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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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 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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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仙师这其中的风险,如果她劝得仙师不走这条路,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仙师找几个心腹来顶缸,由她们承受皇帝的怒火。公正与周全,似乎压根不可兼得。

“怎么还做这样的脸色?”仙师似乎有所误会,“我知道,你对老娘娘,心里是有微词的……是,这些年来,她用我来压皇后,你是有些看不过眼,不过这也不是说她就只是在用我……唉,人都是很难想象自己也有老去那一天的,这几年来,我觉得老娘娘心里也有几分后悔,不然,她也不会对我越来越好,此事上,她必定会尽力回护我,不至于就把我送去南京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太后令仙师居于皇后之上,当然对她和仙师来说,都是很爽的一件事,也的确对皇后的威望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但紧跟着而来的问题就是,按常理,她肯定比皇后先死,也不会活过皇帝,等她去了,仙师还有活路走吗?阿黄一个公主,在女儿里都不是最受宠的,到时候如何护得住生母?就算不是直接让她死,又或者是按三餐毒打虐待,可折磨人、羞辱人的手段,可未必只有这几种。

这道理,徐循考虑得到,太后和仙师不会考虑不到,之所以还有那样的事,在仙师,她是没有别的办法,依附于太后,过一天算一天也就是了,在太后,那无非也就是不够在乎,打击皇后的欣快,超过了对仙师将来的担忧。是以仙师这些年,能渐渐在清宁宫里走到今天这样,连皇帝都要承认的‘隐约第二个主子’,也是付出相当努力的,只是徐循也拿不准她和太后的关系到底是到了哪一步,今日得了仙师一言,方才有些眉目。不过她现在关心的也不是这个,见仙师还未会意,只好暗叹一声——要不说棘手呢?今天这件事,她处理得瞻前顾后的,实在没什么水准。

“我不是说这个……”她微弱地说,“你就没想过——嗐,我索性直说了吧,你就没想过,此事可能是阿黄所为吗?毕竟她和圆圆同住公主所,我以前也曾听说过,阿黄对圆圆是有些看不惯的。”

再睿智的人,在自己孩子的问题上可能都要犯傻,仙师如今这样通透的心境,听到徐循说话,都是双目圆睁,半晌没有做声,徐循也不好再说什么,遂告辞离去,反正不论是不是阿黄,都轮不到她来教养——若不想去南京的话,相信几日之内,仙师这边也必有动作出来了。

的确,刚过了正月十七,仙师那边就请徐循过去说话了,这番会面,就一个意思:希望徐循能在皇帝跟前说说情,让仙师住到阿黄婚后,在此期间,仙师愿在长安宫闭门苦修,再不问世事,等阿黄婚后,即刻就去南京常住修行,绝不迁延。

而理所当然的,阿黄的婚事也要因此提前了,仙师想让她尽量就在年内出嫁。

228、中年

会这么请托;此事到底是不是阿黄捣鬼已经是一览无遗了。徐循是真心为仙师郁闷;不过这种事,仙师不提她也不好主动开口去问,只好先答应下来,仙师也道;“难为你了,此事我本想请老人家出面的;但又怕老娘娘听说以后,又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这事是仙师做的,那太后还不好说什么,送去南京也罢,在长安宫闭门修行也好,都是应有的惩罚,不过如果是阿黄的话,那事情反倒简单了,她怎么说都是皇帝的女儿,就算是和皇后干上了,毕竟是亲爹,还能忍心把她怎么样?皇帝对仙师的十分手段,用在阿黄身上能有两分也就不错了。在太后来看,就算只是让阿黄学个乖,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但在仙师心里却肯定又不是这样看的了,为了女儿,她甚至宁愿到南京去——徐循也能理解她的心思,换做她是仙师,多半也会选择这条路子。见仙师不愿惊动太后,她也不多做要求,便应承了下来,“阿黄今年也十四岁,是该定亲事了,此事我尽力而为吧,应该不会令姐姐失望的。”

从清宁宫回来,梳理了一下思路,徐循便召了赵嬷嬷过来商议,赵嬷嬷听她说了来龙去脉,也是感慨连连,叹道,“大公主终是太莽撞了些,倒是带累了好些人——”

她欲言又止,片刻后又道,“以老奴看,其实倒不如和皇爷说开了为好,若是依仙师安排行事,只怕惹得皇爷生疑,届时反而是弄巧成拙。”

徐循其实也一直在考虑这事儿,听了赵嬷嬷说话,不禁道,“我也觉得,这样瞒骗大哥是有些过意不去……唉,可仙师那里是这个意思,我还能说什么呢?她和大哥都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早已经不怕破罐破摔,只是一心保全女儿,我劝她把阿黄说出来,倒显得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是一,二来,大哥对仙师的厌恶,你也不是没感觉到吧,这事又没什么凭据,若是把阿黄交代出来,他不信怎么办?若以为阿黄是在为仙师顶罪,那越发更说不清了。”

若真是如此,徐循就绝对两面不是人了,赵嬷嬷轻声说了一句,“您当时就不该提醒仙师,就是曾欠了她什么,这些年来您也早还清了……”

“人和人之间要能这么简单那就好了。”徐循看了赵嬷嬷一眼,“我知道你埋怨我往身上揽事,可情分摆在这里,难道我还能看着她冤去南京?”

