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杀戮太重,遭了报应。
“不是母亲要逼你,日本人已经攻下了上海,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
他听不见,只是低着头,看她,隐隐约约,是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她向他走来,冲他微笑,晶莹剔透的脸庞,双颊间淡淡的、健康的粉红,圣诞之夜,他以为见到了天使。。。。。。与她这一路,经历的已经太多。。。。。。
他查到了杀死父亲的真凶,当年的事情,不过是场蓄意的阴谋,只等她从上海回来,他便将真相告诉她。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无嫌隙,只余下幸福快乐的生活。生几个孩子,像他像她都好,他愿意宠着他们的孩子,愿意宠着她,宠一辈子,直到不能够。。。。。。只是不曾想过,她的一辈子,并不是他的一辈子。一切还未真正开始,已经不能够。。。。。。
他轻抚她的脸,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谣:连就连,相约定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缘是缘,三世守望牵,管它几度轮回变,浮生若梦天地间。。。。。。他没能同她约定下辈子,不知道,若是去晚了,她会不会等他。。。。。。
。。。。。。
母亲在唤,他缓缓抬头,脸色灰青,嘴唇乌紫,竟比床上的她还要骇人,双目通红,眼角流出的,像是血。
心中刺痛,萧夫人无法再看,离开了房间。
自从抱她回家,整整五天五夜,他守在她身边,不吃不喝不睡。就在萧夫人下令,强行输液以制止他这种自杀行为时,萧佑城竟然主动走出了房间,面目憔悴,双眼红肿,好容易才说出话,“明天。。。。。。少夫人下葬。”
凄雾迷离的上海,像是梅雨季节的东京。日租界一幢洋房前,哨岗背着枪,雨中笔直而立。一辆黑色轿车缓缓于楼前停下,立即有侍从开了车门,另有侍从撑了伞,待车上男人下来,迅速上前为他遮雨。
男人面容俊美,身着灰蓝色的衬衣西裤,由侍从们簇拥着走进屋,一路上层层哨岗,见了他,皆是立正行军礼。男人的神色却有些慵懒,随手解开两颗衬衣纽扣,问迎面而来的中年妇人,“夫人今天还好么?”
中年夫人躬身道:“回主人,夫人一直待在房里,中午吃了中式料理,胃口似乎不错。”
男人点头,来到一扇门前,敲了两下,里面有人将门拉开,只见一名少女跪坐在门边,穿件水蓝色和服,低头恭敬的唤:“主人。”
男人脱了鞋进屋,少女立即站了起来,弯腰离开房间,轻轻将门推上。
这是一间日式卧室,榻榻米、床榻、矮几、矮柜。。。。。。清新的风吹进屋,带来雨的湿气,窗边,一名女子依偎而立,双臂交叠抱于胸前,身影沉静孤单,黑色罩衫,白色长裤,赤着脚,肌肤雪白娇嫩,趾甲上透出淡淡的粉色光泽。
男人温柔唤了声,“夕樱。”
恍若未闻,女子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看向窗外,天色很暗,她半低了头,颈线姣好优美,柔顺的短发覆于额际,肤色有些苍白,侧脸完美如刻。
男人微笑着走到她身边,“给你看样东西。”说完,从衣袋中掏出几张相片置于窗台,刚好放在女子眼前,女子脸色陡变。
男人仍是微笑,神情看上去十分温柔,看着相片上戴墨镜的黑衣男子,“昨天萧家少夫人在北平下葬,少帅很难过。。。。。。他相信她死了。”
女子狠狠眯了眸,身子在微微颤抖,指尖刚要触到相片上那人,相片却被男人夺了去,“宝贝,这东西不是送给你的。”
女子冷笑一声,继续看向窗外,男人道:“不信吗?你见过她的照片,连你自己都分不出吧?”
