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趴,就是整整十年。
这当中,李子拓慢慢知道了什么是书画的用具,什么是人物画,什么是山水画,什么是花鸟画……。
他买不起好的毛笔,为了省钱,自己在木工房,削了最合手的长木管,一头打尖了,当做笔头,平时,就一人在花园假山旁的沙地上,模仿着紫牡丹和蝴蝶兰,勤劳的画啊,画啊……。象与不象,全部由小乌鸦裁定。
如果陇西郡公出去打仗了,他就趁机主动找收拾书房的熟人小厮商量代班,然后自己进去书房,先收集郡公老爷平时画废掉的毛笔,充实自己的百宝囊,再抓紧一切时间,观赏书房里,李大师亲笔画作和名家收藏。
没有人指导他,应该如何去画画,但是,小李子就是凭借着自己,一腔激情,和对画画的热爱,一直坚持了下来。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通过他的手,纪录的完完全全。他看,他学,直到有一天,他领着小乌鸦趴到书房的窗前,指着墙上李大师最得意的那幅《江帆楼阁图》,说:“鸦鸦,这个我也画的出来……。”的时候,小乌鸦知道,他已经小有所成了。鸦鸦替他高兴,他也高兴鸦鸦高兴,两个小小的人儿,一段蒙蒙昧昧的感情,也已经小有所成。
可是,这一直是他们两个,多年来共同保守的小秘密。没有人知道,小李子已经在绘画上,天赋异禀。在大家看来,他始终是那个可爱的,被大总管照顾到马房,去养马的小厮而已。
如果一切都能这样平淡的过去,也许一直到老,大家都不会知道。不过,天命,是生而在世,无法逃避的万劫之因,万劫之果。
当陇西郡公接到武后的圣旨的时候,当小黑榜贴到书房门外的廊柱上的时候,当一个月的期限慢慢到来的时候,李子拓跟府邸里的其他忠实下人一样,焦急万分。
他对小乌鸦说:“鸦鸦,我真的很想去揭榜,帮助老爷画出来。”
小乌鸦看见他晚上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心疼极了,于是也想尽办法,出谋划策。
一人一鸦研究来,研究去,就是找不出“一笔伤心“的画法。李子拓向鸦鸦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功力,已经可以承担一笔完工,一气呵成;但是伤心?伤心怎么画呀,还要人人看了都有感觉。
他们也曾经多次趁人不备,潜入老爷的画室,寻找大量珍藏的画册,名家的作品,记载的典籍,通通都是徒劳无功。
是的,历来的书卷,都教你如何画山水,如何画人物,如何画花鸟……。。哪一个教你如何画七情六欲中,最常见也是最莫测的“伤心“呢?
就在两人几近绝望的时候,鸦鸦突然想起,还有一条路——借兵!
她告诉李子拓,他们昆仑山上,天之九部里,有个最有名的大画妖,名曰——江城姬。此妖本身就来源于东晋名家顾恺之的一幅美人图,可见功力非凡。百年来,整个昆仑,论画技,无妖能出其右。鸦鸦突发奇想:何不去请教江城姬指点?
李子拓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想想只要技艺高超,无论男女都能树立自己的口碑,也就释然了。不过鸦鸦也考虑到,在尽短的时间内,人类无法来往与长安与昆仑,于是决定自己前去单独求教。
李子拓跟她一商量,求人的事,又是江城姬这样特立独行的妖怪,自然得投其所好。
鸦鸦是飞鸟,消息灵通,她知道香艳居里的江城姬,多年来从不画画了,唯一的嗜好,就是吃天下最俊美的男厨,做出来的天下最精美的食物。
眼下唯一顶着这个帽子,还在长安混的,当然是大名鼎鼎的“晚晴楼”的一品兼职大厨主职掌柜的楼晚晴啦。他身家背景空白,长安人只知道他二十岁凭借一道“花照晚晴”,在京都豫王爷举办的美食选拔大赛上,一举夺魁,战胜了当时的御厨,号称“神铲米”的米大师。
米大师当场指责他作弊,因为大师品尝出,“花照晚晴”里,有一味调料,是长安本地著名的土烧烈酒。虽然作为配料,但是酒量不好的人吃了这道菜,多少都会醺醺然好一会儿。
楼晚晴质问大师,评的可是哪一道菜好吃?顾客爱吃的,就是最好吃的。大师无言以对,悻悻而归。
随后他借着风头,迅速在西市办了一家“晚晴楼”,居然做的客似云来。
近些年来,楼晚晴号称要保护他那双神奇的手,“暗月阁”的流传版本是,他要保证他的花容月貌,不受脏兮兮的油烟的侵蚀——此人三天才进厨房一次,一次只做一道菜,就是“花照晚晴”。
因此,这道菜奇贵无比,但是还是有许多人,争破了头想点到。鸦鸦就是动了“花照晚晴”的念头。李子拓也豁出去了,拿出自己积攒了一年的小碎银,在“晚晴楼”门口真的排了三天三夜的队,终于等到了一锅,楼晚晴亲自下厨的 “花照晚晴”。
鸦鸦衔着食盒,用缩地法,迅速偷偷回到了昆仑山,在半山腰的香艳居,见到了江城姬。她奉上“花照晚晴”,说明特地前来讨教画技。
不许白头
江城姬没有多想,一边吃着美食,一边高兴的谈啊,谈啊,两妖就谈到了画情。鸦鸦趁机提问,如何画出“伤心”。
江城姬凝眉思虑了很久,才缓缓道来,提及顾恺之晚年曾经和她说过,画七情六欲,就是结万千因果。她于是灵性顿悟,当天在顾家的池塘里,画了一面镜子,因为画技超凡,所以水面的镜子里,可以回顾任何观画人的伤心往事。
但是她当时只放了一点点:一款最重要的颜料。
没有大量那颜料混进墨汁里作画,所以,她的画,不算完工,只能让“第一个”观赏的人伤心——那人就是顾恺之。顾恺之惊见后,深觉不妥,当天就督促她,把池塘里还没完工的画,毁掉了。
等到江城姬品尝的“花照晚晴”,调料里的酒劲上来了,她开始就迷迷糊糊了。然后,小乌鸦就抓紧机会追问,当时缺少的那一款颜料,究竟是什么呢?
