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沈团儿略显平静的声音才从轿中传来:“采韵,我想去园子逛逛。”
采韵抬头看看太阳,凑到轿边,隔帘低声道:“主子,现在日头大得很,园子里都没人呢,您方才着了暑气,咱们还是。。。。。”
“不用。”沈团儿的声音有些僵硬,“去园子。”
采韵还想再劝两句,但恐主子恼怒,便不敢多话,挥手让抬轿太监转路朝最近的御花园去了。
。
由采韵扶着下了轿,沈团儿看她热的满头是汗,强笑道:“你去找个阴凉地方坐着吧,我自己逛逛。”
采韵看她脸色尚苍白着,担忧道:“主子,这园子怪大的,不妨奴婢带您带路。”
沈团了抚下她的手,淡淡道:“我只想一个人。”
采韵一愣,随即低眉带着其余的人退下了。
沈团儿一个人默默往前走,脚步极快,直到眼见一片假山圆湖,四下无人,她才脚步一软,靠着一处山石坐了下来,呆望着眼前潋滟的湖水。
与御花园其他地方的圆湖不同,正值盛暑,这片水中一茎荷花莲蓬也无,远处只有几从杂草荒凉的与之相应,没有景色,没有意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里才人迹罕至。
沈团儿侧头看向自己湖面上的倒影,水中人身量柔软单薄,容貌五官生得十分娇怜,身上的湖绿宫装成为这片死水中的唯一绿意,正随着湖水疏疏荡漾。
她本以为一入宫门,她与他,便两厢永诀;她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投壶的那一箭下戛然而止,从此的岁月,他会娶妻生子,而她,也要在深宫中谋求生存,将所有往昔都尽数压在心底。
沈团儿抚着胸口,她不知道在这胸膛下,嘭嘭跳的一颗心里到底藏了什么。这明明是她自己的心啊,怎么只因方才一眼,便不可抑制的涌出那么许多萋萋滋蔓的情绪,仿似有触角,抻延着伸向四肢百骸。
她爱穆衡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少女能拥有的最斑斓的梦,两情相悦,一往情深,长久的令她向往并追逐;她恨他忍气吞声的蛰伏在穆敬梓手下,不敢开口说一句挽留自己的话,她更恨当自己终于决定放弃所有往昔的时候,穆衡竟然进宫来,一个眼神就将自己月余拼力压抑的感情瞬间掀起。
沈团儿合上双睑,将眼中酸胀的难过紧紧锁住,一行眼泪流到嘴里,不知是咸还是甜。他神情萧索憔悴,怕也是同自己一样难熬吧,虽她心中时时盼他喜乐幸福,可见他如此惦念自己,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欢喜,原来,日夜煎熬难过的,不仅是她一个,穆衡也是如此,如同她想着他,他也没有将自己忘记。
她那么贪婪,即便已苦如黄连,但只要有一丝甘甜,她也还是会尽数咽下,细细回味。
她爱他也恨他,难过也欢喜。
眼泪慢慢浸透了睫毛,泪水如溪,即便闭着眼,仍打湿了脸颊。
。
“见到我,就这么教你难受?”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语调中又浓浓的失望。
听到这声音,沈团儿猛地一哽,泪流得更急,却抖着唇不敢回头。
身后男子苦笑一下,哑声道:“连回头看我一眼,你都不愿?”
沈团儿抽抽鼻子,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尽量让语调无一丝感情,却在极力抑制下变得生硬哽咽。
穆衡没有理会,徐徐道:“沈团儿,你当我不想忘了你?”
“你入宫一个月,我常去妓院,九次还是十次,已经记不得了,但每次都点最美的花魁。”穆衡语气淡淡,似乎说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知道,那里的女人很多,什么样的都有。而且,只要有银子,她们就很听话。”
身侧的手抖了抖,沈团儿低着头。
穆衡低低一笑,挺拔的身影有些萧索,目光毫无焦距的落在假山石上,声音却极尽温柔苦涩:“可我终究高估了自己。”他重重合上双眼,“沈团儿,你叫我怎么办。”
攥着帕子的手轻轻松开,沈团儿侧了侧头,小声道:“时间一长,你终究会娶妻生子,那时候,便会忘了我了。”说到此,她心中一酸,忙转回头去。
“娶妻生子。。。。。”穆衡声音沙哑,上前一手抓上沈团儿的手臂,硬把她的身子转向自己,“我喝了许多酒,面对全京城最美的花魁都提不起一分兴致,你叫我怎么娶妻生子?!我已许了此生只有你一人,你怎的还不满足,为什么自作主张去逢迎沈氏,怎么就等不了我?!”