事情虽然糟心,但摊到头上也只能想法子处理了,徐循主要还是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帝说——既然仙师不想让太后知道此事,那她现在还得及时阻止皇帝拿这事去和太后摊牌,之前种种都罢了,后一样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在瞒着皇帝的大前提下说服他。

都说男低娶,女高嫁,这男人要比内宅女人都精明厉害才能镇得住,这道理是真不错。徐循可以肯定,皇帝的确比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厉害几分,所以她的烦恼也就特别真实了:这不是说和以前两人在一块时候,他问点尴尬的问题,她技巧性修饰一下自己的话语那样的事了,她这是要在一件牵连不小的具体事务上蒙蔽皇帝自身的判断,诱导他做出她需要的决定。

不能不答应,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徐循发现自己真是被绕进去了,而且这事的时限还特别紧迫,皇帝正月十九来看她的时候,徐循知道自己差不多是该开口了——她现在宁愿去管个一塌糊涂的帐,又或者是去做点粗活,都不愿意在这种家庭伦理纠葛之间打滚,但是,再不想做也得做。更何况皇帝已经是发觉不对了。

“怎么才几天不见,你就一脸的丧气样。”皇帝这次过来,也是准备留宿的,那天他放言要梅开二度,结果当日吃酒多了,直接就宿在南内醉了一宿。之后连着几天,也都是各有各忙,徐循又偏巧来事了。今日刚摆上侍寝牌子,就被皇帝翻了,从他进门的神色来看,显然是决定要一雪前耻,出口的玩笑话都带着色。“可别是这几日都在等我吧?”

徐循勉强自己笑了几声,把皇帝让入里间,皇帝似乎看出了什么,不过,还没来得及发问,蓄势待发已久的点点,便已扑了出来,爹、爹地叫个不停。壮儿跟在身后,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礼——过了年五岁,才是刚要开蒙的年纪,可他对皇帝的礼数已经很周全了。

皇帝一把抱起了点点,对壮儿却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也比平时淡了几分,“起来吧。”

他还不知道徐循已经把全盘身世告诉了孩子,不过自从听说了壮儿问生母的事以后,皇帝对壮儿的态度是要冷淡一些了:不论如何合理解释,人总是会有自己的猜测。而且徐循现在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皇帝真的还满固执己见的。

壮儿多敏感的孩子,怎么看不出来皇帝态度的变化?他对皇帝也是一次比一次更敬畏,在他跟前,一次比一次话更少。堪堪一个月功夫,两父子生疏了何止一点?徐循看在眼里,唯有暗自叹息。

“爹,我同你说呀。”点点压根没察觉到这点不对,还满心得意地炫耀着自己刚得到的嘉赏,“今天朱先生又夸我了!”

比起沉默敏感、多思多虑的壮儿,没心没肺,但却又很会读书的点点自然更得皇帝的喜欢,他笑着亲了亲点点粉嫩的额头,“又夸了点点什么呀?”

“我已经学完千字文了,朱先生今日给我讲《童蒙须知》,我一听就懂。”点点得意道,“读了几遍就把头三段背出来了。”

皇帝不免失笑道,“真的呀?我们点点好厉害啊。”

他含笑看了徐循一眼,徐循终于忍不住回他一个笑,烦心事放到一边,她笑道,“《童蒙须知》不是让你背的,是让你遵守的,且说第二段,凡为人子弟,须是常低声下气,语言详缓,不可高言喧闹,浮言戏笑,这一点你刚才做到了吗?”

点点笑容一敛,便要离开皇帝的怀抱,皇帝却不许可,抱紧了她道,“孩子还小嘛,再说,又不是在别人跟前也如此无礼,亲爹面前,就随便点又怕什么?”

话虽如此,点点却未再大嚷大叫,只是现出个甜甜的微笑,把脸埋到皇帝脖子边上亲了一下,笑道,“爹真疼我。”

皇帝的心都快化了,抱着点点连着亲了几口,徐循翻了个白眼,道,“壮儿来我这里,让他们俩亲热去吧,一老一小两个不学好的。”

点点咯咯地笑了起来,壮儿也微露笑意,走到徐循身边,徐循便问,“今日都学了什么功课啊?”

现在两个孩子的作息都很规律,晨昏定省,这黄昏请安时,徐循一般都会问一下两人今日学了什么。壮儿道,“早上跟着韩先生学了《千字文》,下午和朱先生学写字,也学成语。”

徐循道,“今日学的能背吗?”

