙发上坐下。
侍从端上来一杯红茶。
她伸指勾住杯耳,一边轻啜,一边吩咐着设计师将礼服按照她的喜好修改,“……你错了。曳地裙摆对于我来说可不是彰显高贵,如果无人帮助,那会让我连路都走不了。”
说完这句话,她回头瞥了米尔斯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看起来,就好像傀儡娃娃一样。”
米尔斯微微一怔,脸上旋即绽出一抹笑容。
“傀儡娃娃……”他轻旋着指间的戒指,低头笑道,“我怎么敢呢?”
周遭的人嗅到了空气中的浓烈火药味,不由得面面相觑,乌纳一个眼神示意,一群人便一下子退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屋内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米尔斯才再度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父亲没有将族长之位传给我吗?”
她斜倚着沙发的扶手,唇边微微含笑。
“如果仅仅是对一个大家族而言,我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米尔斯微扯唇角,笑容里闪过一丝阴翳,“可是汉密尔顿需要的,是舒尔茨和凡赛的良好交情。”
勒法夫瑞和汉密尔顿,同在巴黎。
这两个庞大的家族,离得……实在有些太近。
“如果不是凡赛出了事,如果不是我和莱伊结下了秘密同盟,就算我再筹谋数十年,你以为,那帮老头子就肯让舒尔茨下台,让我上位么?”
她蓦地站起。
米尔斯乍然跃起,抢在她走到门边之前,紧紧拉住她的手臂,浅灰色双眸中第一次闪现出怒火,“伊蒂斯!”
“你和莱伊?”她猛地回过头,不怒反笑,“你和莱伊?!你不知道我和莱伊的关系么?”
米尔斯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看起来在强压着怒火。
她重新撇开头。
“伊蒂斯。”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
米尔斯握住她的手腕,将一条手链戴在她的腕间。
怒气未熄的她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
“这是礼物。”他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
她眯了眯眼,抬腕正要解下那条手链,却突然愣住。
链子上吊着几枚小小的,精致的四叶草。
台湾。
月光从窗户透入,勾勒出书桌后头的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门外的走廊上,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按下了门边的开关,室内一下子大放光明。书桌后的简立文皱着眉头微侧过脸避开光源,迅速收起的手心里,有一丝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司徒琳披着一件长睡袍,□的双足踩着一双拖鞋,“还不睡吗?”
“嗯。”他将手拢进了口袋。
“头又疼了?”
他没有回答。
司徒琳绕过书桌走到他的身后,动作娴熟地伸手在他的太阳穴两侧轻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白天要忙工作,晚上又不能好好休息,时间久了,就是铁人也会垮的。立文,去看看医生吧。”
“不是看过了吗?”
简立文微闭起眼睛,笑容里有些嘲讽,“王医师、李医师……还有你上次特地请的那个白发苍苍的陈主任,不是都说没有问题吗?”
司徒琳的动作微顿。
“你明知道……”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医师。”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坐直了身子。
“立文……”她扶着椅背,语气里带着点哀求,还待说下去,保姆已经抱着简默站到了书房的门口。
“妈咪……”中途睡醒的简默揉着眼睛看了看书桌后头的一双父母,犹豫了一下,冲简立文张开了手臂,“爹地,抱抱!”
张雅薇眼里一闪而逝的那一抹痛楚虽然极其细微,却没有瞒过米尔斯。
“伊蒂斯,”他松开了她的手,“我……”
她抬眸望向他,目光里的某些东西让米尔斯一下子缄默。
也许是因为这根四叶草手链吧,她决定给他一次最后的仁慈。
“我不喜欢你,你知道的。”她轻声道,“这段婚姻,从头到尾就不需要我的同意。接受你的戒指,举办婚礼,不是因为我愿意,而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米尔斯凝视着她的双眸。
“即使这样,你还要娶我吗?”
“伊蒂斯。”米尔斯微垂下眼帘,低声笑道,“难道,这世界上有比我更优秀的男人?”
“这一点,我承认。”她轻笑着点了点头,“可是米尔斯,我的心根本装不下你。”
米尔斯缓缓的笑了。
“我可以等你。”他站在她的面前,笑容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可是,不要让我等太久。”
巴黎市西堤岛,圣母院大教堂。
三天前,市政府以文物修葺的名义对圣母院大教堂及其周边的广场实行了军事封锁,附近的居民们注意到了工程车辆的不断进出,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文物局专车。
没有人知道,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来自世界各地的观礼来宾已经入座,可容纳9000人的大厅里除了偶尔响起的细微耳语,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虽然在座的人不乏各个国家和地区的首领和政商名流,但他们都有志一同的保持了沉默。
大厅的门被推开。
所有人都回过头,门外走进来的两个人逆着光,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是在他们经过的地方,不断有人起立,轻声的向他们问好。
尼尔在卡萨的引领下,走到圣坛旁就座。
米尔斯和担任伴郎的奥本海默在理查神父的陪同下,从旁边的房间里出现,走上圣坛。
奏乐声响起。
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张雅薇挽着莱伊的手,出现在门边。
她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迈动步伐,在六个牵着头纱的花童的帮助下,走到了祭台前,跪在米尔斯的身侧。
神父宣布典礼开始,全体来宾跟着站起。
站在祭台一侧的唱诗班男孩们随着琴师的奏乐,缓缓的唱起了《圣母颂》:
“圣玛利亚,温柔的母亲
请您听一回少女的恳求……”
张雅薇抬眸看向祭台上方的天主像。
“米尔斯。”
“唔?”
