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无奈之下,冯大妈派了那个叫落梅的大丫鬟来为她解了围。她跟着落梅穿过了鹅卵石的小径,再踏过了那片浅池上的浮桥,来到了冯家小院的一处。
那一处,她从未涉足。
落梅推开了其中一室的门,带着云萱走了进去。
那房间怕是冯家最宽敞明亮的雅室了,墙上挂着的字画每一幅都像是出自名家之手。靠墙的雕花红木架上,书卷古玩无奇不有。
书案前,笔墨纸砚更是样样齐全。锦榻前,竟然还摆着一架瑶琴。
洞开的花窗外,是满池荧白的睡莲,淡淡的荷香飘飘渺渺。
“落梅,我们是不是误闯了哪位姑娘的闺房?”云萱知道冯家二老无儿无女,但是,眼前的景致,她还是忍不住有此疑问。
应该说,姑娘家的闺房,也少有这般雅致秀气的。
落梅正弯腰试着屋中央的那个浴桶内的水温,听这话,她掩唇笑了笑,却欲言又止。
只是催促道:“云公子,你尽管沐浴就是!”
云萱听这话,也就不再发问。走到那浴桶前,只见那浴桶果真比自己那浴桶大了许多,造型也不同。
自己那浴桶是圆形的,而眼前的这个,却是类似于浴缸外形,只是比浴缸还要大的多。
既然落梅授意于冯大妈,那云萱也就不推辞了,当即便动手解起腰带来。
“云少爷且慢!”落梅急呼,圆润的脸颊上,闪过两抹羞色,低着头不敢看云萱,转身急急退了去。
云萱这才意识过来,冯家上下除了冯家二老知晓她是女儿家,其他一干人等却不知。自己刚才一时疏忽,竟在落梅面前宽衣解带起来,只怕惊吓了落梅,指不定会误会她是一个登徒子呢。
敲着发胀的头颅,云萱叹了口气,唉,看来,自己还是改不了这粗心大意的毛病!
落梅很细心,不仅准备了干净的衣物,水中竟然还洒下了花瓣。准是瞧她这一身的恶臭,用点花香来去去味。
云萱好久没有泡过这等待遇的花瓣浴了,今个一定要卸去这男子的束缚,好好的享受一回!
云萱青丝如瀑,披泄在皎洁的后背,纤细的脚踝,小心翼翼的踏进那宽敞舒适的浴桶。
她赤果的身躯,浸泡在飘满花瓣的浴桶中,修长白皙的,俏皮的自水中探起,小巧的束手,撸了沾花的水珠,轻轻润湿着上细腻的肌肤。
她对自己的这幅新身躯,很是满意。黄黄蜂疹留在这身躯上的疤痕,终是敌不过她整瓶的疤痕灵和各类治疗伤疤的西药!
可是,西陵骁那留在她心上的创伤,却是烙进了灵魂里,疤痕灵无效,唯有时间,缓缓流逝的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
就在云萱将一副疲惫的身心浸透在这温润的花瓣澡中,感受那份难得的惬意和放松的瞬间,伴随着木门发出的一声‘吱嘎’,一个颀长的身影轻巧的闪身而进,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毫无掩饰的春光,被那个没有礼貌的闯入者尽收眼底。
一个名字跳入了云萱的脑海,可是,她溢出口的,不是他的名字,却是一声惊惶的低呼!
显然,那个从容的白衣男子,并未料想这房中竟然有女子在洗浴。惊鸿的一瞥,他只瞧见她隐在凌乱青丝后的那张惊惶的素颜,还有她那高高翘起的俏皮脚丫子。
然后,她整个人便惶恐的隐没进那飘满花瓣的水面以下,如一尾莹白的美人鱼,飞溅的水花沾湿了他衣袂飘飘的袍裾。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的逃将出门,站在门外的廊下,他的尴尬,无法言语。
仅那三秒钟的对视,云萱便可咬牙确定,是他,真的是他!
可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并且,还是以这样尴尬的方式重逢!
云萱躲在水下的脸,霎时滚烫一片!
第八章 贵客
云萱慌忙从水中起身,拾起一旁的干净衣物手忙脚乱的穿戴整齐,待到她拉开木门,只见幽静曲折的廊下却是空无一人。
那男人连离去的脚步声都不曾听见,让云萱有一时的恍惚,似乎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云萱心下存了一万个疑惑,却又不便找人询问,辗转间再次回到了东街的百草阁。
今日的百草阁,教平时更为繁忙,可是,冯伯的位置上却空空如也,往常,他都是坐在那地儿,掠着胡子给人把脉瞧病。
今个这般繁忙,冯伯倒不见了,云萱觉得有些蹊跷。
正忙着给隔壁街那方家老太太抓药的当下,店里的伙计张二急匆匆跑过来传话,“小云兄弟,你总算回来了,掌柜的这会子正陪了客人在后院叙话,那客人指名要见你呢,你赶紧去吧!”
云萱应了声,急急朝着百草阁的后院奔了去。心下却琢磨着来者是谁,好大的派头,竟让冯伯亲自作陪,还有,何故单要见她?
