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指指后面的墙说,“从左数第二件壁毯就是我的作品。”
“就是那件几何纹的吗?”服装设计老师问,“是那件吗?”
我很早就看到了服装设计老师,只是回想起她对我们班的魔鬼训练和对我的训斥,心底就不由得有些怕她,努力不和她的目光相接触。听到她问,我只好鼓起勇气说:
“是,老师。”
服装老师笑着在成绩单上画了两笔,我的心忐忑不安起来。服装老师注意到我的眼神,指指我的作品,伸出了大拇指。我放下了心来,看看自己的导师,开始了论文的陈述。
从上面下来之后,我擦擦自己的汗。王一河把书包递给我,问:
“紧张吗?”
“这有什么?”我的嗓音异常得平稳起来,“艺高人胆大!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觉得慌过。”
王一河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程尚在前面小声地叫我:
“来,来。”
我轻轻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程尚指着前面的成绩单说:
“你看。”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在我的名字后面写着一串的数字,全部都是在九十分之上,最高的竟是九十六分。我高兴地看最高分后面的签名,竟然是服装设计老师,不禁有些感动,对程尚说:
“这可能就是人品的高低了,能够不以个人的喜好决定事实。”
程尚关心地看着台上,听到我问他,随口说:
“在上面慌吗?”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慌的?”
毕业答辩一上午就结束了。吃饭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又走了一多半。我懒懒地用筷子拨动盆里的饭菜,没有一点胃口。王华从我后面过来,坐到我的面前,说:
“张舒涵,你上午答辩说得很好啊!”
“那当然是,”我淡淡地说道,“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同时也是希望用最后的时间再给你上一课,只要付出就有收获,还是要相信世间自有公道。”
“你真能说,”王华不屑地把头扭过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来晚了吗?”
我怔了怔,问:
“为什么?”
“我帮老师抄成绩了,你知道你是多少分吗?”
“快说!”
王华笑嘻嘻地用筷子指着我,说:
“记着请客,是咱们班最高分,九十二分!”
“是吗?”我终于掩盖不住我嘴角的笑意,一丝欣慰从心底泛了上来,“我一定请客。”
“算了吧!”王华笑着摇摇头,“不用你请,我还是找我老公去吧!现在再不吃他一点儿,结婚后就别指望吃得上了。”
“你好幸福!毕业后,什么时候结婚?”
“那我怎么知道,他还没接受完考验呢!”
“那你接着考验吧!”我笑着指她背后说,“他已经来找你了。”
看着王华和朋友走开,我的心情空前好了起来,把饭盒刷干净走出食堂,看到栗子敏提着包在我面前走过,我冲上去叫住他,说:
“怎么,又要出去找工作了吗?”
栗子敏低头不说话。我接着问:
“是不是班里所有的人工作都已经定下来了?”
“应该是差不多了,”栗子敏搬着指头数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脚指头,开口说,“就是陈义埙没找了,估计人家是学校在帮着找。”
“算了,别说他了,”我摆摆手,“真是没劲。”
栗子敏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你也是想不开,都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我看着栗子敏的满面汗水,叹口气,说:“好的,你赶快去吧!待会儿又要热了。”
最后几天,宿舍里已经很少有人再回来了,大部分的人已经搬出去住了,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有时,晚上睡觉能听到女生楼那边传过来的低声呜咽。我摇晃醒程尚,说:
“你听,那边哭呢!”
程尚兴奋起来,爬起来听了一会儿,翻身睡下,说:
“不是谈朋友的,几个女的一块哭有什么意思!”
“你就没劲吧!”我再接再厉地细心听着,说,“你看看人家,咱们宿舍的人走了我都不知道。”
程尚习惯性地摆摆手,不知是阻止还是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看着宿舍里仅剩的几张床铺,散乱地摆放在那里,地上的垃圾已经没有人再去扫了。想想平时程增元卖力地打扫,我对此嗤之以鼻,劝他说:
“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嘛!你干吗那么干净?”
那一片天空 ——落英缤纷(8)
程增元气愤愤地说:“你们是没事儿,可是垃圾堆是在我的床头。”
现在想想,怪不得一结课,程增元最早就跑了出去。偶尔回来,看到宿舍里面好似垃圾堆一般,啧啧赞叹:
“我原来从来没有想过,你说咱们每天制造那么多的垃圾,那垃圾都运到哪儿去了?”
