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叶有所察觉,迅速放开手后退一步,向云萝道:“秦王殿下来看公主了。”
云萝转身回眸看见祁舜,心头暗自惊了一下,担心他听见了自己和冷千叶的对话,又担心他会因此不悦或告诉祁帝祁后,心头好一阵忐忑,粉面立刻微泛潮红,只得怔怔看着他,连一句“三哥”都忘了叫出口。
祁舜将云萝的慌乱举措尽收眼底,依旧不动声色,向冷千叶说道:“显庆刚才四处找你,原来你是救了她们。刺客所用的暗器均有淬毒,我正想询问你,是否能够辨认出是哪一国所锻造的暗器。”
冷千叶走近廊柱,小心将暗器拔下端详片刻,才道:“这种铁材名叫‘玄铁’,普天之下只有姬国出产,暗器所淬之毒是西南滕国常用的‘鸩毒’。不过姬滕二国疆域迂回接近,国民之间常常互通有无,我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国所为。”
祁舜将暗器接过观看,剑眉微微一簇,说道:“只怕两者都不是。”
冷千叶明白他意中所指,荀帝刚刚在东陵出现过,他幕后主使这件事的嫌疑相当大,姬滕二国向来与荀国交往密切,这种暗器同样有可能来自荀国,如果这件事确实是荀帝所为,那么他的目标显然是云萝。
荀帝虽然性情高傲,却并不糊涂。
他与其冒着公然与燕国为敌的危险、另外答应祁舜给予祁国城池作为迎娶云萝的聘礼,不如暗中将她抢掠到手,到时即使祁国有异议,一旦木已成舟,也只得将云萝嫁与他为皇妃。此举同时可以暗挫燕国的锐气,燕国太子倘若失去未婚妻,虽然不敢过分张扬,心中之气恼可想而知,燕国若是因此迁怒祁国,对荀国更是大大有利。
冷千叶见祁舜面容沉肃,说道:“荀帝未免过于低估殿下的护卫实力。”
祁舜眸光微冷,看向云萝房间内零散狼藉的物品,说道:“他并没有低估我的实力,所派刺客都是绝顶高手,显庆他们不过是勉力支持而已。如果今天不是你凑巧在此,只怕他们就要得手了。”
云萝并不在意他们对暗器的研究对话,却发觉他们对话中的漏洞。
她本性聪明,见祁舜说冷千叶“凑巧在此”,联想到冷千叶起初的言辞闪烁,心头立刻明白过来,暗想道:“原来如此,原来冷千叶是因为小雨告诉他有事向他询问,他才向我的房间这边来,凑巧碰见刺客袭击才救了我。原来今天并不是三哥让他前来保护我的。”
她想到这里,心中只觉一阵微微的酸楚,又暗自想道:“三哥向来不喜欢我们,难道我是今天才知道?他前些天对我很好,难道我就该一直期盼着他将我当亲生妹妹一般疼爱?怪只怪我自己命运坎坷,不知道天下间哪里才有我真正的亲人。”
冷千叶见云萝眼神迅速转为暗淡,料想她已知情,有意借故走开让他们兄妹说话,于是向祁舜说道:“显庆将军找过我吗?我去看看驿馆中的情形如何。”
云萝怔怔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当年他相救自己之后离开飞燕楼的情形,竟然久久没有收回眸光。烛火半明半灭之间,让她的眼神幻化出一片朦胧光彩,仿佛带着无限眷恋一般。
正文 第四章 夜袭(三)
祁舜神色微冷,缓缓移步走近她身前,说道:“你可知道今晚之事全是因你而起?荀帝居心叵测,他既然已有破坏两国姻缘之念,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日后要多加小心提防荀国之人,不要再与他们私下交往。”
云萝心头正乱,茫然点了点头。
祁舜略微侧目看向窗外,接着说:“与他因纸鸢结交这件事错不在你。不过,另一件事我倒想听一听你的解释。”
云萝一时不明白他的话意,迟疑着问:“我并没有打算与他们私下交往,不知三哥所指,是哪一件事?”
祁舜脸色冷峻,幽邃的眸光扫过她的面颊,说道:“你当真不知道?”
云萝茫然看向他,轻声道:“三哥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那些刺客是我招惹来的吗?”
祁舜面色隐隐带着几分薄怒,沉默不语。
云萝今夜本已遭受一番惊吓,此时见祁舜严词逼问,不由心生畏怯而后退,渐渐靠近桌案边。案上斜斜钉着一把淬毒匕首,她仓促之间右手掌心将近触及匕首刀刃,祁舜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惟恐她无意近毒,迅速飞身而来挥起宽大的衣袖,暗中使力将匕首震飞,那匕首“呛啷”一声坠落在地面上。
云萝一手扶住案头,睁大眼眸看向祁舜,秀目中泪光盈然。
祁舜见她楚楚可怜的神态,忍不住和缓语气,说道:“我适才所指,并不是那些荀国刺客。今晚冷千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你房中?果然是‘巧合’吗?你不要忘记你的将来的身份是燕国太子妃,暗夜私相授受,并不是祁国公主该有的行为。”
云萝终于明白过来,祁舜并不是对荀帝派遣刺客有所不满,他所介意的,是她与冷千叶“私相授受”,惟恐他们之间有男女私情。小雨密约冷千叶前来叙话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她的本意只是为了探究自己的身世之谜,可是,这一切又如何向祁舜解释?
