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那位知县卢大人有过节,并无其他仇人。据说,那位卢大人在回京城的时候,就是死在金州的。大伯以为,我爹爹是谁害死的?”
赵世荣踉跄地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盯着安然:“然姐儿,你已经肯定你爹爹他……”
安然轻轻一眨眼睛,仰头望天,可满眶的泪水还是从眼眶里滚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我心里清楚,我爹爹,真的被他们杀了……”
说完,安然也不管大伯怎么想,转身就跑了进去。
她也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最疼爱她的爹爹不在了,她心里的伤痛哪里是大伯能比的?她已经这样伤心了,自然也顾不得自己的话是不是会伤了大伯的心。更何况,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不是让大伯母那件事引出来的?若没有大伯母那件事情,就算卢氏要找爹爹麻烦,最后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到京城去,不至于把仇结得这样大。
赵世荣呆呆地望着天边越来越亮的晨曦,心里只觉得一阵钝痛。是他的婆娘害死了自己的亲兄弟?二弟,是赵家的希望,说不准就能位极人臣,却在即将一飞冲天的时候,被人害死了,被他那个蠢婆娘害死了,他是赵家的罪人……
可是那个蠢婆娘再不好,也是他的结发之妻,也是他的女人,是他孩子的母亲,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啊!他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要他休妻不成?
午后,赵安淑和王陌阡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安淑是赵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小的时候也是被二叔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听闻噩耗,早已经哭肿了双眼。而王陌阡虽然与赵家结亲不久,这两三年来却多得赵世华指点,这才顺利考上了秀才。想着二叔被贼人杀死,他这个侄女婿也忍不住心痛惋惜。
三叔和哥哥走了,爷爷中风,大伯愧疚,现在赵家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王陌阡来了以后,安然就让他帮着接待上门的乡邻,又让安淑姐姐去照顾奶奶。
傍晚的时候,魏清源带着赵云杏也赶到了;几乎是前后脚,赵安南和钱颖夫妻同顾胜文顾少霖父子二人也赶到了。
大家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感到太震惊了,都不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急着赶来问问清楚。毕竟大隋立国已经过百年,社会安定,虽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时不时地也会冒出一个两个强盗劫匪来,可劫杀赶考的寒门学子这样的事情,真的是闻所未闻。
因此,不管是魏清源还是顾胜文,都觉得可能消息有误。不过,话虽如此,他们心情还是很沉重,特别是顾胜文。
顾家现在的摊子铺得这样大,陆陆续续开了一百多家店铺,还不是因为背后有个赵世华赵举人,而赵世华与泸州李知府、湖州钱知府和西城贺县令关系都极好,而这三位大人在官场上又有很多同年朋友,因而才没有人敢动顾家生意的歪主意。可现在妹夫出了事,只怕顾家就要成为那砧板上的肉了。让顾胜文如何不担心着急?
自从听到这个噩耗,顾宛娘不是昏睡就是哭泣,再不然就是在发呆。安然一方面要打理家里的事情,一方面又要照顾娘亲,只觉得身心俱疲。她多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像娘亲一样每天除了伤心怀念什么都不管。可是她知道不行!她不能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随心所欲的伤心哭泣,因为从爹爹出事的那一刻起,这个家就要靠她撑起来了。
所以,白天,她都要故作坚强地站出来理事,要安慰娘亲。可是到了晚上,她却总是想起爹爹来。想着小时候爹爹最喜欢抱着她转圈儿,喜欢用胡渣子扎她的脸,亲得她咯咯直笑;爹爹说她是他的小心肝,小宝贝,他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好吃的都给她吃,爹爹对她的疼爱,就是哥哥也比不上……
爹爹心疼她是个女儿身,总是担心她长大了嫁到别人家受欺负,所以才将她许给自己认为最好的人家,可是她还跟爹爹生气。那一次,一定伤了爹爹的心吧?
爹爹,你就放心吧!您心爱的然姐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一定会照顾好娘亲和哥哥……
当天晚上,家里已经换上了白灯笼,挂好了白幡,棺木也已经预定了,灵堂也布置好了。从第二天开始,就有人过来祭拜了。
魏清源和顾胜文本来劝着安然,说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不用急着设灵堂,说不定你爹没事呢?