语气之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程增元找到了一个要结婚的女朋友,可能正在布置着新房,但是却不对我们说起。偶尔问问,程增元会说:
“今天说不准明天的事,没有什么事能预测的!”
现在想想,这句话可能也是有道理的。我曾经以为大学最后的几天真的是像传说中的一般感人,可真正到来的时候,也同样是正常的日出日落,没有半点的与众不同之处,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生活。我曾经以为生活就是悲凉,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生活的本质应该是平庸,慢慢地,缓缓地,折磨着一个人的青春与毅力,直到你认为日子只不过是周而复始,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一切生活时,可能才算是理解了生活。
那时已经很快就要毕业了,没事的时候,我就倒头大睡。醒来后蜷在床上,看着窗外射入的日光逐渐地变斜变淡,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宿舍里只有我和陈义埙、程尚、栗子敏四个人了。有时实在无聊,想和陈义埙再说说话,趁他吃饭的时候问他:
“老陈,你的工作找好了吗?”
“你有事吗?”陈义埙警惕地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我一下子不耐烦起来,摆摆手,说:“算了,没事,你忙吧!”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转着,看到图书馆,走进去坐下,似乎从来没有发现图书馆大厅的沙发这么地柔软。四年前,我到这里来考试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疲惫地坐过,并发誓自己如果可以考上,就要到这里舒舒服服地想歇多久就多久。真正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大学只是另一个起点,远不到休息的时候,后来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也就彻底地忘了曾经的誓言。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四年前的一幕好像昨日发生的一般,又清楚地回到了眼前,我闭上了眼睛。这时,听到有人叫我,睁开眼睛时,看到服装设计老师在我面前不远处站着,向我招着手。看到我跑过去,老师对我说:
“舒涵,这么快毕业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是很快,”我笑笑,“就是后天走。”
“那很不错,”老师点头说,“你自己多保重,再见了。”
“再见。”
我看着老师背影的离去,蓦然有些伤感。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师扭转身,看我仍在看她,对我说:
“张舒涵,我忘了告诉你一件喜事,你多了一个小师妹。”
“什么?”我怔了一下,没能进到老师的思维中去。
“我给你们上课的时候就怀我们家孩子了,是不是那时我的脾气都有点不好?”
“也没有了,”我说,“孩子多大了?”
老师笑着说:“你想想看,你从上我的课到现在多长时间了?我有事先过去,你要是有空就常回自己母校看看。”
我站在大厅里,心中莫名有一种空落的感觉。大厅里空调的冷风径直吹了过来。一年前的今天,我曾经在这儿辛苦查阅书籍应付老师的检查吗?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让人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平和来。回头望望大厅里静悄悄的楼梯,我慢慢走过去,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从车站回来,正在宿舍里休息,栗子敏给我打过电话来。楼下的大爷不耐烦地呼我。我接过来电话,听到栗子敏在电话里面气喘嘘嘘地说道:
“张舒涵,你是最后一个走吧?你帮我把床收拾起来,放在我的老乡那里,我已经给他打过了招呼了。”
“好的,”我说道,“那你还回来吗?”
“回不去了,”栗子敏焦急地说道,“单位要求我今天就要上班。”
“天,程尚和我还说和你一块吃饭呢!”我着急地说,“最后一次了,真不回来吗?”
“实在是不行,”栗子敏抱歉地说道,“我总不能第一天上班就请假啊!你放心,咱们的机会以后多得是。”
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说:
“对,咱们以后还会经常见面呢!”
回到宿舍,我躺在栗子敏的被子上,这女孩子铺过的被子就是感觉不一样,到处都是那么的整洁和舒适。自从赵妲能够到我们的宿舍以来,就主动地开始替栗子敏打理床铺,但是赵妲对我们在床上四处乱串的现象深恶痛绝,私下公开都曾经对栗子敏和我们提出过抗议和贿赂。我们也就逐渐地不再去栗子敏的床上坐着,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臧富海小声地对我们说:
“就这么怕媳妇,将来咱们去他家还不得让咱们睡到地板上!”