女子不答,也不看他,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冰冷,周身仿佛筑起了无形的墙,将他人隔于其外。男人伸手想抚她的发,却被她侧头避开,男人并不恼,放下手臂,笑道:“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代黎,你,竹下夕樱,是我近卫信树的妻子。”声音渐沉,他微微俯身,鼻间萦绕她淡淡的体香,“把你今后的日子交给我,我会让你幸福。”
她退后两步,突然转头看他,明亮的眼睛灿灿生光,黑眸中有愤怒、有倔强、有骄傲、还有不屑,“没人能左右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他沉沦于她的眸光,竟是久久不能回神,他爱这个女人,为她做尽了一切,如今终于得到了她,不可能放手。
第二十九章 交锋
代黎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钟鸣声自客厅里响起,传到卧室,便只剩下遥远的沉闷。房里的摆设已经换成了西式,紫藤花壁纸,乳白色窗帘,乳白色家俱,同上海代府中她房里的布置一模一样,前天她向近卫信树提出这个要求,一天的时间他就命人仿制出这个房间。
这些日子以来,她嗜睡且乏身,身子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她知道不仅仅是怀孕的原因,饮食里一定加了什么。微蜷的身子未动,她又合上眼,不害怕不担心是假的,近卫信树虽然还没有碰她,但她知道拖不了多久,更何况,腹中的孩子若被发现。。。。。。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都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刚思及此,身后不远处传来少女甜腻的声音,“夫人,您醒了。”
代黎没有应声,起床走进了浴室,她思索时或许乱了呼吸,这就让美奈子听了出来,日夜监视她的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哗啦哗啦的水声中,她挑起窗帘一角往外看,从这里下去,到大门口,至少要经过四道哨岗,八个人,晚上院子里还有探照灯。代黎不自觉皱了眉,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
出了浴室,美奈子已经不在,近卫信树坐在沙发上,见了她,微笑着起身相迎,“睡得好吗?”刚要摸上她的脸,代黎厌恶的躲过,却被近卫信树一个伸手捞在怀里,代黎极力反抗,无奈气力不敌,近卫信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想抱抱你,你再乱动可就不好说了。”
代黎停止了挣扎,低头任他抱着,身子紧绷,僵硬无比。近卫信树似乎很满意,圈住她腰肢的手开始缓缓的抚摸,隔着薄绸的睡衣,感受她肌肤的温暖柔滑。于代黎而言,他冰凉的手指就像是阴冷的蛇一般在她腰间蠕动,恶心感一波一波往上涌,恨不得立即砍了他的手,胃中一阵阵翻滚,突然“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近卫信树放开她后退两步,代黎弯了腰不停的作呕,近卫信树很快反应过来,顾不得身上的渍物,上前抚她的背,关切的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代黎起身后尚未吃饭,吐不出什么,扬手打掉他的胳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碰了你觉得恶心。”
这一天代黎几乎没吃东西,早上的呕吐成为她没有胃口最好的理由,昏沉沉睡了大半天,接近傍晚时要了碗清粥,只喝一口却皱眉,“拿个糖罐来。”白天当值的惠香年纪轻些,立即出门,代黎将大半碗粥倒进马桶冲掉,待惠香回来后,当着她的面,喝了剩下的小半碗。
晚上睡觉前,趁侍女交班的空隙,代黎拿了书桌上一支钢笔放在枕下,屋子仿制的很好,连细节都照顾到,钢笔是她惯用的牌子型号,派克的铱金笔,虽说不如金笔那样的华贵适用,可笔尖尖硬,更适合杀人。
第二日代黎起得很晚,直到近卫信树进屋时才睁开眼,美人初醒的慵懒模样魅惑了近卫,他忍不住走到床边,伸手又想摸她的脸,却被代黎瞬间擒了手,待他回过神时,颈间大动脉已抵上件尖利的硬物。
代黎推着他出门,侍从们见状慌做一团,统统举枪对着他们,却没人敢轻举妄动,代黎边走边喝:“准备一辆车,快!”
侍从们不动,代黎将笔尖戳进稍许,鲜血迅速流了下来,近卫信树不说话,只是笑,代黎瞧不见他的神情,侍从们却是极为害怕,车子很快备好,代黎劫持着近卫信树上车,让司机开出上海城。
汽车驶出日租界,代黎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冒险,竟是快要成功,体力透支的厉害,手下却丝毫不敢松懈,忽听近卫信树开口:“去西岭监狱。”
代黎心下一惊,钢笔又戳下去几分,半眯了眸,眼中有寒冰,“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近卫信树笑意更浓,那笑让她从心底生出寒意来,近卫突然握住她拿钢笔的手,逼近她的脸,“喜欢就刺下去!我们一起死!我宁愿同你共死,也不可能放你走!”