安然摇头,换了一身孝服跪在灵堂前面,哽咽道:“我知道,爹爹不会回来了。上个月初九那天晚上,爹爹就已经回来看过我了。他满头满脸的血,说舍不得我,所以回来看看……爹爹已经走了,我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怎么喊都喊不回来了……”
本来安然是不相信这些的,可是那衙役说了,二月初十那天,有人在山路上发现了爹爹的尸首。这说明爹爹就是二月初九那天出事的。爹爹向来最疼她,最舍不得她,所以,他死了都要回来看她一眼才能安心去投胎……
因为赵世华的尸体还没有运回来,灵堂什么的也布置好了,顾胜文和魏清源在赵家住了两天就回去了。顾胜武去西城了还没回来,现在顾家是生意全靠顾胜文一个人操心,不回去不行。更何况,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将生意收拢一些,或者另外想办法找个靠山。
魏清源回去以后,没过两天就带着赵云杏和孩子一起来了。他帮着安南一起支撑起赵家门户,又让妻子好好照顾岳父岳母。
赵雨荷得到消息回来大哭了一场,而后就赶紧回去了,她说家里事情多孩子多,总之是忙得不得了,不回去不行啊!临走前,她还顺便将容氏的一只银簪子一只银镯子也顺走了。
半个月后,赵举人赶考途中被强盗杀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合江县,很多人慕名前来祭拜,但也有人是来收回投田的。也是,赵家已经没有举人了,人家的投田自然要拿回去。可是,安然想不到姚老爷会突然上门来,不但把投田拿了回去,还说要把赵家的祭田收回去。
在场的安南和赵世荣都带着愤怒的目光瞪着姚老爷。这人之前腆着脸上门讨好他们,就为了能将更多的田地送到赵家名下,现在刚刚传出二叔(二弟)被害的消息,他居然就想趁火打劫。
魏清源皱眉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赵家的祭田应该是从姚老爷你这里买的吧?我们手里有田锲,还有当时买卖的契约。”
姚老爷知道魏清源是举人,却不像从前见到举人老爷那样恭敬。他当即乐呵呵地笑道:“魏举人说笑了。五两银子一亩上好的良田,您上哪儿买去?这么说吧,如果把田还我,一切好说。如果要是不还,我就上县衙告状去,就告赵举人逼迫我以低价将良田卖给赵家……嘿嘿,如果你们不怕在赵举人灵前闹起来不好看,本老爷奉陪到底!”
见姚老爷如此无耻如此肆无忌惮,赵家人都不禁火冒三丈,气得不行。当初明明是他非要低价卖的,现在却想诬陷赵世华,眼看人都死了,还要往人身上泼脏水,他们赵家什么时候得罪他这样狠了?
魏清源隐约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回头问赵世荣和安南:“你们看怎么办?要不然把田给他吧!”
赵世华怒道:“那田地分明是我们拿银子买的,怎么能还给他?说到哪里都没有这个道理!”
安南迟疑了一下道:“要不姚老爷将买地的银子还回来,我们将地契还你吧!”
魏清源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赵世荣看了看儿子,想着儿子已经是秀才了,自己当面驳了他的话不太好,也就没有再坚持。
谁知姚老爷却桀桀笑道:“赵秀才,魏举人,这帐可不是这样算的。你们赵家强买我家的良田,这几年得利多少银子?现在本老爷宽宏大量,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还想要银子?没门!”
“你,你实在欺人太甚!”安南怒指着姚老爷道,“就算我二叔出了事,我还有功名,下一届就会参加乡试;我姑父还是举人,我岳父还是湖州知府!你不要小人得志看不起人……”
“呵呵,知道,知道!本老爷还知道你们赵家和李知府关系也挺好的。对了,听说还有位姻亲在西南边境的一个小县城里当县令?”姚老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洋洋得意地说道,“怎么?难道你们还想着要以势压人?好大的威风啊!告诉你们,本老爷不怕!”
魏清源听了,皱着眉头让个小厮立即去找安然过来。
安然在照顾娘亲,这半个月来,顾宛娘的情绪很不对,又因为哭得太多,眼睛里满是血丝,让安然很是担心。听说有人闹事,小姑父请她过去,她赶紧哄着娘亲喝了药,让玉兰一刻不离地看着,自己匆匆到了前院大厅。
一边走,一边听传话的小厮说明情况,还没到大厅,安然已经知道那个姚老爷是有备而来的,只怕背后的靠山很硬。而他们赵家除了得罪了卢家,并没有别的仇人。看样子,卢家杀了爹爹还不够,竟然还想将他们赵家赶尽杀绝么?
这一刻,安然真想提把刀出去将那姚老爷杀了。可是,等她走进大厅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还有整个赵家。而且,这姚老爷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杀了也不解气。
姚老爷见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孝服的七八岁的小女孩,不由微微一愣,而后便笑道:“这就是赵举人家的姑娘了吧?听说许了那个小芝麻官的儿子?”