“你相信天父是万能的吗?”
米尔斯微侧过头,她手捧着鲜花,笑容里有种纯粹的安详。
“有时候。”他笑了笑,以口型回答。
她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越发惑人。
“你呢?”米尔斯问她。
“我不相信。”她眼神坚定,笑容里有一丝一闪即逝的狡黠,“我不相信,这世界有神灵。”
米尔斯微垂下眼帘,笑了笑,却并没有生气。
唱诗班的歌声,仍在继续:
“……啊 圣母我虔诚的恳请
啊 母亲愿你永爱我们。”
神父示意来宾们落座。
“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 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理查神父抬起头,环顾来宾,“在婚约即将缔成时,若有任何阻碍他们结合的事实,请马上提出,或永远保持缄默。”
来宾们微笑着保持沉默。
“我反对。”
如一声惊雷划破天际,玛塔公主从来宾席里越众而出,“如果您为米尔斯?汉密尔顿举行婚礼,那就是在协助他犯下重婚罪。”
重婚罪?
这个指控让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米尔斯皱了皱眉头。
张雅薇瞥了他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一脸无动于衷的跪着。
“孩子,你指控他即将犯下重婚罪?”理查神父一脸的难以置信,却以更加和蔼的表情说道,“那么,和他举行过仪式的人,是谁?”
玛塔公主微微昂起头颅,孑然一人,站在过道的红地毯上,看起来有些孤单。她的笑容是一贯的温婉,眼底却有泪光盈然。
大门,第三次被推开。
在看清了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人影后,超过三分之一的宾客都站了起来。来人披着绣了十字架的白色羊毛披带,手上带着渔夫戒指,满头的白发,笑容慈祥。
理查神父从祭台上快步奔下,“圣父……”
天主教教宗本笃十六世朝他点了点头,走到玛塔公主的身边,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孩子,我来了。”
“圣父……”玛塔公主以额头轻触着他的手。
跪在圣坛前的米尔斯在本笃十六世突然出现的时候,终于站起身来。
“约翰…保罗二世曾经告诉过我,你为了请求他替你和玛塔举行仪式,曾在梵蒂冈的大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本笃十六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孩子,最终,他为你举行了仪式,而两个天主教徒的婚姻,除了死亡外,任何人间权利,都不应、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张雅薇慢慢的松开了手,花球从她的指尖跌落,砸向地面。
米尔斯听见响动,回眸与她四目相对,她的双眼里满是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她抬起手臂,却被他挡住。
她翕动双唇,说了一句什么。
宾客们只看到米尔斯在挡住了她的一个巴掌之后,勃然大怒的抓住了她的双臂,将她从地板上提了起来。
“你真的生气了?”
被拎到半空中的她神色丝毫未变,微笑着轻启双唇,“……抓走了杰尼斯,不等于我会乖乖的就范。”
杰尼斯?
捕捉到某个敏感字眼的尼尔皱了皱眉,从座位上缓缓站起。
其实事情进行到眼下这个局面,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场婚礼的结局。米尔斯是天主教徒,教宗的话言犹在耳,就算米尔斯是汉密尔顿的族长,全世界也没有哪位神父敢为他主持仪式。
可如果没有仪式,勒法夫瑞又怎肯善罢甘休?
走到祭台下方的尼尔,目光里充满了阴霾。
米尔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松开了手,眼底却仍有未燃尽的怒火。她的双脚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便毫不客气地抬手扯掉钻石王冠,头纱跟着从头顶散落。
尼尔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拎起裙摆快步跃下台阶,跟在他的身后。
米尔斯被留在了祭台上。
本笃十六世瞥了他一眼,慈祥的拍了拍玛塔公主的手,“孩子,跟我走吧?”
玛塔公主含泪点头。
“米尔斯?”奥本轻唤了他一声。
米尔斯收回目光,脑海里不停的闪烁着同样的画面——“其实我都知道。”她翕动双唇,以极细微的音量说道,“玛塔公主和教宗的出现,就是我的安排。我只是……不想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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