沈团儿不说话,只低着头抽泣。
穆衡怔怔的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沈团儿,不禁伸手去擦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眼泪,一股无以名状的挣扎涌上心头,他双唇抿紧,艰涩道:“团儿,你便这么想当这贵人?你可有一丁点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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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分别
沈团儿手臂被他抓得生疼,此刻听他这样的质问,从入宫来满心的委曲都在此刻涌出来,她重重抽噎着,泣不成声道:“我。。。。我娘就快活不下去了,老爷又不来看。。。。。我实在。。。。没法子。”她满脸是泪,紧紧咬着下唇,试图将痛苦与哀伤咽回肚子里,只有一两声凄然的低泣间或溢出。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穆衡只觉得千百根针都密密麻麻的扎到自己心上,喉咙处隐隐的苦味泛到嘴里,他低哑道:“不是说了。。。。。你等我立功。。。。早晚救你娘出来。”
沈团儿摇了摇头,凄哀道:“我与娘入府,签的都是死契,契纸都在沈氏手中。这么多年,她恨我娘入骨,又怎么会放过我。”
穆衡一窒,说不出话来。
沈团儿趁机挣开他的双手,语调分外平静:“是我负你,穆郎,你恨我罢。”
“你说什么?”穆衡双手一空,木然立着挪不动一步。
她眼泪簌簌,却强挤出一个笑来:“我一个婢子,能得你情深至斯,已是足够,若求得太多,是要遭天谴的。”
他黯然一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人间美景无数,没必要为一春而驻。”
沈团儿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却苦笑一下,扬扬自己的衣袖,低声道:“你看,衣裳薄了,穆郎,春天已经过去了。”
穆衡静静看着她,神情是从没有过的专注复杂,她同热恋时一样,娇娇的唤他穆郎,可接下来却决绝的叫他恨自己,坦然的说是自己才是负情之人。她口口声声将过错尽数包揽,怎么心中愧疚锥痛难当的,却是他。
沈团儿眨眨眼睛,眸中殊无方才的哀痛之色,只有脸上交错的泪痕才能看出她曾那么悲恸,她又走远了穆衡两步,向他深深一福:“覆水难收,我既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了;郎君若为此事,伤心伤身,妾心实在难安。”
穆衡看到她梳着妇人髻子,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沈团儿身子一抖,却没动。
她姿态如此坚持,穆衡反而不敢拉她了,手指在身侧动了两下,穆衡道:“如今我锋芒渐露,二叔也压制不住了,今日入宫便是太后唤我。”他微微一笑,凑近她,伸手稳住她打颤的身子,声音温柔而有力,“团儿,我现在是少将军,只消再立两次功,便能在宫中谋个禁宫首领。”
禁宫首领。
沈团儿蓦地抬起头来:“你。。。。你说什么?”
他目光晶莹深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低低道:“你高兴么?”
沈团儿的唇动了动,才道:“你不是想去边城么?”
穆衡发出两声低笑,隐含着千言万语的复杂,张口却是满满怜惜:“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沈团儿身子一软,却被穆衡一把揽在怀里,她顾不上那么许多,一个劲抖着唇道:“不成,不成,你。。。。。这太危险了。”她抓着他的袖子,“你这是不要命了,宫里耳目那么多,迟早要出事的。”
见她这么惦念自己,穆衡心中泛起酸涩的欢喜,他浅浅一笑,问道:“我不过是做禁宫首领,干你何时?你方才劝我放下,莫不是全是胡乱说得狠话,其实,你也是惦念我的。”他抚着她的背,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团儿,我很想你。”
沈团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到后颈一凉,有一滴冰冷,顺着脖颈流到衣服里。
穆衡并未抱她太久,短暂的失态后便抬起头来,脸上已无半分泪意,他摘下自己拇指上的象牙扳指,不由分说的放到她手上,温声道:“这东西不大,你放在贴身荷包里。我不在,让它陪你。”
他放下她,又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向来时的路大步离去,只留沈团儿攥着那枚象牙扳指,愣愣的站在原地。
沈团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象牙扳指,因为长期佩戴而泛着柔润圆滑的光泽,里面那个深小的“衡”字烫得她手指辣辣的疼。
这东西不该留。沈团儿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有些东西危险又遥远,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简单的飞蛾扑火。她走到湖边,伸出握着扳指的手,象牙扳指在阳光下变成细腻温柔的乳白,沈团儿手抖了一下,扳指在手心一滚,眼看就要落入湖水中。