她左思右想都没有万全之策,怔怔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祁舜见云萝形似默认,眼中渐渐升腾起迫人的寒意,声音冰冷说道:“是你秘密派遣婢女约他前来的?你和他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你不觉得此举欠妥吗?假如今晚没有刺客搅局,你们……”
云萝只觉他的话十分刺耳,不再恐惧顾忌,摇头截断他的话道:“我约冷公子前来,决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是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向他问个清楚,我们之间并不是三哥所想象的那样。”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坚定而果决。
祁舜自被立为储君之后,祁国众人无不对他敬畏至极,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有所触犯,惟恐惹怒了他。他更是万万不曾想到,看似柔弱温顺的云萝竟会鼓起勇气打断他的话语、反驳他的判断。
他并没有动怒,凝视着云萝淡然道:“既然如此,不妨说说看,究竟是为什么?”
云萝犹豫了一霎,心头剧烈斗争了一番:一旦说出真相,让祁舜知道自己仍旧心系亲生父母,至多引起祁帝祁后不悦;可是假如不将真相说出,小雨邀约冷千叶之事实在难以解释,恐怕还会因此牵连冷千叶。
她思虑片刻之后,抬头说道:“我和冷公子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十一年前,就是他将我送入飞燕楼交给颜掌柜的。”
祁舜听见“飞燕楼”三字,剑眉倏地一动,问道:“飞燕楼?你们不是二皇叔觅入宫中的吗?难道皇叔与飞燕楼之间有所关联?”
云萝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并不谎言矫饰,坦然答道:“当年我只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冷公子将我从一群恶人手中救出,后来才被二皇叔带入皇宫……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所以才斗胆让小雨邀请冷公子过来一叙,我……我和他之间决没有别的隐情!”
她留意观察着他的表情,将心中想法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祁舜待她全部说完,才轻应了一声道:“孺慕之思乃人之常情,你想探究身世与冷千叶谈话,大可不必如此隐晦,反而惹人猜疑。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难道父皇母后和静妃对你还不够好、还不足以让你忘却亲生父母吗?”
云萝早料到他会如此相问,黯然低头道:“父皇母后和母妃对我都很好,你不要误会……”
祁舜逼近一步,星辰般的眸子紧盯着她的面容,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一阵熟悉的男子熏香迎面袭来,云萝脑海中恍如电光火石般掠过当日祭陵时被他拥入怀中的一幕,呼吸气息霎时变得紊乱无章,她匆促之间下意识想后退,却已临近桌案、退无可退,只得勉强低垂着头躲避着他的审视。
祁舜立步站定,似乎在等待着云萝的回答。
云萝手足无措,身姿微微倾侧。
祁舜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遥遥长夜、月华如水。妙手丹青、知音难觅。既然父皇母后对你很好,为什么你生活在宫廷之内会觉得不开心?”
云萝心中无限惊讶,愕然抬眸看向祁舜,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曲词?”
遥遥长夜,月华如水。妙手丹青、知音难觅,这短短四句词恰好正是云萝昔日所作琴曲《潇湘水》所欲表达的意境。
祁舜凝视着她道:“祭陵前的一天夜晚我曾经路过西苑,恰好听见了这一曲。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会有这么多的心事郁结,只能在暗夜中借琴音抒发。”
云萝见他说到“小小年纪”,俨然是兄长的口气,不禁面色微红,细声说:“我没有不开心。是我弹奏得不好,让三哥见笑了。”
祁舜微微转身,看向窗外说道:“你的琴艺虽然不属顶尖,早已远远胜过普通的宫廷乐师,这首琴曲音色幽雅,宫商宛如行云流水,已属难得。你只要勤加练习揣摩,日后必定会更有进境。”
云萝一直以为祁舜只喜好宝马名剑,这次东陵之行得知他不但文采斐然、而且精通琴艺,心中不禁暗自敬服。
显庆等侍卫的身影在窗外显现,祁舜看见他们,随即移步向房间外行走,说道:“你要记住以后不可再犯今晚这样的错误,否则这种消息一旦传扬到燕国,后果就不是你所能承担的了。至于你心中挂念之事,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云萝见他不但没有不悦,反而主动提出帮忙,心头不禁暗自欢喜,急忙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三哥。”
正文 第四章 夜袭(四)
祁舜举步离开云萝的房间,他的随身侍卫显庆立刻低声禀报道:“回殿下,那批刺客实在狡猾无比,虽然落网却宁死不肯泄露半分机密,均已服毒身亡。”
祁舜脚步并不停留,宛若轻描淡写一般说道:“立刻修书一封致荀帝,将所有刺客都交还给他!”