壮儿点了点头,“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他一气背了三十多句,方道,“今日就学了这么多。”

“意思都明白了?”徐循惯例也会查查他是否都听懂了,“解释给我听听?”

皇帝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也转移过来了,只是没有做声,听到壮儿说了几句,便有些结巴,眉头一皱,便开言道,“贪多嚼不烂,还是要好生用心学,吃透了意思,再往下读去。”

他对壮儿的态度很有严父风范,与对点点截然不同。壮儿听了,忙起身行礼称是,看着也不比对先生更清静。徐循看了不免皱眉,等孩子们温存完了,退下吃晚饭时,方才说皇帝道,“虽说严父慈母,可大哥也知道,我对孩子们素来都是严厉的。你对壮儿这么凶,这孩子又怕爹又怕娘的,岂不可怜?”

“他不是还有大娘娘吗?”皇帝笑道,见徐循瞪他,方才说,“罢了,下回对他和气点也就是了么——你就为了这事不高兴呢?”

“不是。”徐循又开始烦了,她现在就是淌着稀泥过河,一脚深一脚浅的,根本不知道脚底下是我碎石头还是水草。

“那是为了什么啊?”皇帝开始等饭吃了,还惦记着呢,“我中午好像看着有一碗烧炙牛肉,做得挺好的,让照样做一碗给点点送来,她吃上了没有?”

一般说来,牛肉很难登盘荐餐,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因为官方态度是禁止滥杀耕牛的,若是宫人吃滑了口,京城一带的耕作可能都会受影响。不过北方牛肉来源还是不少的,再加上皇帝也还算爱吃,他的餐桌上当然隔三差五能出现牛肉,点点随爹爹,也好这一口。徐循听说了,便道,“送来是送来了,不过来得迟,她都吃过了,我让留下,晚上热一热再吃,也入味的。”

“再做一碗也就是了,怎能让女儿吃剩菜。”皇帝立刻就要为点点张目,却为徐循止住,“一口也没碰,冷了热过而已,她哪有那么娇贵了。”

话题就此岔开,皇帝唤了人来清唱下酒,徐循陪着吃了一个时辰,方才将将把饭吃完——皇帝即位,不过十年不到,但比起文皇帝年间,宫廷风俗已有了相当大的改变,文皇帝毕竟武夫习气不减,吃饭就是吃饭,吃过就算了,皇帝吃起饭来,娱乐自己的招数那可就多了。今日的排场,只算一般了。

今日既然翻了牌子,晚上便还有一桩事要做,徐循吃完饭先去沐浴了,皇帝靠在炕边看书,等她洗出来晚妆好了,他还翻着书看得入神,徐循催道,“夜都深了,不如你去洗澡,我在旁读给你听好了。”

皇帝哈地一笑,掷了书道,“这都写的是什么,你好意思看这个,眼下女儿识字,也不怕被她瞧见了学坏?”

徐循只是闲来无聊,看点剧本打发时间,也为宫里自己的戏班找点戏来演,这本只看了个开头,闻言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妥?”

拿起来就着皇帝看的地方往下看了几句,脸都羞红了,嗔道,“这说的不是西天取经的故事么,我还道是神仙传奇呢,谁晓得这样淫。秽,自然收起来不看了。”

皇帝拿了她的把柄,如何肯放过她?当下哈哈一笑,唱道,“九转炼得铜筋铁骨,火眼金睛,鍮石——”

徐循面红耳赤,喝道,“可不许再往下说那个脏字儿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皇帝进净房也冲洗出来,又洗了头,徐循拿了布来给他擦拭,“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洗头?一会睡时,头发未必能干呢。”

“本来下午就要洗的,混忘了,刚才洗澡时觉得头发油腻。”皇帝不在意道,“哪有那么讲究,湿就湿着睡呗,横竖这里暖和。”

说着,便又问道,“是了,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总觉得有点心事。”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么?”徐循现在已经完全是靠直觉行事了,“怎么又还问我呢?你来说嘛。”

皇帝本来眯着眼,享受着她的擦拭,此事也来了兴致,翻过身看着徐循,学着戏文里的口气,“待我屈指算来。”

他看来是真的没怎么关注清宁宫那边的动向,对仙师的应招一无所知,是研究了一会,才不大肯定地道,“难道是为了栓儿那事?”

徐循的纠结已经到达顶点,这件事实在是离奇、荒唐、黏糊到了极致,以至于她根本都找不准自己的立场,口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望着皇帝的面孔,谎话是真的说不出口。——这辈子,皇帝实在被太多人骗过,又有太多人试图要操纵他了,他一直都对她特别好,她受得有点不安,但也还不算是寝食难安。今日若是把话说出去了,徐循真有种自己对不起他的感觉。

随着她的沉默,皇帝的表情也越来越微妙,他虽然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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