带着满腹的疑问,云萱三两步便到了后院,较之前面的喧闹,这后院显得清静了许多,粗壮的梧桐树拔地而起,秋日的阳光从密集的梧桐叶缝间穿过,碎碎的光片零零洒洒铺在树下那蘑菇型的青石桌面上。
青石桌面上摆放着两杯清茶,幽香袅袅。
一白衣男子背手立于树下,微微抬首仰望着头顶的梧桐树,不时侧首跟身侧的冯伯说笑几句,云萱顺着他们的视线望了去,却见那高高的树杈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大大的鸟巢。
云萱的视线落在那男子背在身后的修长手指和那指间泛着碧光的碧玉扳指,脚下微顿,脸颊刷地一片滚烫。
她忙地闪身躲进不远处一株栀子花树下,偷望着那白衣男子颀长挺拔的背影,心中已知先前之事绝非错觉,他,是真的撞见了不着一缕的她!只是,事出突然,他有没有看清她的脸面呢?云萱有些心虚。
云萱心下又羞又慌,正踌躇着要不要偷溜的瞬间,前面已传来冯伯的声音,正招呼着她过去。那白衣男子也随即转过身来,视线跟着投向她藏身的栀子花树。
云萱心下好不懊恼,可是却已无退路,只得垂着头,磨磨蹭蹭的走到二人的跟前。
“……公子,这便是您要见的人,我们药铺里新来的伙计。”冯伯对那白衣男子介绍着云萱,转而又对云萱道:“……快快见过楚公子啊!”
冯伯叙话期间,云萱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抬眼。云萱是从瑞王府出来的,眼界自是不狭窄,
视线纠缠着楚公子素白袍角处绣着的几朵墨莲,心下揣测着这楚公子必定大有来头。
瞧那衣料,质地考究,做工更是精细。尤其是那暗黑金线挑绣而成的墨莲,更是难得的绝活。
听冯伯这番话,云萱忙地收回自己的揣测,弯腰向那白衣男子行了礼,口中嗫嚅着:“见过楚公子。”
“抬起头来说话。”白衣男子淡淡开了口,低沉温和的声音,仿若经了泉水的洗涤,不带一丝杂质,不过,却也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云萱知道再也躲不过去,深吸了口气,努力按压下心中的尴尬和慌乱,缓缓抬起头来,正面看向那白衣男子。
映入眼帘的,果真是楚观云那张儒雅俊美的脸,只是,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云萱清晰的看见他眸底闪过的那一抹惊愕。
“怎么是你?”楚观云脱口问道。
云萱心内‘咯噔’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了,楚观云终于认出眼前这个小伙计就是浴桶中那个洗澡的女人了!
“是、是我……”云萱有点语塞,他们有过两面之缘,不知楚观云口中的这个‘你’用在何种境遇下,云萱眼神躲闪着,心下虽是忐忑,面上却是努力保持着平静。
“楚公子,原来你跟小云早就相识啊?”冯伯凑近了来,一脸的好奇。
云萱没有做答,垂下眼帘,睫毛轻颠,贝齿将下唇咬得死死的。心下却在鼓着气,不就是瞟了眼她的身体么,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是穿越来的,不受古代女子清白观念的束缚!
楚观云俯眼将云萱的这些奇怪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边不由牵出一丝含蓄的笑,轩眉挑了挑,伸手拍了拍云萱的肩膀,轻笑道:“说起来,这位小兄弟跟楚某确有一面之缘。”接着,楚观云便将那夜他出手相救云萱的经过对冯伯三言两语道来,沐浴之事却只字未提。
云萱诧异抬眸,换来他淡然一笑,眉宇间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尴尬不妥。
至此,云萱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抱着侥幸的心理,她告诉自己多心了,楚观云确实没有认出自己便是浴桶中那个女人!如此,甚好。
缓和过来的云萱,面上也恢复了从容大气,立在冯伯的身侧,帮着给楚观云续茶。
听着冯伯和楚观云的闲话家常,云萱这时方才知晓,眼前这白衣胜雪的楚公子,才是这百草阁真正的大掌柜,而冯伯,是受了楚观云之托帮忙打理药铺的罢了,冯家的宅院,本也是姓楚。
只因楚观云行踪不定,不常在京都,所以,后院便常空着。
云萱心存的疑惑在刹那间洞明,难怪楚观云会在冯宅的后院出现,原来那布置精致的雅室竟是楚观云的寝卧,还有那浴桶,天哪,云萱的脸,刷的又滚烫一片了,忙地心虚的垂下眼帘,不敢让楚观云因为她窘迫的模样而起疑。
聊着聊着,话题也不知为何就转到了云萱的身上来了。
“你的身世冯掌柜都已经告诉了我,对此,我深感同情。今找了你来,是有一事想向你求证!”楚观云看着云萱,淡淡道。
云萱知道楚观云在打量着她,身子一怔,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揪了起来。
他要求证什么?
