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神的片刻,他被德妃抱进了怀里,这个怀抱绵软又温暖,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与冰冷还带着异味的牢笼完全是两个极端,令人止不住的陶醉。在德妃温柔的抚摸下,他差点就沉迷了,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帝王被自己的嫔妃捧在膝头把玩,他就觉得满心羞愤,然后立即猛烈挣扎起来。
挣脱德妃的怀抱,重重摔落地面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周武帝了,而是一只出生不足一月的小狗。满身的剧痛无不在提醒他,脱离这个女人的庇护,他绝对无法在禁宫中生存下去。在没弄清宫中这皇帝是人是鬼,会不会危害到自己的江山社稷之前,他不能死。
于是他放弃了不甘和挣扎,强压下心头的羞愤,任由这些人摆弄。这期间,德妃的变化令他感到诧异。
这个女人细心的给他准备了浓香软滑的肉糜粥,让吃了半个月狗粮的周武帝差点掉下泪来;这个女人让他上桌进食,而不是将他驱赶至阴暗的角落;这个女人亲自给他洗澡,动作温柔娴熟,半点也没有猫狗坊那些侍从们的粗鲁和不耐烦;这个女人轻声软语的对他说话,态度平和殷切,就像对待一个人,更确切的说,像对待一个孩子。
周武帝一错不错的盯着德妃溢满温柔的眉眼,心情极其复杂。这还是那个三言两语逼死皇后,力压贵妃,宠冠六宫,肆意严苛的孟桑榆吗?这样的巧笑倩兮,顾盼神飞,他几乎都快不认识了。
然而,经历了一整天的折腾,周武帝已经没有心思去探究。在热烘烘的火盆熏蒸下,在德妃温柔轻缓的拍抚下,他很快就迷迷噔噔的睡了过去,睡得那么香那么沉,这还是半个月以来的头一次。
但当德妃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入柳篮时,警觉性奇高的周武帝还是立即醒了过来。直到德妃蹑手蹑脚的离开,他才睁开黑漆漆的双眼,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对方的背影良久。
扒拉着肚皮上的一块小棉布,周武帝咀嚼着自己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乎乎的傻气的名字,心头有些无奈,有些羞愤,又有些安心。
阿宝,心肝宝贝?这是什么鬼名字?果然是将门虎女,半点文采也没有!想要嗤笑一声,待发现自己发出的是软糯又甜腻的哼唧声后,周武帝脸色青白了一瞬,愤愤的用爪子拍打一下肚皮上的小棉布,缓缓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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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但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不久温暖的晨光就将普照大地。到了卯时,就该是去凤鸾宫给李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了。
一年半前皇后难产,诞下一个死胎,是个已成型的小皇子。没过多久,皇后也跟着抑郁而终,留下年仅七岁的嫡女,也就是当今的四公主。太后因周武帝即位前的一场宫变而心灰意冷,搬往千佛山礼佛,早已不问世事。后宫两大主位无人,位份最高的李贵妃自然而然便掌了权柄,代为统摄六宫。
李贵妃的父亲是当朝左丞相,权倾朝野,李贵妃又接连诞下了二皇子和三公主,时年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俱都身体健康,聪明伶俐。地位,权势,儿女,所有宫妃梦寐以求的一切,李贵妃都拥有了,真正称得上是后宫第一人。
但这第一人在德妃娘娘孟桑榆面前却少了几分底气。
孟桑榆今年十七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长得国色天香,艳若桃李。她的父亲孟长雄乃是大周朝威名赫赫的建威大将军,手握百万雄师,常年驻扎关外。大周朝之所以能在边关蛮族的不断侵扰下繁盛起来,靠得就是孟长雄手里所向披靡的孟家军。
孟家以军功起家,战功卓著,在周太祖时期便位列公卿,获得了世袭罔替奉恩镇国公的爵位。在大周朝,莫说权倾朝野的左右丞相,就连周武帝见了镇国公也要给三分颜面。
有才有貌,有权有势,孟桑榆一进宫就成了各宫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斗了三年,她们不但没能把这根刺拔掉,还让对方踩着自己越爬越高。连皇后都能逼死,且皇上还对此不闻不问,谁还敢去触这个霉头?
