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打定主意,与其被人折辱,还不如死了好。其实若是死在萝卜面前,倒也很凄凉,凄凉之中还带有点唯美,于我有两个益处,一是他能一辈子记着我,二来若是以后有人改写成话本子,保准是个虐心文,似那梁祝一般,流芳百世。
我逃到西山山脚下,金诚午已迫在眉睫,而我之所以选择逃到西山来的最主要原因,乃是因着连棺材子都不知道的那剩余两成,关于西山的秘密。
阴宅之地,自然要至阴,一旦阳气外侵,则有可能引发尸变,家宅不宁。我阿爹初初在这里布下一个风水局,叫做‘九死一生’。意味着西山被分成九个死门,一个生门,旦局开启,有来无回。
我头也不回的冲进西山,满山遍野的坟冢,阴云密布。运气好在不走几步便见到有被挖出来的腐骨,实在别无选择之下,我双手合十,默念成词。“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
顷刻间,天上刮起大风,伴随着还有玎玲咚隆地响声,有序地向我这里靠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抬头赫然发现前方出现十余个黑衣蒙面人,刀尖点地,拉出钝器锋声,凝重肃杀。比之地上的骷髅白骨更为可怖。可见,人吓人永远比鬼吓人惊悚。
山脚下金诚午喊话,“小丫头,别以为躲进深山大爷就捉不住你了,赶快自动现身吧,否则放火烧山,死的可难看了…”
为首的黑衣人一听,不屑的啐道。“妈的,老来这一套。”
这声音…
我低呼,“林夕?”
他冲到我跟前,“你别废话,赶紧倒腾你的家伙,我去应付一阵。”
说完,带着一群人守在山门,与金城武短兵相接。
我仔细思索过,末了还是决定用‘师卦’。
师,行军出师。坎在下,遇水则险,坤在上,阴气浊而下沉。正是兵凶战危之象。而六三,这一爻,阴爻阳位不正,师或舆尸,凶。
我将白骨在地上铺排,眼看就差搭上最后一根大功告成,偏偏他们刀光剑影,金诚午逮住机会一刀向我砍来,被林夕一剑挑走。
手中最后半块小骨头落地,骷髅白骨做成的师卦焚烧起来,酿出袅袅白烟,徐徐吹散在山间,将四周包围的迷蒙一片。
‘九死一生’本就出而无门,师卦则是将死兵卒,凶猛是凶猛了些,但也为我们争取了逃的机会,眼下我被林夕推到一块墓碑之后,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吩咐我。“脱衣服。”
“啊?”
他白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套夜行衣,与他们的行头一样。跟着要我将外衣褪下给他,我起先还不明白为何,后来看到他将我的衣服套在一个已经死去的矮个兵卒身上,心里也就清楚明白了。
金城午的散兵在白雾阵中一时无法□,个个像泡了酒的醉虾。我算了算时辰,今夜戌时,是生门再次开启,我只能乘这时候逃走,在此之前,惟有先与他们捉迷藏。然而这局,虽然短时间内困住金诚午,却也同样困住了林夕,是大大的不妙。
林夕带来的黑衣人与金诚午的兵马是一样晕头转向,彼此死伤人数不分伯仲。
零星几个回合,已是过了不下百余招,金诚午和林夕之间彼此周旋,时时提防,故而疲于奔命,不多时渐渐冷下来,静候敌方动手。最后刀剑相抵,擦出火光,同时收招,内力激荡无可奔流之下,林夕退到墓碑前,剑尖扣地借力,大口喘息。
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为了麻痹大意金诚午。我凑到他耳旁轻声告知下次生门开启的时间和方位,眼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算算正是时候。
林夕飞跃起身朝金诚午刺去,“丫头,快走!”
我赶忙跳出墓碑,死命往生门逃,本以为金诚午的兵马已经死绝,却哪知我们会诈死,他们当然也会。从角落里窜出一个猛汉拦住我去路,我打不过他,反被他踢中膝盖骨,剧痛之下跪地,匍匐而行。
汉子不死心,往我背上踹了一脚,扑通——脸朝地。
“呜。”我哀鸣。
林夕一脸跌到粪坑的表情,发狠用力与金诚午对掌,内力从后背宣泄,引得四周石块爆破。
金诚午终于落了下风,受到重创,蹲在地上吐血。
生门转眼就要消逝,我冲林夕大喊,“你先出去吧。”
林夕飞身向我而来,一剑寒光,穿刺大汉的身体,从后背到前胸。生门此时只留一条余缝,我将他一推,他扛着那具身穿我衣服的替身跌出阵外。
山脚下肯定还有游勇散兵,此举是为了让林夕为我引开大部队,好转移视线。否则我即使出了坟山,也他妈没命去乌云台。
金诚午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过去了。我一手支着腰,一手撑着膝盖慢慢靠近,伸手探之鼻息。
他全身筋脉尽断,却还存着一口气,趁我不注意猛地咬住我手指,连累我疼得嗷嗷大叫。
“松嘴——!”我一边恐吓,一边用手肘三角骨在金诚午背上的刀口狠戳了几下。
他终于松开,奄奄一息,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逃到一丈远之外咒骂,“老金,你以后改名叫赛小强得了。”
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齿,“为…何?”
