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长激动的发誓作保,然后匆匆跑回衙门去了。
我困意上来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半夜三更,他还回衙门,有用么?”
离纠正我:“一般衙门也许早休息了,但是,长安府的特别组,一直都有人值夜,防止突发情况的!”
第二天早晨,本来想休市补个懒觉,谁知一早就被绿绮给叫醒了。我无奈的用含恨之眼光,泪涟涟的望向她。小苹果那水莹莹的眸子,比我还可怜:“东家,今儿个是特殊日子,按规矩,您得第一个向门头挂元宝啊!”
“啥?元宝?”我愣住了。
绿绮从身后掏出一串金灿灿的大元宝,闪花了我的眼睛——可惜,是金箔纸叠的。
见我满腹狐疑,绿绮奇怪的问:“东家,您忘啦?今儿七月初一啊!做买卖的,挨家挨户,都要往门楣挂元宝,以求保佑这个月,晚上路过的那些……。拿了钱就走,平安度过的呀!”
糟糕!我真的忘记了,现在进入七月——传统的鬼月了,长安的风俗礼节,就是商家要挂元宝,给去黄泉路的孤魂野鬼做盘缠的!
我不甘心的慢吞吞爬起来,接过绿绮手里的元宝串,问:“咱家的护院和说书先生呢?”
绿绮甜滋滋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两位“爷”昨晚回来吩咐了,说不等到0000组的新消息,绝不起床!”
果然,无耻是无耻者的通行证,善良(我)是善良者的墓志铭。
黄昏,餐桌上。我一手护着红烧鱼,一手护着菊花炒干丝,怒目圆瞪:“不是说不等到0000组的新消息,绝不起床的吗?怎么下来吃饭了?”
对面两位“爷”腆笑着打哈哈的同时,迅速开始抢碗行动。
就在晚饭问题斗争的如火如荼,颇有星星之火,足以燎原之势时,萝卜长同学奔回来了。一溜烟小跑冲进屋,边跑边嚷嚷:“查出来了,查出来了!苏长保进“香香鸭”以前,原来是混在长安“孔大班”唱戏的!”
戏如人生
我这拎着一双准备拍打小飞飞贼手的筷子,刚下叉到过半,听到萝卜长这一嗓子,悬在了半空。
小飞飞口里那半块已经去刺的红烧鱼肉,正大嚼大咽的起劲,听到萝卜长这一嗓子,腮帮子嘟的胖了两圈。
绿绮赶紧给萝卜长端来小凳子,谁知这家伙不仅没坐下,反而激动的一脚踩在凳子上:“终于给弟兄们查到啦!忒不容易啦!快跟我走!”说完,就往外奔。
某离第一个反映过来,二话没说,反手袍袖一甩,就跟着萝卜长跑出去了。小飞飞也不甘示弱,眉毛一竖,疾步紧随其后。我只得在黑线中,临时抓起桌上的一个馒头,坚定不移的大喊:“等我,等等我!”
在萝卜长的带领下,我们一路穿过嘉会街,归义堂,经大通桥,一拐八弯,别进一个靠近安化门的长长的小巷里。
安化门,是长安城的最小的一个小辅门。平日里,没有皇家的命令,是不开的,通道却深;所以,天长日久,这附近,聚集了很多闲杂阶层;“城理司”管理的也不尽心,比起其他区域,这里有着更明显的“灰”的颜色。
萝卜长也不打招呼,拐进来后,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直冲巷尾。那里,我隐约看见——却一反整条巷子,周边都是小街小户的格局——有个稍为宽敞的院落。
到了门口,院门紧闭。萝卜长上前就拍起来:“开门,开门!”
里面很快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走到门前,谁知停住了。
我们等了半天,门却没有打开的迹象。有人站在门后,但是他为什么就是不开呢?
萝卜长又继续拍门,不过没有喊了。他有节奏的先轻敲三下,然后是长时间的捶了三次。三长三短后,门后站着的人发话了:“暗号——”
萝卜长大吼一句:“鸭脖子香——!”
“吱——嘎——”一下,木门开启,里面冒出一个小头,是个凶神恶煞的衙差,脸上还有一条粗长的刀疤:“罗哥,你可算来啦!”
萝卜长颔首“恩………”了声,得意的回身指着我们道:“宋老爷他们也来了,还不赶紧头前带路!”