一名中年侍卫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眉间略带担忧之色,说道:“我国与荀国向来交好,殿下难道不担心荀帝会因此不悦吗?皇上与荀帝尚有表亲之谊,殿下是否需要给他留几分情面……”
显庆本是少年,闻言不禁大为不然,傲然道:“子晏老将军,常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荀帝昨日还与殿下把酒言欢,不过转眼之间就背信弃义、行此不齿之事谋刺秦王殿下与三公主,倘若今夜他们得手,后果必定不堪设想!我们与他还有什么情面可言?”
祁舜漠然抬眸,目视前方夜幕,冷冷说:“显庆说得不错。”
子晏似有话想劝说,见祁舜剑眉含怒,当即不敢再多说话。
祁舜径自向前行走,对显庆说:“请冷千叶过来。”显庆不敢怠慢迅速飞奔而去。
冷千叶因白衣溅血,更换了一袭淡青色长袍后缓步走进房间,轻唤了一声道:“殿下。”
祁舜面无表情负手独立于床榻前,烛火将他的修长身影映衬得更加挺拔,他明知冷千叶进房,却并未回头,应了一声道:“你来了?”
冷千叶淡淡一笑,说道:“殿下急着让显庆找我过来,想必有话对我说吧?”
祁舜霍地转过身,幽邃的双眸紧盯着他的银色面具和淡青衣袍,凝视了他一盏茶之久,才开口道:“你的口风当真严紧,我以前倒是不曾料到,二皇叔身边竟有你这样的忠心之人。看来你与二皇叔和飞燕楼之间的交情匪浅了?”
冷千叶似乎并没有半点惶恐之色,淡然道:“我与飞燕楼虽有一些交情,与祁王却没有。”
祁舜的黑眸中掠过一丝难测之意,问道:“你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难道你并不是皇叔的属下?她说当年是你救了她,她才得以经过飞燕楼进入后宫,这些可是事实?”
冷千叶不置可否,声音依旧舒缓平和,说道:“殿下所指之人,可是三公主?”
祁舜眸光凌厉如刀,逼视着他说:“你以为是谁?你明明知道她未来的身份,为什么还要答应侍女前来赴她的约会?”
冷千叶终于不再冷静,说道:“看来殿下怀疑我是有意透露消息给三公主了?这件事我并不想多加解释,冷某从来不想干涉宫廷政事。昔日我曾承蒙殿下不弃结为手足,也曾承诺过协助殿下寻找轩辕剑踪迹,这件事必定会全力以赴。殿下若是对我有疑,我明日一早即可离开。”
祁舜眸光骤变,随手拔出床架上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大喝一声“接招”后,剑势凌厉向冷千叶直刺过去。冷千叶身形随剑踪游移不定,却并不还手招架,二人相斗了数招之后,祁舜猛然收住了剑招,还剑入鞘。
冷千叶静静站立在房间中央,一言不发。
祁舜若无其事一般将宝剑放回原处,凝望冷千叶片刻之后,缓缓说道:“看来这件事是我错怪了你,我向你道歉。”
冷千叶微微摇头,似乎并不介意祁舜刚才对他的敌意态度,喟叹了一声道:“殿下今夜本来就与往日有所不同,我又怎会介意?”
祁舜闻言,眸光立刻变得幽晦不明:“哪里不同?”
冷千叶道:“殿下心中应该有所警觉,今夜之事本因三公主而起。”
祁舜“哦”了一声,问道:“那又如何?”
冷千叶道:“刚才殿下想必已与公主叙谈了许久,公主认识我的来龙去脉殿下既然知情,又何必找我前来多此一问?或许殿下是因为过于担心公主的安危,才会如此。”
祁舜的唇角不觉扬起一缕弧度,说道:“她是我的妹妹,我奉父皇母后之命带她前来东陵祭祖,难道不该担心她的安危吗?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或者行差踏错,只怕将来对燕国太子无法交代。”
冷千叶缓缓摇头,银色面具下的双眸炯炯有神,轻声答道:“殿下对令妹的保护……的确很周全。”他说完这句话,竟不等祁舜回答,径自飘然离去。
祁舜目视着他的背影,剑眉紧簇了一阵,神情却又不由自主渐渐放松下来。
显庆一直守候在门外,见他们二人从言辞对峙到动手相搏、以及后来握手言欢,心头只觉万分诧异,却不敢向祁舜询问,只暗自想道:“三公主不但让燕国太子倾心、荀帝出手夺婚,还能让秦王殿下与冷公子这样的好朋友反目,难不成她就是常言所说的‘红颜祸水’?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刚刚想到这里,思及自己不该唐突公主,忙“呸呸”了两声。
他身边的小侍卫见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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