安然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顺手从矮几上端起一杯茶就泼在他脸上。
姚老爷没想到安然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被泼得跳起来,指着安然就要怒骂。
安然先他一步厉声道:“姚升达,你不过是个白丁,乡下人无知,叫你一声老爷,你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老爷了?你有什么资格侮辱朝廷命官?就算我贺伯父只是个七品县令,那也是皇上亲自封的!你侮辱他官职小,就是在侮辱皇上!”
那姚老爷一怔,指着安然急切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然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之前的知县卢大人是怎么死的吗?就因为他派出来的爪牙黄师爷说了一句话,黄师爷说‘我家大人说的话就是律法’,这话可是暗示卢家有谋朝篡位之嫌。所以,卢大人就死在了回京的路上,那黄师爷死的更窝囊,他是掉在粪坑里淹死的!卢大人是什么人?他是大隋八大世家卢家的嫡子,可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还不是说杀就杀了?而你这个小卒子,一旦说错了话,卢家杀你灭口就跟捏死一只蚊子一样,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说起来那姚老爷,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从没认真读过两天书,也没见过多大世面,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大人了,他哪里听过这些?当即就被安然的话镇住了。
安然冷笑一声,对大伯父道:“请大伯将地契取来,让他拿着立即滚出去!”
刚才魏清源派人去找安然的时候,安南就让人去祖母房里将地契取了来。安然一开口,他立即便让人拿给姚老爷。
姚老爷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清楚了,正要说几句狠话,安然又及时抢在他前面道:“看清楚了就滚!下次你再敢进我赵家的门,我就敢让人将你打死!再到县衙里告你到我赵家盗窃杀人!虽然现在我赵家是被人打压的小卒子,可你姚老爷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倒要看看我杀了你,你主子会不会为你报仇!你以为你背后有人,我们赵家上面就没有人吗?”
一番话说得姚老爷又惊又怕,抱着地契盒子,轻轻哼了一声,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边跑他还一边想着,真是邪了门了,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怎么就有那么强大的气势?
这是赵世荣和赵安南第一次见到安然如此机敏如此强势的一面,心下也不由得震撼。难怪小姑父曾言,说然姐儿若是个男孩儿,必是封侯拜相的料!
这时,王氏在女儿安柔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来了。见那位姚老爷已经走了,她忙问道:“地契呢?你们把地契还给他了?银子呢?银子要回来没有?”
安南皱眉道:“娘,这些事不该你管的,你赶紧回去吧!”
王氏也不听儿子的,反而着急地哭叫道:“你二叔没了,家里就剩下这点田地和宅子了。我不管,我不管谁管?以后日子怎么过?”
安然心中有气,冷笑道:“你是要命还是要田地?”
“然姐儿,你怎么说话的呢?”王氏一惊,震惊又愤怒地盯着安然。这是一个侄女跟长辈说话的语气么?
安然懒得跟王氏一般见识,反而认真地对安南和魏清源道:“既然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大家最好都有个心理准备,那卢氏不将我们赵家弄得家破人亡,他是不会罢休的!不但田地保不住,我估计这宅子多半也保不住,还有舅舅那边,肯定也会受打压的。
幸好小姑父没打算考进士,不然……”
赵家人一听,都不禁面色苍白,头冒冷汗。
“然姐儿,真的有这样严重么?你会不会危言耸听了?”安南还是不相信有人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人抢夺,难道朝廷的律法就是制定出来看的吗?
“是啊,朝廷还有律法在,那卢氏应该不会……”魏清源也觉得安然想得太严重了些。就算二舅兄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就算那姚老爷来要回祭田背后有人,就能说明那是卢家?就表示卢家还有后手?
安然摇头叹息道:“小姑父,你还是不明白,朝廷的律法那就是为有权有势的人制定的。别说他们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明是卢家的人动的手那又怎样?大不了卢家扔一个下人出来顶罪罢了。我们万万不能心存侥幸,不然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
“那,那难道就这样算了?”安南想着他们好好一个幸福的家,眼看二叔就要飞黄腾达,却被人一下子斩杀,甚至还要踩到尘土里去,叫他如何甘心?
“想要报仇?”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看我们赵家男人的本事了!大哥哥你,我哥哥,还有安平,或者你们以后的儿子孙子。若有一天你们能站在与卢家同样的高度,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如果没占到那么高,你们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几个男人深思着安然的话,心里却涌出无限的无助悲哀和绝望……
真的会有那一天么?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