刀疤衙差哈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在我们前面,小心的带路。
进得里面,院落内有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正蹲在一排练功桩之后,表情惊恐万分,旁边两名黑裳衙役,亮着明晃晃的提刀,做看押状。
我观察了一下,屋院虽然老旧,可是收拾的还是很舒适的。看的出,平时被照顾的非常仔细:这里,是个有人长住的地方。
一抬眼,黄昏的天际,泛来滚滚灰云,形状犹如死鱼肚上的鳞片,我看看手上唯一的晚饭——馒头一枚,暗自叹了口气,掏出布帕,包裹好,塞进袖子。
屋内已然点起了蜡烛,厅堂上,一个浓眉大眼的老头儿,正襟危坐在侧边的枣梨木长椅上,身边一左一右,又是两官差。
萝卜长向他们点点头,两人自觉退下。我走上前,默默端详:老头儿年轻时,一定很英俊,即使现在上了年纪,依然不改那份子英武之气。
萝卜长对老头儿一抱拳:“孔班主,他们都是咱长安府的大人。现有要事请班主配合咱,把你前面说过的,再仔细给讲一遍吧!”
话音刚落,小飞飞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眼冒着粉红色泡泡,以超级铁杆粉丝的架势,结结巴巴的说:“孔班主………。孔大班………。您……。您……。定风月……。。“
离好不尴尬的咳嗽一声,把小飞飞拉了回来,口中打着哈哈:“孔班主见笑——我们长安府衙门新进的编外人员,不懂事人头浅,没规矩没见过世面,海涵!海涵!“
孔班主似笑非笑的摸摸自己的胡子,淡然到:“没想到,一晃数年,这长安城里,居然还有人记得——“定风月”么?”
离的声音低沉而温软:“只是——风月不再,长安依旧。”
孔班主这次是皮笑肉不笑,先瞟完小飞飞,再定睛看着离,冷冷的说:“我以为他是长安的老人,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老”人啊!”
离没有任何回答他的意思,不过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谦谦君子风:
“不及孔班主呐!——就请班主如实相告,您和苏长保的关系!”
孔老头儿的目光越过我们,远远眺望着门外的暗空,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厅堂里响起:“那个苏长保啊………”
“苏长保,此子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七年前的那次关内大旱。
那时侯,我们孔家班,在长安一带,也算的上赫赫有名了。我们的拿手剧目——《孟姜女哭长城》和《围魏救赵》,就是连当年的裴炎裴相爷,都请我们过府出演啊!!!!!!!!更不用说普通的高门大户,富贵人家。
我们的戏,只要一上台,哪次不是叫好又叫座?送礼物的队伍,都排到明德门的大门口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有全长安最好的红角儿——“定风月”啊!
他可是名伶场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啊!那身段儿,那脸蛋儿,那嗓音儿——他可是演什么像什么,能让人看了,刚哭就笑,笑完再哭的宝啊!他才就是我们孔家班的主儿,他就是我们孔家班的神儿啊!
那年,关内大旱,兴元府尹派人送来函件,邀请我们去给兴元的求雨祭出演一场《拜龙神》。考虑到兴元府离长安府实在很近,我就一口答应了。没想到,“定风月”在兴元府也非常有名,他扮成传说中的龙神的模样,依次登台拜遍八方,全剧才能结束。
那趟我们辛苦极了,加演了三次,才得以离开。
回来的路途,我们在长安城外五里的官道上,碰到了一个饥民。他拦住我们的班队,死乞白赖的不放。赶马的小夫给了他几两银子,他却得寸进尺,要求追随我们孔家班,留在戏班内。
这怎么行?我们是从来不收留外人的,何况,他年纪早过了可以□的稚龄幼子期,是个青年人了;长的也不出色,就那么普通一般,还想留在我们孔家班?做梦!