江城姬毫无戒心的告诉了小乌鸦——当时缺少的那一款颜料,就是昆仑有名的凤凰的精魄石!
小乌鸦听见有了头绪,很高兴,就飞了回去,把画技告诉了李子拓。小李子就拿了个木盆,开始在水面作画,却怎么也不能让入水即化的墨迹凝结,更别说画出个镜子来了。
他俩这才醒悟,重点的关键,也许在江城姬说的那块颜料——凤凰精魄石!
但是这时,进宫的时限已经只有最后一个晚上了,于是,他们谈妥,由小乌鸦跟随李子拓第二天进宫,如果在廊檐上确实听见,女帝同意让小李子出战,鸦鸦就直接用“地遁术”飞回昆仑,找江城姬的香艳居里,弄到那块重要的颜料!
而李子拓,后面就想办法,拖延时间,坚决要等小乌鸦,把那款最重要的颜料弄来,凝墨于水,才能下笔作画。
李子拓后来半夜揭榜,向思训大家摊牌的举动,咱们就不一一赘述了,反观小乌鸦这头,后来赶到江城姬的香艳居,天已经接近大亮了。她偷偷潜进后面画室里,翻到了一小块完整的赤红色的凤凰精魄石,又不顾辛劳,又立刻往长安赶。等飞到御花园的太液池上空时,正见李子拓抱着一人高的狼毫大画笔,等着她。于是,就这么一“扑通”, 凤凰精魄石被丢进了墨桶,“一笔伤心”孕育而生。
说到这里,我们几个人,这才了解这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李子拓沉痛的说:“我只想画出来,画的好,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当然没有错!”我跳着脚安慰他。
离沉吟良久:“但是你们偷了江城姬的“镜水画”技不说,最严重的是,你们偷了九部的至宝凤凰精魄石啊!
凤凰精魄石,殷商始祖的战夏暴烈亡魂,化凤凰重生,这天地间能有几只?更别说死后迅速被三味真火萃为精魄凝石。姑射仙子要不是统帅艺部,偏爱江城姬,根本在我们昆仑,就见不到它!”
我说:“你们偷了凤凰精魄石,所以姑射仙子要那样惩罚你们?那就讲是“借”的嘛!”
“借?”众人尖叫。
“对啊,借嘛!咱们效仿老祖宗,诸葛孔明大师啊!
你看,当年刘备出道没地盘,他就去“借荆州”;
赤壁大战没武器,他用“草船”去曹营“借箭”;
黄盖苦肉计后火攻曹操没条件,他去“借东风”!
你们看,成就大事业,人家都是“借”的嘛!咱们也借!”
离苦笑道:“可是孔明大师借了之后,就从来没还过!”
我怒之:“不然人家怎么是大师?不然刘备为什么重用他?”
离恨不得掐死我:“李子拓是想还也还不了!
你们用此石作画,此画因为有凤凰精魄的特性,固然将墨汁固定在了水中,下笔不化;但是,它不化就代表它将一直存在!
你们看看,因为私自观赏这幅画,已经死了多少人了?还不是因为这款颜料的特殊性!”
“什么特殊性?”陇西郡公急忙插嘴。
“凤凰的特性是在最艰难的死法下,都能涅盘重生。你们说,要多大的悲愁,才能让它放弃复活,宁愿死去,魂化精魄?”
我们集体默然。
离没好气的说:“有凤凰精魄的妖力在其中影响,普通的常人根本心志难以抵御,你是一笔画出伤心取得胜利了,可是将来呢?姑射仙子看到那幅能杀人的画,一直存在那边,还不震怒昆仑?”