“你怎么就死不掉呢!啊?!”我气极。
此人比苍蝇,蚊子,亿万年前的物种都要命硬!
赛小强啊赛小强。
他听完,彻底无语,埋头啃泥巴。
金诚午的兵马在西山死绝,如今只余我和他二人。我既然没办法下手杀他,就只好防着别人杀我。之后便悄悄隐到白雾里不与他再啰嗦半句。
山脚下喧哗散去,该是林夕已经引开敌军。可他前脚才走,此时却又听到马蹄声急急向西山的方向奔驰。纷沓,错落,步调凌乱。
我的心又提上嗓子眼,怕被人追杀,只好四处翻找坟头,终于找到一个新鲜的坟冢,上头浇了一层薄土。
一般来说,坟冢与衣冠冢还是有些差别的。衣冠冢里多是失踪的亲人了无音讯,便生砌一座坟茔以表纪念。
我找了根大树杈将棺材敲开,棺堂中尽是女子珠钗,首饰,衣物等等。
我一骨碌钻进去,滑上棺盖。
做完这些,不出一炷香时间。
那马蹄声果然是终止在山脚下,跟着便能听到脚步声暗沉清浅的盘桓而上。我在棺木中屏息。
寻常人不会来坟冢荒蛮之处,来得无非两种人。一是有亲朋过世,前来落葬祭奠。二则是偷偷摸摸来翻窑的。而挑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来,显然捉拿我的概率远远大于掘坟子的。
我吓得用手捂住嘴,大气不敢喘。
脚步声缓缓靠近,在附近徘徊,逗留,来来回回踱步一般。
我这颗心被搞得七上八下,最后恨不能他给我来个痛快的,一刀砍死我好过被吓死。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亲自弯下腰来动手,附近的石头被搬动的声音,棺木被打开的声音,好一阵忙活。我渐渐的觉得他可能真的只是来投机倒把发点死人财的。
可总有一天他也会挖到我这颗坟头上,就在我想着是不是该扮个鬼诈尸,或者活跳大神之类好吓一吓他。那人果真是滑开了棺木……
正文50 甜水乡坟茔——九死一生局
棺木被打开,我怕死的太难看,用手捂住脸猛地直起身子,落到了一双臂弯里。
这身熟悉的味道,是沾染了我家医庐陈年的药香,浅浅薄荷,淡淡陈参…
尽管如此,我却不敢松开手指,生怕睁开眼睛看一看,心里的猜测会成了虚妄。我想,多半是因为心里过分想念他,从而产生幻觉。
首先,鼻子是会失灵的,虽然四周血腥味腐朽味乱七八糟的参杂在一起,使得药香闻起来尤为突出和特别。而我躺在棺材里一段时间,很有可能会因为空气稀薄,脑袋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万一要是睁开眼是个刀疤脸的彪形大汉,又或者猥/琐地淌口水的登徒子…那还是不要看得好。
可即便真的是他又如何呢…
他看起来并非对我真心,所作所为无非是虚与尾蛇,好像刚才那样冷冰冰的样子,我情愿看不见。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抱出棺木,扛到一颗大树下。
背靠着大树,心里方安稳些。他耐心地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轻声说道。“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
“笨死的。”
“那苍蝇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
“嗯。”他轻笑,“知道苍蝇横冲直撞一脑袋撞死证明笨的还不彻底。还有救…”
我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世间已是广寒初现,夜风一吹,我遍体寒凉,浑身发抖。他抵着我靠在树干上,双手一环。眼前之人近在咫尺,他并非幻觉,只是令人难以置信。酸涩的感觉如海流冲出眼眶,喉间泛起的酸意酿出阵阵哭音。“谁说我笨,我知道的嘛。”
他留在药柜里的两味药材,独活和当归。要我独自过活,等他归来。
我自然是懂得。
只是委屈这种情绪不足与外人道,当真复杂的很。比如说,你有委屈就会哭,却只会在你喜欢的人面前哭,因为只有他会心疼,别人多半不理会,于是越发哭得豪气,理直气壮。我当下自觉委屈的很,这样真真假假的日子不知何时到头,分不清那个冷漠傲慢的紫衣公子和温柔无双的小伙计,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李今说,真相往往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于是我愈发迷惑,究竟我们能走多远呢…心里的难过说不出来,却又不想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示弱,只好拚命压抑,单手捂住嘴,无语泪先流。
刻意隐藏的低低呜咽声在暗夜里像鬼哭。
脸上的烟灰遇到湿润,滑下两条长长的泪痕。
他捻起袖子轻轻擦拭,好在衣裳深紫,看不清沾染了多少污秽。为了配合他,我干脆埋首在他心口,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这身锦袍上,心里稍微舒坦一些。
却哪晓得山涧夜风无孔不入,钻进喉咙之后,我无法遏止地开始打嗝。“呃…呃…”
边哭边打嗝难受的很,我咬住嘴唇死命忍着。
他轻轻拍拍我的背,用手挠了挠我的下巴。“干嘛咬住嘴唇,大门牙露在外头跟兔子似的。”
“呃,兔子专吃胡萝卜。”
“吃定我了?”他浅浅一笑,笑意溶了月华。“其实治打嗝有个好办法。”
他凑过来,额头相抵。这个吻,缓慢而冗长。
我却突然想到一桩重要的事情,猛地将他推开,趁他惊魂未定之际,化被动为主动,赶紧扒了他的衣服。
每次遇到我义无反顾地需要将他怎么样的时候,这厮都会露出半分尴尬,半分羞涩的神情,紧张地说道。“这个,不太好吧。。。就在这里?是不是对人家不太尊重啊?!”