“冯掌柜和小红的伤果真是你救治的?楚某绝无他意,只望小云兄弟将实情相告。”楚观云将目光移向云萱略有慌乱的脸,尽量用着一种平缓温和的语气问道,不过,字里行间的质疑却是抹不去。
原来是这码子事?云萱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也是,自己那日情急之下,用的药品皆是现代西医的范畴,经营药草的楚观云会有此质疑,纯属正常。就连冯伯,心里或多或少也存着疑惑吧?
毕竟,云萱的这身男子装扮,怎么看,怎么的平淡无奇,外人对她着实难以产生神医的错觉!她本身也就不是什么神医!
云萱眉眼轻垂,清声道:“小的不敢欺瞒,确实是小的所为。”
楚观云与冯伯对视了一眼,转而皱起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细细扫过云萱周身,转而继续追问道:“是小云兄弟神秘莫测还是楚某见识浅陋?为何你用的药品那般蹊跷离奇?楚某前所未见,况那药性生效之迅速,远非寻常药草能比拟的了!还请小云兄弟赐教一二。”
楚观云如是说,却也道出了冯伯心中的诧异,二人目光聚集在云萱的身上,一脸的深沉。
云萱心下暗笑,你若见过,那便真是蹊跷了。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犯不着跟一个异时空的人细说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眼波微转,随便编了个缘由遮盖了过去。
冯伯听得一脸向往,楚观云则是一脸专注,视线纠缠的云萱的脸上,似要从中揪出一些蛛丝马脚。
云萱也知楚观云心下对她存有疑惑,可面上却是随意淡然,唇边始终噙着温和的笑。待到云萱一席完美的谎言说完,楚观云敛去了脸上的疑惑,神情间多了一抹怅然若失。
沉吟良久,方才再度开口:“……如此看来,小云兄弟故乡的游医真乃世外高人,百草阁有小云兄弟这样的人才,真乃楚某的之幸!小云兄弟,往后你就留在这百草阁,协助冯掌柜打理药铺吧!”楚观云满脸的赞悦,缓缓道,看着云萱,眼神也多了些亲和。
云萱笑着道了谢,伸手提起面前的青花壶,给楚观云重新续上了茶。
楚观云的视线停留在云萱纤细的手指间,歪着头,若有所思。云萱心里一紧,怕她从自己的手指看出什么端倪,续好茶,忙地将手藏回袖底。
“你即姓云,那我再问你,汶城的云家你可熟识?”楚观云端起茶杯,放于唇前,视线却透过杯缘扫向云萱的脸,继续追问。
云萱心中一紧,楚观云这是在试探她么?一来二去的问答,让云萱不敢有所怠慢,却也不会慌到什么都从实招来。
云萱淡然一笑,道:“月国的医药名家,小的当然听闻过云家的大名。只是小的出身寒微,岂有那等福气!”
楚观云轻‘哦’了声,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冯伯目露忧色,“公子,你又在……”
楚观云微微摆手,打断了冯伯的话,只道,“喝茶!”,冯伯收了声,气氛有些低沉。
云萱悄无声息的退到了冯伯的身后,眉眼低垂,努力搜索着宿主记忆里的影像,却找不出楚观云的点滴。可是,为何楚观云那失落的神情,映在云萱的眼中,却有那么一瞬间的似曾相识呢?
就在三人沉默不语的当下,远远便瞧见前面药铺里的伙计旺儿朝这边奔了来,身后领着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黑瘦的脸上堆满了焦急。
第九章 心衰
旺儿领来的那个中年汉子,云萱认得,是后街卖烧饼的大刘。别看这大刘黑黑瘦瘦其貌不扬,却是个孝道的儿子,常来这百草阁为他病榻间的老娘抓药。
大刘火急火燎冲到冯伯的跟前,顾不得喘匀了气,弯腰朝冯伯鞠了一躬,急急道:“冯大夫,求求你,快救救俺娘吧!”
“大刘,是否你母亲的哮喘又发作了?”冯伯也顾不得其他,一边拉起大刘,一边急急问道。云萱来百草阁之前,这刘老太太的病一直都是冯伯整治,所以,冯伯对她的情形一清二楚。
大刘通红着双眼,连连点头,“俺娘昨儿夜里折腾了一宿没合眼,说是喘不过气,咳嗽得越发厉害了,今早还见了血……”汗水和着泪水模糊了大刘黑瘦的脸膛,堂堂的汉子竟当着众人的面有些哽咽起来。
冯伯闻言,神情巨变,皱眉自语道:“这病情怎突然严重了?”转头与楚观云对视了一眼,急道:“公子,我得即刻出去一趟!”
楚观云点头,道:“我跟你同去。”言毕,望向云萱,“小云兄弟你也来,帮冯掌柜搭把手!”
云萱称是,众人不再耽搁,起身朝着大刘家奔去,云萱则是转身冲回药铺取来冯伯出诊的工具箱,马不停蹄的追上前去。
这是云萱第一回跟冯伯出诊,大刘的家,在后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并排三间简陋的房舍,门前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养着几只芦花鸡。
谈不上何等的富足,却也是不愁吃穿的小户人家。
大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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