我说:“故此许下重罚?可是处罚的真的太重了!!一夕白头,三夕到老,妖魂永远无法回归昆仑,轮回也生生世世,承受南明离火日日焚身之苦……太可怜了……。。”
离皱了皱眉头:“确实好像太重了点,毕竟他们俩出发点还是好的……”
李子拓握住他的手哀求道:“宋大哥,你就帮帮忙吧!他们都说你们咨询馆能行的!
你看鸦鸦,她那么无辜,只是因为一心想帮我啊!昨儿晚上回去,我就看见她头顶的毛发雪白了,我吓了一跳,求她立刻变身给我瞧瞧,发现已经头发全白;如今,你们看,她的面容一直都在变老啊!她活不过三天了!”
离为难的站起来,在厅堂里开始来回踱步。东头踱到西头,西头又踱回东头,来回二十几遍,还没停下来。
李子拓焦躁不安的在凳子上不断敲指头,鸦鸦姑娘到时镇定的很,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把帕子塞在他手里,安抚着。我对她做了个眼神,示意要耐心等待离的决断。
事件看来特别麻烦,离又来回走了二十遍后,李老头第一个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吼道:“宋老爷,我也随着上官大人,喊你一声宋老爷了!你究竟有没有法子,能不能救救娃他俩啊?”
离双臂环胸,一动不动又坐了下来,一字一句开头道:“姑射仙子是上古第一神女,在昆仑,连女娲娘娘都要让她三分。她平时主持三部,从不轻易露面。一出面不是赏,就是罚,分明的很。她的咒,谁都解不了啊……。”
李子拓听了,垂下头,顿时没了精神,比巷子口丢了骨头的小狗还可怜兮兮。我赶紧站起身来:“我去出恭了——”对离挤挤眼睛,意思是随我出来。
离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压根没动作。我于是冲他重重咳了一声,他紧张的问:“身体不舒服?”
这个呆子,唉,我只好顺着说:“是啊,肚子不舒服,看样子出恭时间长。你作为保镖,得陪我一起去!”说完,直接把他拉出了出去。'。电子书:。电子书'
出得厅来,走向后面茅房的路上,我把他拉到拐角,正色说:“不是要去茅房啦,是要和你谈谈。这件事,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离黑着脸道:“姑射仙子啊!她的咒,谁有法子?有法子昆仑山早就被那些不服的闹翻天了!”
“还有其他途径么?”我不死心。
离思考了好一会儿:“姑射仙子不是罚她一夕白头,三夕到老么?我自己倒是有本事让惩罚期再拖一次,顶多再来三天。不过六天后,她还是得老死啊——”
“唉,要想解决这幅妖画,真的这么难么?”我叹气。
“解决这幅画?那倒是不难啊!”离说的那个口气,简单的很。
我反问:“如何解决?”
离闷闷的说:“谁种的果,谁去解因呗!谁让凤凰精魄石离开的昆仑,谁就自己死在画里,画自然就消失了………”
我哑然——太残忍了,我摇摇头。
拉拉离的袖子:“还是陪我去茅厕吧!”
离奇怪的说:“不是出来说话的吗?”
我郁闷极了:“既然出来了,又没讨论出结果,不能一事无成啊,顺道还是去一趟哈!”
这是什么道理?离头大的尾随我去了。
我们才离开拐角,很快,身后闪过一灰一白两片衣角。
茅厕归来,大家在座气氛都郁郁寡欢,于是离呐呐的说开了:“凭我的法子,其实还能让鸦鸦的惩罚期再拖一次,再换取三天的时间……。。”
话还没有说完,小乌鸦站起来,向离福了福,歉意的说:“其实是给宋老爷添麻烦了。三天对于鸦鸦,有等若无,说起来真的不算什么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鸦鸦自有主张了………”
李老头儿一听这话,也起了身,拉上李子拓,向我们施了个礼后,带着鸦鸦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思训大师又来了。这老头儿是看准了我们心软,继续发扬“钉子”精神——继续磨。
我们关心的问:“李子拓和鸦鸦呢?”
陇西郡公耷拉着脑袋说:“给圣上喊进宫作画去了……。。“
我点点头,是啊,现在小李子可是大红人,女帝欣赏着呢。
老李继续游说我和离:“小李子这娃儿,真的是好孩子啊!我今天早晨看着他们出门,他都走到大门口了,又跑回来,给我磕了三个大响头,才又上车的………我一看见他啊,就想起他母亲。
我亏欠他母亲太多了,亏欠他也太多了………“
说着,眼睛就有点湿润了。我默默的递上一杯热茶,老爷子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认亲以来,爱子的点点滴滴。
我们正陪听着,忽然,外面有马车的骨碌声,远远而来,最后在方氏咨询馆的门口,应声而停。接着,只见一个矮小的青衫男人奔了进来。离一看,打起招呼:“哟,这不是赵公公么?“
赵公公都来不及朝离施礼,就点了个头,火急火燎的拽着李老头儿就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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