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东。”秦雁行淡淡地回答道,“家里没人。”
秦雁行的父母在外地做些小生意,他自己也就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些事。或许家教真的会影响孩子,秦雁行总是显得有些隐晦而多疑。逐渐的,我们大家了解了他的个性,也就不去主动问他。
“一个学期就结束了。”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像做梦一样,我真的希望我是在做梦,梦醒了之后我还是一个孩子,正躺在婴儿车里,连话都不会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考大学,根本就没有长大,那该有多好啊!”
那一片天空 ——纸鹤风铃(1)
我在前面走着,殷丽在旁边小心地看着我,说:
“这一次放假回家,你妈妈心疼你了吗?”
“为什么?”我诧异地回过头来。
“看你这么瘦啊,还有不心疼的?”
我高兴地甩甩胳膊,笑道:
“要那么胖干什么?学臧富海啊,我倒是觉得瘦一点儿好。”
“你还记得我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吗?”
“记着呢。”
“下午你过来拿,只能是一个人来啊!”
“什么礼物?”
“来了你就知道了。”
下午吃完饭我来到女生宿舍门口。殷丽乖乖地坐在台阶上面,看到我过来,从背后拿出一个硕大无比的纸盒子来,伸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想要把盒子拆开。
“别拆,你回到宿舍再拆,记着要告诉我你满意吗。”
“好的。”我看看盒子的缝隙,全都沾得好好的,丝毫看不见里面,“我回去就给你打电话。”
“可是,舒涵,你在咱们的餐桌上摆这么长的一个玩意儿,不怕掉到锅里吗?”王一河愣愣地坐在床头,看着我在桌子上面忙来忙去。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干活的时候,尤其见不得别人插手站着,我没好气地问他。
“扔了。”臧富海插话道,“千纸鹤早就过时了,扔了最好。”
“别理他。”程尚脱了鞋,直跨到臧富海的床上,再攀到王一河的铺上来。王一河不情愿地动动身子,看着程尚从我的手里接过千纸鹤。
“我帮你装上去,”程尚让我抓住纸鹤的下面,“臧富海真是一只肥狐狸。”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上铺,看着硕大无朋的纸鹤风铃,心里充满着无奈和甜蜜。这是殷丽用一个假期编出来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最后一只挂在一颗心形的下面,她让我自己叠好再挂上去,这个风铃就成了我们两个人同时完成的。只是如此大规模的工程,殷丽显然是没有估计到男生宿舍的杂乱不堪,千纸鹤风铃直直地从房顶垂下来,屋里顿时又乱了一层。
“算了算了,”我摇头叹气,“整不了这种精细的东西。”
“还是好好挂上吧,”一直看书默不做声的程增元说,“挂着难,你以为编着就容易了?”
“就是就是,”秦雁行坐在床铺上大声说,“你忙吧,我们绝对在精神上支持你。”
我把千纸鹤放到王一河的身上,拍拍他,示意他不要乱动,扭头搜索着室内的空间,看到门后,我的眼睛一亮,指着门口大声叫:“那里行吗?”
大家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陈义埙吞吞吐吐地说:“我现在倒是不在那儿挂衣服了,不是因为那底下是垃圾吗?”
“差不多行了,”程尚揉着自己举得发酸的胳膊,“咱们以后不往那儿倒垃圾不就行了,这不到夏天了嘛!”
我欣欣然地把千纸鹤挂在了上面,春季的微风徐徐滑过时,门后的风铃就不堪寂寞地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宿舍的人放下书,感慨万千。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成自然,只是晚上停电后,别的宿舍的人来串门,看到宿舍里八个人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偶尔煦风掠过,悠扬的风铃声时隐时现,不由得大骇,夺门而出。正当我们欢呼雀跃时,那位同学又带着两个人折回来,鼠头鼠脑地向里看,指着风铃大发感慨:
“这搞染织的就是多愁善感,垃圾上都要放一个风铃。”
那时,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这个专业的前景黯淡,也就对这样的话语格外敏感起来,把那三个人赶走之后,宿舍里面的八个人,除了装潢专业的程增元之外,全都民愤激昂,王一河气愤地用手指指着我说:
“张舒涵,你说什么也得把那些垃圾收拾掉了。”
我默不做声地使劲,让身体在床板上陷入得更深一些,拉起被子盖上了脸,感觉到六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停了一会儿,看他们没有后撤的意思,我叹口气,说:
“好的好的,可这晚上扫地,乌烟瘴气的,明天,明天我肯定干。”
“明天你小子还得跑,”臧富海用手支着身子坐起来喝水,“我还不知道你。”
我在黑暗中撇了撇嘴,扭过脸来不去理他们。过了一会儿,栗子敏闷闷地问我:
“你要回赠殷丽什么礼物呢?”
