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是跟房东有别的生意上的往来,作为交换,租金很便宜,所以他的花费就小。加上他的另外两个门脸,每个月都有很可观的进帐,那一年,流行奥迪A6,车刚上市,他就买了一辆,就停在浴池的后院里。圆滚滚的车型,在太阳底下闪着夺目的光芒。
我和王大毛睡一个屋。这个小黑屋是临时搭的,搭在后院的二楼上,浴池男服务生一共有五个人,都是外地人,都不愿意住小黑屋,因为客人不会总是满的,他们就睡在大厅的沙发床上,所谓睡觉,都是在上午睡,平时客人都是晚上来,后半夜居多,喝完酒了,来洗个澡,过夜的也不少。小屋里一共挤着四个高低床,理论上能睡八个人,但事实上只有王大毛一个人睡。
隔壁是按摩小姐住的,也是临时搭建的那种,隔板很薄,能听见隔壁的声音,令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但这好奇很快就被紧张所取代。
我挑了一个靠门的床,选这里是为了安全的需要,如果发生意外,我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跑出去,也可以将王大毛堵在里面。从这里冲出去,是个很狭小的走廊,尽头是个窗户,窗户外是一个平房的房顶。可以跳到平房上。这里是个布控的好地方,当然也是个逃生的地方,我琢磨着以后有条件在这里设个机关。
我把带的一个旅行包往门口的床上一放。意思是就这张床了。
我说:“就这吧。”
王大毛回头看一眼。还是那个令我警觉的憨厚的笑容。
王大毛说:“哦,那是我弟弟二毛睡过的。”
我像被倒了一瓢凉水一样从头浇下来,手脚冰凉,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5、
我注意到王大毛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自言自语,似乎是无意的,但立刻让我汗毛倒竖,就跟被他看透了一样。我不能这么失败,哪能一进门就让他看出我是卧底,那我怎么回去,回去还有什么脸跟见我的头儿。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马上拿起放在床上的包,装做很小心的样子,换了一个床铺。我说:“我不知道这是床上有人,是你弟弟啊,他也在这打工啊……”
王大毛说:“他不在这打工。”
我没敢再问,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底线,但我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要装出一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外地乡下刚来天津打工谋生的青年。接近这个王大毛,当然,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有立功的想法。我想既然都来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我干脆就别再埋怨了,干脆就立个大功。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的对成就感的期待。
年轻人都有各种梦想。我开始觉得刺激起来,原先的后悔逐渐淡漠。我想,我是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因为王大毛背着我收拾他的东西。他的体格确实很强壮。但是都是在腰部和大腿。这种强壮绝对不适合搏击。这是一种耐力,而不是爆发力,如果要搏击的话,爆发力非常重要,当然耐力也很重要,只是在搏击中很难有长时间的两个人的对峙,胜败往往都是在一瞬间的。
因为有武器,真正肉搏的情况并不多见。我听前辈讲过,他曾经掏出手枪就震住了一群流氓。很多人都觉得为什么香港的黑社会电影里总是用刀砍,为什么不用枪呢,那多省事,其实,那是法律和犯罪的一种平衡,一个流氓如果使枪被判的罪会非常非常重。在大陆也是这样,如果违法犯罪涉枪了,这个人基本上就不想好好过了。警察的优势就是有枪,在面对暴力的情况下,枪是上帝。
可惜我现在不能携带任何武器。只能考虑自己的体力。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想法挺荒唐的。我是个卧底,监视王大毛,又不是来抓捕他的,抓捕他有专案组呢。一般情况下,上面有这么大决心破的案子没有破不掉的。我只需要细心认真地搞到线索就行。这个时候哪能去想电影内容呢。
我坐下来,逐渐理清思路,冷静下来,想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首先我要了解王大毛在这个浴池里有哪些伙伴,以确定他是否有同伙,最重要的是了解这个王二毛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如果他和他哥哥王大毛联系,是靠什么联系,手机,座机,书信、见面,托别人带话等等。
我需要时间将整个思路彻底理清楚,以确定自己在这个浴室的具体工作。
当然,伪装还是最重要的。否则就全盘失败。
住下以后,我意识到我要和王大毛睡在一个屋里。
6、
我想过退缩,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人都有懦弱的一面,但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不至于。我的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我不可能真正地惧怕眼前的这个家伙,而且,即便是惧怕了,如果退缩了,我将一无所有,谁叫我被派来了呢。
说是第一个晚上,其实是第二天的早上,晚上,王大毛给人搓澡,一直搓到早上四点,然后才睡下。而我则被阿珠安排到大门口给客人拉玻璃门。阿珠给我一套保安制服。不合适,那是以前辞职的一个保安留下的。按照规定保安都得在保安公司请,保安公司的保安是由专门的机构培训了,然后送到各个单位,这样便于管理。保安的来源大部分是农村来城市打工的青年,但也有极少部分是城市待业青年,通常他们不会干长,而是过个渡就找到新的工作了。
保安的费用交给保安公司,保安公司就能从每个保安身上赚上一笔,不过出了问题,保安公司是要负责任的。九喜浴室的冯老板有路子,而且也不愿意支付这笔钱,就服务员当保安,保安当服务员,本来就是个中小型的浴池,没必要讲那个排场。阿珠说:“冬啊,你有西服吗?”