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是此子执意的很。小夫作势要打他,他就放声大哭。奇怪,一个男人家,哭声却特别的婉转动听。
“定风月”听见了,掀开帘子,当场叫他哼了个小曲。调子虽高,没想经他哼出来,却是让人暖意融融。“定风月”当场做主,让他留在了孔家班。
回到长安后,这个自称苏长保的男人,被安排在班子里,由“定风月”指名,亲自教导。我们都以为,即使他长的不出色,但凭着得天独厚的嗓音条件,又跟在“定风月”后面,肯定是前途无量了………
没想到,此子压根不是演戏的料子。先是优惠让他试小旦,声音挺合适,一上台走起来却像大娘;那就只能降啊,改让他演正末,又弱不禁风瘦的象个鬼;花脸,他倒是每次扮的正义凛然;最后降到杂当,他连个驼背老头子,都装不像………
他折腾了一年,啥都没弄成,变去吃闲饭了;孔家班里,人人都瞧不起他,除了“定风月”。 “定风月”对他特别好,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私下找过“定风月”,人和我说了,嗓音条件是天生的,演戏却可以后学;人,不是生来就会演戏;只有最纯净的那种,才是其他什么都演不象——因为,只能诚实的面对,做自己。
我不赞同“定风月”的理念,但是,该有的尊重,我还是要给他。把这个叫苏长保的吃白饭,留在孔家班,我是给“定风月”面子。
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苏长保来的第二年,孔家班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定风月”,苏长保和孔家班—— 一辈子。
风月无边
“ 对于曾经是邋遢和落魄的饥民,“定风月”根本不在乎,他把苏长保像亲生弟弟一般对待。他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一切演戏的技巧,一点一滴的教给长保,无视周围众人嫉妒到发疯的眼光,以及我一次又一次的暗中阻挠。
我完全无法理解“定风月”的所作所为,尤其是看到在这样优越的条件下,苏长保居然还是毫无长进,我恨的连宰了这小子的心的有了。
要知道,“定风月”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完全可以用来自己休息。全班子都晓得,那时候“定风月”一天最少要出演两到三场,经常累的嗓子都磨哑了。
当然,我也知道孔家班里,有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乐观的。比如,一直想对“定风月”取而代之的老二“水含香”。
不过,“定风月”岂是常人,有他在,长安无人能出其右—— “定风月”是无法超越的,他,可以堪称是——“绝世名伶”! ”
孔班主叹了口气,鍴过一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香茗。
小飞飞激动的直点头:“对!对!“定风月”是无法超越的,他,可以堪称是——“绝世名伶” !
我还记得当年他那出?——《昭君出塞》,简直盛况空前啊!他往那台上一站,他就是王昭君啊!他笑起来,我简直想上去抱紧他;他哭起来,我立刻想把毛延寿杀了………。“
我暗自感慨,即使现在“定风月”不在,但是,他的一颦一笑,都能雕刻记忆中的时光,他的魅力弗远无界。他塑造角色的功力,绝对是出神入化,这才能在经年之后,仍然能让人在提起“定风月”时,耿耿于怀,恨不得倒转岁月,换了人间。
也不知道,我没有和“定风月”相逢在一个年代,是万幸抑或不幸。普通的观众低贱到盗贼,尚且迷恋的疯狂而痴缠,那么,在他身边,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点滴化心的苏长保——那个人啊,那个人,那个身份,那个位置——我该同情他,还是为他感到悲哀?
孔班主喝完茶,继续讲下去。
“对,就是在苏长保来的第二年,我们排演了新剧目——《昭君出塞》。
“定风月”扮演的王昭君啊,真的是颠倒众生。贺兰家族的大族长,贺兰敏之都特地观赏完毕,送来了一幅牌匾——“不关风情不关月,只定江山美人别”。
一时间,我们接到的表演邀请,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酒楼茶馆,排名字都要多张纸。”
孔班主又顿了一下。
我心叫不好。我那苍白而狭隘的记忆里,能为各个阶层所接受并流传的艺术,总有媚而不妖的气质。可但凡这样化身的“绝世名伶”,格外突出的就是那份尊严及坚持——那份站在顶峰的高贵,不会为奢华所迷惑,不会为世俗所困住,更不会堕落在糜烂里。
他们就像晨曦中悬崖上绽放的最新鲜最璀璨的花朵,会绚丽的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贪婪的想念和占有的欲望。
倾国倾城就有倾国倾城的死法,能幸运的自然老死,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多半,还是落个的潸然泪下的收场。这样的结局,纵使当局者五脏俱焚,细想来,原也是寻常。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孔班主继续说道:“最让我们意外的是,我们收到了李多祚李将军的请柬。”
离失声叫道:“莫非是右羽林军大将军?”
孔班主沉默了一下,接着说:“而且,这次和以往不同。当然,我们以前有剧目,也被邀请去李大将军府上演出过。他虽然有意多次挽留,但我们还是每次小心翼翼的回来了。
而这次——这次,他发来的,是紫函碎金帖……”
小飞飞目瞪口呆:“紫函碎金帖?紫函碎金帖?”
我拉拉离的袖子:“啥叫紫函碎金帖?”
离尴尬的调整了一下站姿,想放轻松跟我说,语气却更加奇怪:“紫函碎金帖,就是……李大将军府……特有的………请人帖………”
我还是没明白,以无知的眼神继续望着他。
离斜睨着地面艰难的解释:“那个………李大将军好男风………但凡看上的美貌男子,就用紫函碎金帖………通知完抢进府里………。快活去了………”
斗室里默不作声,我仿佛看见一群乌鸦,呼啦啦拍着翅膀,飞了过去。
孔班主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我们谁不明白紫函碎金帖的意思?“定风月”自然是不肯去李将军府上唱《昭君出塞》的了——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是,李将军的地位和权势,如日中天,朝中没有人得罪的起啊!
我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定风月”去或者不去,我都要完蛋。“水含香”这时候倒是挺身而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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