我愣了一下,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反问道:
“这礼物必须要回的吗?”
“当然。”程尚嗡嗡的声音从上面传了过来,“回了才叫做定情信物,不回就是你收取贿赂了。”
“那就算了,”我翻了一下身,把脸面向墙壁,“我不回了。”
“你们两个真是有意思,”程增元靠在床头说,“哪儿像是谈朋友的,你看看我们班的翁宇,那才是真正的一对儿,什么时候都在一起。”
“就是上一次开会批评的那一对儿吧?”陈义埙探出身子来,询问道。
“是。”
“说他们什么了?”秦雁行高兴地问道。
“没有点着名字说,只是说现在的学生越来越旁若无人了,大庭广众之下吃饭还要别人喂。”
“哈哈!”秦雁行开心地摇头笑道,“真没劲。”
我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程尚说道:
那一片天空 ——纸鹤风铃(2)
“那不叫做旁若无人,那应该是,我的眼里只有你。”
那一段时间上的是编织课,男生的粗大手指总是无法把那些细线准确地穿过去,长此以往,就有了一股怨气,尤其是看着女生兴高采烈,仿佛玩游戏一般地做作业时,王一河就在教室最后面感慨:
“我们必须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因为现实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且我们也必须这么想,不然,我们就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班里鸦雀无声,大家实在想不出来用什么合适的话来回应他。郑智珍看看墙上的表已经将近十一点,快要到了熄灯的时间,问大家:
“还接着编吗?编的话,我去申请电。”
班里更静了一层,良久,没有一个人回应。
我说:“那就算了吧,明天还要上课,老师总不能一直把咱们当超人使吧!”
“可是,”秦雁行说,“明天上课不就来检查作业的吗?编不完怎么跟老师说呢?”
“那干脆愿意编的就留下,不愿意编的就走人。”
老师的批评毕竟不能够伤筋动骨,而熬夜却是实实在在的酷刑,况且法不责众,老师总不能让一个班一起不及格了去。我收拾了工具,王华到后面来关灯,看着我编的框子神秘地笑一笑,扭转身,见我不理她,再回来,又笑一声。我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说:
“快说吧!我是不会主动问你的。”
“你的经线编得太紧了,编完后你的这个就缩成一团了,我上次编的就是。”
我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怒斥她: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谁知道你编成了这个样子,我脑袋后面又没有长眼,”王华小声不满地嘀咕着,“再说老师上课不是说过了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看栗子敏的木框,自我安慰道:
“没事儿,还有人没编呢!”
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电梯,等了十多分钟,电梯仍然是稳如泰山地停在最顶层,我对王华说:
“毁了王华,电梯不是已经停了吧?!”
王华看看手表,做恍然大悟状:
“怪不得总下不来,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这不是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吗?”
我丧气地向楼梯处望一望,说:
“咱们要下十五层楼吗?”
也不知是因为学校的课程太过劳累与伤身,还是因为我们真的老了,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同学们的身体从考上大学的那一天起,全部直线下降。一千米的体能测试,我们和大一的新生一起测,有很多人只跑了一圈的,老师看看手上的计时器,仍然说:
“快跑,只剩下二百米了。”
这让人心中不由得愤懑,很多的好汉不满旁边女生的嘘声,想要再接再厉地跑完,但也实在是气喘如牛,全部都败下阵来。
我和王华小声地往楼下走,听到楼下有人咚咚地跑上来,走近看时,原来是栗子敏,看到是我们,栗子敏非常地高兴,大声地对我说:
“舒涵,把班里的钥匙给我,我去拿编织框。”
我怔了一下,从腰里拿出钥匙给他,问:
“拿编织框做什么?你今晚要编吗?别编了,我也没有动呢。”
“我不编,”栗子敏摇摇头,“我是拿赵妲的,她今天晚上要编。”
我和王华走出安全出口,看见赵妲靓丽的身影在灯光地照射下拉得好长。王华羡慕地迎上去说:
“赵妲,你几多幸福啊,有人帮你跑上跑下地拿东西。”
赵妲笑了笑,对我们说:
“今天不加班吗?”