不行!沈团儿身子一个踉跄,脸色煞白,反手去抓扳指。
她舍不得。
她将那个“衡”字摩挲了几遍,才慢慢把扳指放到贴身荷包中。
。
沈团儿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快步离开,却没注意到远处亭中闪出的一抹莲紫。
宁妃靠在亭柱上,揉揉自己发麻的腿,自言自语道:“真是瞧不出,平日看着是个老实的,不想还有这等风流事。”她来了不过盏茶功夫,又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话,只看见二人离得近,那男子将什么东西塞到沈团儿手中。
宁妃转转眼珠,勾唇一笑:“不知那男人是谁,送了什么好玩意给她。不过,这样的好风,焉有不用之理?”说罢,扭着腰肢顺另一条小径回去了。
。
“娘娘,”宁妃身边大宫女带着一溜太监跑来,喘道:“奴婢可找着您了。”
宁妃理理帕子,不在意道:“慌什么,这不瞧见了么。”
大宫女虚扶在宁妃身边,笑道:“娘娘,刚才淑仁宫来人,说敬事房这月册子送来了。”
宁妃挑了挑眉,笑道:“有什么好看的,皇上上个月都没怎么来后。宫。”宁妃想起上月皇上只来淑仁宫陪她吃了顿饭,撇了撇嘴。
大宫女愣了一下,强笑道:“娘娘。。。。上个月,皇上在后。宫歇了五次。”
宁妃脚步一顿:“你说什么?”她明明记得上月后。宫只点了三次灯笼。
大宫女道:“敬事房的公公说的,有两次皇上去得晚,就没叫其他院子灭灯,要不。。。。您回去看看。”
第六十章 留意监视
宁妃啪一声拍掉大宫女的手,冷冷道:“走,回宫。”
身后一干奴才忙紧步跟上。
一进淑仁宫,便有宫人将敬事房的月册呈上,宁妃喝了盏茶,才冷着脸翻开,细细看了半晌,才合上道:“这么说,皇上那两次,都去了惠妃那儿。”
跪在脚踏上的大宫女正为她捶腿,谄笑道:“娘娘宽心,惠妃正怀着身孕,能争什么宠呢,皇上不过是怜惜皇嗣罢了。”
宁妃往身后的软枕上靠靠,面无表情道:“争不了,皇上还这么陪她,不管是冲着皇嗣还是旁的什么,都棘手得很,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坐到我头上来了。”
“您是说,惠妃无论产下公主还是皇子,皇上都会将她抬为贵妃?”大宫女往宁妃身边凑了凑,“可是娘娘,景仪宫不是还有一位呢么?”
“也不尽然,若是皇子自然进封,但若是公主,太后就头一个不答应。”宁妃勾唇一笑,“这惠妃得罪的人太多了,让宠爱蒙了心,恨不得一人霸着皇上后。宫。一个不懂得制衡的人,怎么能担大任。”说到此,她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景仪宫那位和她便全然不同,但那位是太不拿皇上的宠爱当回事了,或者说,根本就不会邀宠。她入不了皇上的眼,手段利落、行事分明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落了这步田地。”
“但她现在还是贵妃娘娘啊。”大宫女道。
“我倒愿意她一直是贵妃娘娘,总要好过不安分的惠妃执杖。”宁妃笑笑,纤细的手指在敬事房的月册上扫过,“但我更喜欢现在这般。”
宁妃松了松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淡淡道:“这几天留意着沈选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对上宫女疑惑的目光,宁妃淡淡道,“留心些,别自己宫里先出了岔子。”
。
敬嫔端着碗银耳羹,对贤嫔笑道:“这是御膳房送来的?手艺倒是长进不少。”
贤嫔掩着嘴笑:“我这丫头的手艺,将姐姐也蒙过去了呢。”
“这是自己人的手艺?”敬嫔一愣,笑道,“快教我瞧瞧,什么丫头这样手巧。”
贤嫔侧头吩咐身边伺候的一等宫女:“去,将采桃叫来。”
那宫女屈膝去了,片刻却一人回来,道:“回娘娘,采桃不在院子里,不知道去了哪儿。”
贤嫔面色不愉,冲敬嫔尴尬笑道:“不知道这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让姐姐笑话了。”
“这有什么。”敬嫔不在意笑笑,“妹妹不知道,我宫里的丫头也是这样,年纪还小,玩心难免重些,我打罚不过,又出不得什么大乱子,索性睁一眼闭一眼了。”
贤嫔赔了个笑,又道:“待会儿妹妹去给惠妃娘娘请安,姐姐不若与我一道去罢。”
敬嫔心中咯噔一声,日日在一个院住着,她竟不知贤嫔何时与惠妃走得这般近,温声试探道:“这大热天的,惠妃娘娘怕也不喜人打扰吧。”
果然,贤嫔一笑,带着点得意,道:“哪儿呢,娘娘每天呆在风月轩也无趣得很,我们陪着她说说话,她也欢喜。”
敬嫔笑道:“庄妃娘娘还约我去下棋,我便不去了。”贤嫔话中对惠妃的谄媚她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怎么都觉得不妥,她与贤嫔一道入宫,怎么都不愿见她与惠妃勾结到一处。
贤嫔见她欲言又止,略略一咳,屋内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待最后一个宫人将门掩好,敬嫔才蹙起眉头:“你现在怎么和惠妃如此交好?”
“贵妃被禁足,姐姐是想说我见风使舵么?”贤嫔手执茶盏,闲闲拨着浮叶,淡淡道,“那姐姐自己呢,不也是和庄妃娘娘走得近了?”
“我不是怪你另攀门楣,这宫中妃子之间,哪有什么永久的约盟呢。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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