“废话少说。”我恶狠狠地扒掉他的外衫,往旁边一扔,手指顺着肚脐缓缓向上,勾住他的脖子往前一拉。小伙计甚配合地贴近,我则反手翻过他的领子,跟着又将他内衫的袖口翻过来仔细检查。
这番动作完毕,我松了口气,双手搂住他脖子说道。“还好,没被别的女人碰过。”
他一脸疑惑,“你在我身上点了守宫砂不成?”
边说着,纳闷地自己将袖子翻过来一看,看完忍住笑意搂着我的腰。“你真是,怎么这么无聊。”
说完,头搁在我肩膀上忍不住轻轻闷笑。
这件内衫就是冬天来之前我亲手缝制的,领口和两只袖子里侧分别绣了我和他还有丧彪。
这道理正如同攻城掠地,谁先插了旗杆这块地就归谁了。对于在他身上宣誓主权的行为,我理据充分。“没办法,他们说军队里有营妓的。”
他轻轻咬了我的耳垂,“放屁,老子这辈子除了喜欢你没喜欢过别人。”
我听了心里很欢喜,抬头看天空,月亮滚圆滚圆的,同我此时的心情差不多,一样的圆满。
在这场我和小伙计的主导权争夺战之中,都怪月亮惹的祸,以他向我表白落幕。可我却以为这并不代表我赢了,应该说是双赢更恰当一些。
萝卜的手一直摆在我腰上,此时有些不安分,轻轻捏了一把说道。“看来我不在家你过得很滋润,胖了。”
“那个,化悲愤为食量,你不在我只好拼命吃肉,肉,肉…”
他对着我脖子闻了闻,“嗯,肉挺香。”
跟着一手搭在小红桃上,大言不惭道。“让我摸摸,这里大了没有…”又故意一惊一乍道,“好像真的大了。”
“……”
夜凉如水。
坟山的几个角落里燃起鬼火,幽幽飘荡着。
他搭着我的肩,与我并排坐在树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你想起来了?”
“嗯。”他侧转过头看我,掷地有声。“六牙大象我是一定要拿到的。”
说到一半,不远处金诚午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萝卜的眼睛瞬时燃起熊熊烈火,他自顾自站起身,脚尖一勾一抬,地上的刀到了他手里。
他缓缓逼近金诚午,后者不住哆嗦。“三公子饶命,绕我一条狗命,公子对我的大恩大德,小的会铭记于心,日后做牛做马,在所不…”
还没说完,萝卜便打断,刀抵在金诚午的脖子上。“要我放了你?”
金诚午苦笑着诡辩,“三公子,小的杀不得。若是徐大人不见我回营一样会起疑。”
萝卜轻哼一声,“说得好。杀了你,我势必要承担徐敬业的怀疑。但若不杀你,日后留你回去胡说八道,便是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如此说来,两者取其轻…”
金诚午浑身颤抖,涕泪长流,干脆两眼一闭。
萝卜冷声说道,“其实我放不放你,你的这条命都留不得。”
他尚未动手,眼角余光瞥见我来到他身侧,伸手捂住我的眼睛,锐利一刀下去,毫不犹豫。“赏你个痛快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那一刀下去,听到皮肉被切开的声音,鲜血的味道由于太近冲入鼻腔,腥腥的。
他放下手,定定望着我,目光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踌躇。“害怕吗?跟着我,这样的日子以后会很长,会有更多更难堪更可怖的事情发生,你害怕吗?”
我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
他目色黯淡,天上的星晖也隐去大半。
“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多久,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找个可靠的人嫁了才是。”
我一愣,跟着点头如捣蒜,欢快的同意了。“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如此说来,已经有三个人选,青梅竹马的小勇哥啦,还有董秀才近来也表现不俗,最后嘛,美人有钱,不愁吃喝。”
他的头越来越低,皱着眉听我说完,仿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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