“不加班了,怎么说我也不再加班了,这哪儿是人能干完的活儿啊!”
“什么话啊!你们快点回去吧!”
“好的,那再见。”
回去的路上,王华小声地对我说:
“赵妲是不是在和栗子敏……”王华举起左右手的两个大拇指,放在一起对我坏笑道。
“什么?”
“你和殷丽怎么样了?”
“怎么你们都这么关心这种事情呢?”
“我和你说张舒涵,其实找女朋友真的是不能看外表的。”王华歪着头,小心地看着我说道。
“你这恐怕是冤枉了我了,而且,找朋友到底应该看什么呢?”
“性格啊!人好才是主要的。进了家门就和你吵架,你怎么过日子?”
“我的天啊!”我赞叹道,“王一河是我们宿舍里最成熟的人了,也还没有想到结婚后呢,这女的和男的就是不一样。”
送走王华,我享受着树影摩挲下的女生宿舍门口处难有的安静,才恍然觉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殷丽联系了,抬起头来,天空的星星明亮地眨着眼睛,和前几天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回到宿舍,王一河正在窗台上趴着,见我进来,扭过脸对我说:
“舒涵,明天肯定有大风。”
“这还用得着你说,今天就刮风了,还是沙尘暴呢!”
“你这两天为什么总是气不顺?有人惹你了吗?”
“有人惹我倒是好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是看到谁都心烦。”
“那就没事儿,”王一河嗡嗡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还以为你就是看了我心烦呢。”
那一片天空 ——纸鹤风铃(3)
大学的时光不知为什么总是有着很多莫名其妙的烦躁,一片小小的落叶,一幅夕阳的风景,都会让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然而与此相对的,正是心情的跌宕起伏,烦躁与孤独袭来时,好似一匹野兽一般,在自己的身体里左冲右突。或许,这是由于我的努力与失败已经太久了吧,每做一件事情,就要花心血,花很多的心血去完成,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并非努力就可以成功,实在是多种因素的综合体。每次看到电视上的人们在向别人洋洋得意地介绍自己的成功经验时,我心里暗骂他们,踢踢床板,把上铺的程尚踢醒,说:
“这群王八蛋,他们成功了总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其实还不知道是因为当时怎么着了呢?”
“怎么了?你是说他们送礼吗?”
“不是,送礼也算是自己的努力,比如说这个应试的,她说自己的人生转折点就是自己应聘上了这个职位,其实说不定就是因为当时主考官想去厕所了,懒得再去听下一个,就把她招上了,和她准备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关系。人这一辈子啊,太没有准儿了。”
呆了半晌,听不到程尚的回音,恍然大悟他刚才纯粹是条件反射地说一句,早已经进入了梦乡。我闷闷地躺了下来。这时,栗子敏躺在床上哼哼着说道:“其实你这就是闲得慌了,每天累得你要死要活你就不再这么想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呢?你的电话卡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栗子敏看了看宿舍,小声地说道,“还是赚不了钱。”
“没关系的,再努力一下就好了。”我的心情微微内疚了一下,安慰他道,“子敏,你发现了吗?似乎你比我还要成熟一点,喜怒不形于色。”
“你算了吧,你知道我们今天跑了多长的路吗?我回来腿都打飘,还顾得上伤心?”程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伸出手到桌子上拿起水杯,对我说道,“你不是买车子了吗?我骑一下,你陪我下去找车子。”
我默默地穿好衣服,走到楼下车棚里,过了一会儿程尚下来,伸手朝我要车,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没看见我正在找吗?这都逛了两圈了,找不到。”
“你再好好找找,”程尚疑惑地看着我,“再说了,要是有哪个贼偷你的车子被人抓住了,那还不得后悔死啊!”
我狠狠地咬了咬牙,再接再厉地找车,终于在一个缝隙里面发现了它的身影,我把钥匙给程尚,程尚高高兴兴地去推车,一溜烟奔向了校外。
我在路上默默地走着,脑子里仔细地想着老师下午问话,我该怎么样回答,迎面走过来殷丽,在我的面前停下。我看看她的脸,说:
“有事吗?”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说什么?”
“到这里来。”殷丽指指路边的阴凉处。
我站在那里,不知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