我说:“没有。”
其实我有,姑姑给我买过,参加工作以后我自己也买过。两套呢,一套一千多,一套八百多。当然在这里想这个是没用的。我装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傻子,呆头呆脑的样子。
阿珠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子说:“刚出来都这样,你这么笨,要不是有关系,怎么找得到这么轻松的工作。”
我连连点头,我说一口南方普通话,北方话说不利索。装笨应该是天生的,尤其是关系到自己前途甚至生命的情况下,应该没有什么破绽,至少阿珠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转过身,阿珠又拉住我说:“你跟王大毛睡一屋,半夜要是看他起来,别吓着你。”
我心里猛地打个冷战,但立刻就镇定下来,问:“为什么?”
阿珠说:“听说他有梦游的毛病。”
我说:“听谁说的?”
阿珠说:“听他弟弟说的。”
我说:“他弟弟在哪儿?”
说完我就后悔了,不该如此急渴地追问。
阿珠给了我个白眼:“我哪知道,你话还真多,告诉你万一他要是夜里起来梦游,你别害怕,也别惊动他。”
我想继续问,但忍住了。
因为我没有西服,那件保安制服也穿不上,于是,阿珠就让我进更衣室给客人开更衣箱。开门的活就让别人替我了。
后来才知道,反正都一样。既没有什么特别轻松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累的。就是熬人,实在太熬人了。以前上过夜班,值过夜班,但这样熬人的实在是让我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奇书网 //。。'
从更衣室可以看见王大毛给客人搓澡。客人在前台领了手牌,我立刻领着客人换鞋,然后找到更衣箱。看着客人脱光了,然后帮客人检查一下更衣箱是否锁好,目送客人进浴池,各式各样的肥瘦不一的屁股蛋子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地进了雾气腾腾的浴池。
浴室的旁边就是休息大厅,男宾在一楼,女宾在二楼,贵宾在三楼。王大毛给客人搓了澡之后有时候就在更衣室的休息凳上坐着发呆,看更衣室里那个大鱼缸里养的热带鱼,有的时候就到一楼的休息大厅里看电视。
我清晰地理清了我的工作步骤和方法,一是监视所有客人,看是否有和王大毛熟识的,他们之间有什么交谈,二是尽可能地监听到他的所有电话,三是打消他的顾虑,取得他的信任,从他的嘴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王二毛的长相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从照片上看,和王大毛长的很相,这张照片是他的身份证照片,像一个高中生,其实他只读到初一就辍学了,据说,家里很穷,什么也没有的那种。
浴池里有一个电话座机,在二楼,那是老板的办公室兼休息室。以前给服务员们用过,后来老板嫌费钱,就设了长途的密码,后来阿珠老是把密码告诉别人,老板干脆就把电话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大家也不介意了,因为小灵通虽然信号不好,但便宜,大家都用小灵通,来电也不花钱,就是打长途费钱,整个浴池除了老板和银台收银的那是老板的表妹以外全都是外地人。他们经常会打长途电话。
虽然打到座机上的概率很小,但这部座机还是被我当做不能放过的监视重点。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王大毛没有手机,他平时的联系全靠这部座机。
一切都被我迅速地勘察好。天亮的时候,四点多,王大毛确信没有客人要搓澡了,自己把湿漉漉的裤衩脱下来,搓了搓,放进桑拿房里,挂起来,烤干。然后自己溜达着去了那间拥挤着八个床铺的小黑屋里睡觉去了。也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一咬牙,也跟着过去,倒头就睡,可是,我哪里睡的着啊。一会儿王大毛打起了呼噜。我就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后背。
片刻,窗外就传来了清晨人们起床的声音,汽车声,人声,逐渐地沸腾起来。
我的两个眼睛生疼,但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我想,只要我坚持坚持,很快就会找到我们需要的线索的。
7、