眼睁睁看着汽车改了方向,眼前是那张令她厌恶至极的脸,代黎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恨不得不顾一切刺下去,一了百了,可是不行,这场豪赌,从一开始她就输了,他可以为她赌上命,可她不行。
狠力推开他,缩至车座角落,窗外的街景立时让她生出另一种愤怒,街上一片萧条,随处可见踏着木屐的日本人,不时有军车开过,载了满满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许多店面门口被插上了日本国旗,哪里还是昔日上海滩繁华妖娆的影子?。。。。。。代黎狠狠握了拳,面对家国沦陷这样刻骨的恨,她多想,杀人。
下了车,走进围有铁丝的灰砖房,相较于监狱里的阴暗压抑,代黎心中反倒畅快,她宁愿被关在这里,不用看见厌恶的人,也能有更好的逃脱机会,可惜,希望很快被粉碎。于一道铁门前停下,近卫信树打开门上一扇小窗,示意代黎去看,代黎疑惑着走上前,瞬间煞白了脸。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她接连受到刺激,额上竟冒出冷汗。门内是一间不大的牢房,牢房里,李秀芳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小婴儿,低了头,含混不清哼着什么,床边木凳上,馨馨坐在那里,手上抓了个布娃娃,神情有些呆滞。
代黎一手用力抓在冰冷的铁门上,一手按住小腹,坟墓一样寂静的监牢,能听见自己渐重的呼吸,近卫信树从身后贴近她,关上小窗后双手撑在门上,好似将她圈在了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若是再像今天这样不乖。。。。。。我们大日本帝国,对付女人和孩子,可是有一些办法。”代黎回身就给了他一巴掌,反手又给了一巴掌,近卫被打的偏了头,却勾了嘴角笑,斜看她,“你发怒的样子真迷人。”
代黎一脚将他踹开,转身就走。
车子开出西岭监狱不久,街边传来吵嚷声,许多年轻的中国男子一字排开,被日本兵搜身,稍有一点反抗就遭到毒打,带着刺刀的枪身砸下去,被打的男子已经血流满面,日本兵还不肯罢手,边打边骂,更有许多日本兵在旁边笑闹起哄,代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脑中嗡嗡作响,打人的日本兵突然举起了枪,推弹上膛。。。。。。
电般白光闪过,日本兵倒下,颈间插一只钢笔,汩汩冒着鲜血,身边的人花了好几秒种才反应过来,大声怒骂着要冲上去,看见驶去的那辆车,又都傻愣在原地。
车上,近卫信树凑近代黎发抖的身子,“害怕?第一次杀人?”
手脚冰凉,满身的虚汗,代黎闭上眼,愤怒与恐惧侵袭了所有。。。。。。小引哥哥,你知道妻女被关吗?佑城,你真的相信那个人是我?你在做什么?佑城。。。。。。
距离上海三百公里之遥的南京城,军统府最大的一间办公室里,秘书李紫正在指挥仆人们换窗帘,原本一色的墨绿窗帘,少帅来了之后,不知为何让人换成樱草色。少帅既然开了口,别说是换窗帘,拆了房子重建也没人敢说什么。
前方在打仗,军统府里似李紫这样悠闲的人并不多,她原本是一名电话接线员,少帅到了南京之后,她与另外两名年轻接线员被调来秘书室,给少帅做专属秘书。旁人私下里议论什么她也知道,说这次选出的三个人,都是高白瘦幼秀,是比照已故少夫人的样貌特点挑的。
窗帘换好后,仆人们退了出去,李紫无事可做,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制服与从前有些不同,灰绿的窄口帽上镶两道白色条纹,白色衬衣,灰绿领带,灰绿及膝短裙,白色高跟皮鞋,这身打扮,帅气又不失妩媚,据说,也是那位已故少夫人的特点。
李紫想起几天前,徐统治亲自“教育”她们三个,“少帅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立即又奔赴前线为国操劳,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让少帅满意。。。。。。少帅满意了,以后自然也有你们的好。。。。。。”
想到这里,李紫轻声一哼,她可是毕业于女子中学,来军统府是工作的,不是卖身的。
身后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你是谁?”李紫仓惶回顾,在对上男子凛冽的目光后迅速低头,虽然见过几次面,宛如刀刻的英俊面孔仍让她脸上一红,“少。。。。。。少帅,我是您的秘书。”心中又有几分道不明的失落,相同的话她已经说过三次了,少帅竟然还是没记住。
萧佑城看她都不看,将手中的报告重重往桌上一掼,“说过我这不需要闲人!让徐怀安排你去军医院,那里急缺医护。”
李紫小声开口:“我不会做那些。”
“从哪来回哪去!”
李紫迅速逃出了门。
李紫到底还是没离开秘书室,前线战事那样紧,少帅每天开不完的会听不完的报告,睡觉的时间都极少,哪有闲工夫管一个小秘书的去留。
半夜,办公室里亮着灯,李紫端一碗人参鸡汤,小心翼翼旋开门,没有预期的呵责声,屋里很安静,昏黄灯光下,萧佑城仰头靠于椅背,睡着了。
因为害怕吵到他,李紫脱了高跟鞋,蹑手蹑脚进屋,将鸡汤放在桌上,取了沙发上一张羊毛毯,轻轻盖在萧佑城身上,萧佑城微微一动,李紫吓一跳,正想逃,却听他低声道:“别闹,乖。”
温柔到几乎宠溺的声音,特别是那个“乖”字,能将人的心都化了,李紫诧异回头去看,不若白日里的冷漠与一丝不苟,他衬衣的领子解开了,看上去闲散而随意,却也有掩不住的贵气,脸上的神情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叫灯光晕着,硬朗的线条仿佛也柔和了许多,睫毛很长,投下片深浅不一的阴影。。。。。。。
李紫想起徐统制说的那番话,心口突然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脸上火烧一样烫,他微抿的薄唇是那样的诱惑。。。。。。她一面为自己感到羞耻,一面不受控制的缓缓俯下身。。。。。。
即将吻上他唇瓣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额头已抵上一把枪,听到男人危险的声音,“干什么?”
这样尴尬的状况,李紫又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