今天的我,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上面躺着了。过了一会儿,程尚在外面撞门。我打开门埋怨道:
“我还以为赵妲来杀我了,你怎么不自己开门?”
“我的钥匙已经还给宿管科了,”程尚抓起毛巾擦脸,“刚才见到李宓,她问你在不在,我说在。估计她过一会儿会来找你。”
“你怎么这么说?”我埋怨道,“她那大箱子小柜子的一大堆,我可是不想去。”
那一片天空 ——落英缤纷(9)
“你还是去吧!”程尚说道,“怎么这也是最后一次了,给人家一个全始全终嘛!”
“那下午咱们还吃饭吗?你不也是下午走吗?我可就送不成你了。”
“当然要送,”程尚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梳起,“我有几个同学一起走,打车去,你只要把我送到门口就行了。”
“几点?”
“马上就要走了。”
我看着程尚慌慌张张地整理自己的东西,他可能是我们宿舍工作变化最快的人了,原来说好是留在北京,临到最后又说是要去上海。这可能也说明他是我们班里最对自己有信心的人。看着程尚忙碌的身影,我在旁边无事可做,问他:
“一河是到他原来兼职那个公司上班了吗?”
“对,单位刚给了他房子,不然这几天他住到哪儿去了?总是不回来。”
“他可真行,”我摇摇头,感慨道,“其实你们两个都很不错,现在看起来,还是你们的方法是对的,学校的那么多的课程,怎么可能个个都学好,必须抓住自己的一个重点突破。”
“道理谁不懂?”程尚直直累酸的腰,招呼我来干活,“关键是做实事。而且你也不错,反正是当老师了,学不学这些都没有什么。”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老师?”我怔了一下,意思到他的话中有话,气愤地问道。
“不是不是,”程尚摆着手,“我还是挺感激这些老师的,对待我要比对王一河好多了,不然也不给我学位,我不就是彻底傻眼了吗!”
“就是,”我突然想到了王一河,“一河要毕业了也不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事儿不高兴?”
“估计不会吧!”程尚说,“上了班就身不由己了,不像你当老师,将来有空了到上海来看我。”
我伸手拿起背包,说: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去上海,带上我的老婆孩子,吃住你全包。”
到底是要分开了,程尚也没有心情再开玩笑,让我把背包帮他背到肩上,扭过身来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膀,说:
“没问题。”
送走程尚,我坐在程尚光秃秃的铺上,摇着双腿,屋子里面已经空了,从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毕业是这样的杂乱和随意。我轻声地安慰着自己,向窗外望去。从程尚的这个角度来看窗外的景色,的确是好了很多,今晚就可以睡在这里了。我低下头看自己的床铺,平时也没有觉得,可能是因为有其他人的脏乱趁着吧,从未发觉自己的床是这么的别扭。我从上面跳下来,伸手抚平扭曲的床单。这时,传声器里大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张舒涵,有人找。”
我想起程尚说的话,估计是李宓。从床上跳下来,打开房门向楼下走了过去。李宓站在楼下,一切都好似四年前她带殷丽见我那次一样,静静的,除了少一个人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我看了一眼周围的墙壁,慢慢地踱了出去。李宓见到我下来,高兴得笑了笑,对我说:
“我真的担心你不在,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不会的,”我用手指着地上的箱子说,“程尚已经和我说了,你是要走了吗?”
“是的,”李宓掏出纸巾来,擦去鼻尖上的汗滴,“晚上十点的火车。”
“祝你一路顺风,”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用我送你吗?”
“那当然是太好了,”李宓惊喜地笑道,“我一个人好辛苦啊!”
“好吧!”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咱们这一次分开,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得到。”
“我不就是去上海吗!”李宓笑着说,“又不是天涯海角,怎么会见不到?”
“哎,说着很容易,”我摇摇头,“就算是将来到上海,也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就算是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去找。”
“你怎么不说就算是有时间,也不见得想不想要去找,”李宓咯咯地笑了起来,“现在就走吧!你用带点别的东西吗?”
“不用,”我伸手把李宓的包拿起来,“真的像是你说的,就算是有时间,那时你已经在上海有了很多朋友了,也不会想要见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