第三个早上,我能囫囵地睡着,但是意识里还是非常地警觉,就这样,两周后,我的体重明显下降。人也瘦下来,在镜子里看自己,眼圈发黑,深陷进去,皮肤惨白。
但是,两周内,还是有收获的,我注意到王大毛有一个熟客,这个熟客被称为穆三爷,中等身材,每次来开着一辆半旧的红色夏利车,据说是做服装生意的,但是一看就是无所事事的那种,因为高度近视,背后人家都叫穆瞎子,王大毛平时很少和人说话,就和这个穆瞎子有很多的话说,穆瞎子来搓澡的规律我还没有掌握。但是每次来都和王大毛有很多的话说。从躺在搓澡床上就开始说,一直到肥皂打完了,冲洗干净了,下了搓澡床,才算说完。而且都是嘀嘀咕咕。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先不主动上前听他们说什么,以免露出破绽。
除了这个穆瞎子,还有一个叫王梅的按摩女。在这个浴池按摩女分两拨,分的很清楚,一类是大多数来自南方的从事按摩的女孩子,她们在一楼大厅服务,只按摩,不从事性服务,而另一拨以东北人为主的按摩女则长期在三楼的贵宾包房里从事按摩,与性有关。
王梅在一楼,和众多扬州的女孩子在一起,不上三楼,所以显得有点特殊,他们原来都在北京,据说赚的比这里要多的多,但是北京待不住,总是查,各种各样的证件办了很多,但依然待不住,只要一开会,就被查,没办法,经人介绍来到这里。
王大毛和这个王梅经常会在一楼大厅客人少的时候窃窃私语,能看出他们俩人的关系不一般。
而王梅则和一个叫张娜娜的扬州按摩女关系密切,当然,这些名字肯定都是假名,在这个环境里,没有人用自己的真名。他们的真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除了犯事以后跟警察打交道的时候会说出来以外,再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虽然一楼大厅的按摩于性无关,但是不老实的客人再加上喝多了的客人,会在按摩的时候动手动脚,污言秽语,多过分的举动都能做的出来。基本上也算是准性服务了。
客人会有忌讳是因为在一楼大厅里,人多,不敢太放肆。还有按摩一次四十块钱,客人心里也知道这几十块钱沾不了人家多少便宜,想沾便宜,楼上,正经的花钱,怎么沾都行。
王梅在浴池大家都叫她小梅,据说是海拉尔人。张娜娜在浴室被称位娜姐,说话办事雷厉风行的,心直口快,地位仅次于阿珠。按说,在银台收银的老板的表妹应该多管点事情,但是这个表妹大学毕业以后一直要考公务员,考了多年了,没考上,临时给老板帮忙,没人把她当正经人顶事,如果她哪天不干了,去当公务员了,收银的事情应该就是阿珠。
老板的老婆我没见过,据别人说来过这里,跟老板吵过,还干过架。
这两周,王大毛没接过一个电话,也没打过电话。也没有梦游。和他交往密切的这个穆瞎子很快就被查出底细,他有贩毒嫌疑,已经安排人在跟踪他。
两周内,有收获也有失望,在浴室里我接待人无数,有生意人,记者,嫖客,公务员,无业游民,附近居民,学生等等。什么人都有。而且看的都是赤裸裸的,一丝不挂的,真是把人都看透了。尤其是在情色面前,大多数人都会露出最真实的嘴脸,很少有能扛的过去的。
那天遇到一个头发梳的跟牛舔的一样亮的青年,仔细看也得三十岁了,但是保养的好,乍一看跟二十多岁一样,在北方,剃平头板寸的比较多,象这样梳着个油亮的大背头的少,所以我多看了他几眼,他也多看我几眼。他那天带着五、六个人来洗澡,后半夜来的,喝了不少酒,他请客。
后来,我在报纸上见到这个人,他正在组织一个演唱会,算是个经纪人兼老板,整天和一群歌星们打交道,是个很有道行的人。我没认出他,他认出我来了。
8、
这个经纪人姓毛,他认识我的女朋友高明丽,明丽那些年一心想着做歌星,这个明星梦不光是明丽自己做,她的父母也跟着做,希望能在这方面出人头地。不断地陪着她参加各种大奖赛,什么魅力女孩,都市女孩,青年歌手什么的。年年参加,年年都选不上。这可真是有点奇怪,我也陪她参加过好几次比赛,她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学历最高的,每次都能入围,可是都进不了前十。
我得出两个结论,一个是没有人不行,这里面黑幕一定小不了。第二个结论是这个东西跟学历没什么关系。
毛老板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有机会和这些做歌星梦的女孩子打交道。我的女朋友高明丽的父母托了很多关系,认识了毛老板,想通过这个渠道给明丽在歌唱上找个更明亮的出路。
有一次我去接明丽,见过这个毛老板,他们搞这行的都不叫老板,都叫老师。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