在咄咄逼人,手腕狠辣,一身军人戾气的德妃面前,这些宫妃们当真是颇感无力。
此时此刻,传说中手腕惊人的‘宠妃娘娘’孟桑榆正在冯嬷嬷的轻声呼唤下悠悠转醒。她支起上半身,慵懒的斜靠在床头,微眯着一双惺忪的凤目,任由冯嬷嬷拿热手帕给自己擦脸擦手。
待脸上清爽了,德妃才赤着脚,耷拉着一双绣鞋走到梳妆台前让小宫女给自己打理一头青丝。她上半身披挂着一件绯色小肚兜,堪堪遮住自己浑圆挺翘的胸部,□着一条纯白丝绸灯笼裤,轻薄的料子紧紧贴住肌肤,将她线条优美的长腿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这样的半遮半掩比之衣衫尽敞更加诱人,边上伺候的几名小宫女早已羞红了脸,却又总忍不住朝那惑人的女子看去。
“娘娘,入秋了,早上天冷,您再加件衣裳。”一丝凉风从半掩的窗棂钻入寝殿,冯嬷嬷眉头一皱,立即拿了一件薄纱外袍给孟桑榆套上。
孟桑榆任由冯嬷嬷摆弄,百无聊赖的表情直至看见抱着阿宝走进来的碧水才骤然一亮。
☆、表象
周武帝昨晚睡得很沉,直到碧水靠近他的柳篮,正要伸手扒拉他的小棉被才堪堪醒来。
见阿宝醒了,碧水立即将他抱了起来,用手绢沾了热水给他擦脸擦嘴擦爪子,然后抱进寝殿。德妃娘娘有多喜欢小动物,没有人比碧水更加清楚,所以,她料定德妃一大早看见阿宝必然会十分欢喜。
周武帝在碧水的手里挣扎,本还想怒斥两声,奈何他一只小奶狗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甜腻哀鸣,于是刚一张嘴又立马闭上了,心中兀自羞恼。
甫一入殿,清新淡雅的青草香味便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振奋,半点不似其它宫殿里的檀香般黏腻,也不似乾清宫内的龙涎香般厚重。附在狗身,嗅觉比以前更加灵敏的周武帝挣扎的幅度略微减弱,抬头朝琉璃镜前梳妆的德妃看去。
女子侧身而坐,雪白中裹挟着绯红的衣衫在周武帝眼里变成了淡淡的白和深深浅浅的灰,本来艳丽旖旎的色彩被还原成单调的颜色后竟显出一种绝尘脱俗之感,特别是那一头长及脚踝的墨发,如瀑布般蜿蜒流淌而下,发出幽幽荧光,美得触目惊心。
在经历了十多个灰暗又忐忑的日日夜夜,这幅极为普通的晨起画卷在周武帝眼里却是最为浓墨重彩,最为触动心灵的。在这一刻,他仿佛还是原来那个英明神武的周武帝,正等待着自己的嫔妃伺候自己更衣梳洗。
然而,他很快就从这个幻象中苏醒,只因琉璃镜前的女人已伸手抱起了他,垂头在他眼睑落下一个亲吻,柔软的唇瓣如蝶翼般滑过,酥麻瘙痒,还带着一股独特的馨香。
这是主人对待宠物的亲吻,而不是女人对待男人。一瞬间,周武帝心里说不出的绝望,然后又因为自己在这一刻展露出的软弱而愤怒。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哎呀,别乱动,小心摔着!”孟桑榆手背被挠了一把,连忙弯腰将阿宝放下,免得他伤了自己。
“娘娘您没事吧?”银翠和碧水异口同声的询问。
冯嬷嬷怒气冲冲的上前,伸腿就想踹翻阿宝。
“嬷嬷不要!我没事!”孟桑榆见状连忙阻止,扬起手背示意自己没受伤。
瓷白细腻的肌肤上显出一道红痕,并没有出血,即便是这样也令冯嬷嬷心疼的不行。她拿出一罐雪肤膏细细给孟桑榆涂抹,低沉的嗓音中犹带着愤怒,“这小畜生野性难驯,不愧是番狗!娘娘您还是把他送回猫狗坊吧,咱再挑一只性情温顺的西施犬回来豢养。”
谁都没有注意,安静蹲坐在角落的阿宝闻听此言后用如刀的视线刮向冯嬷嬷。但这锐利的视线被他浓密的毛发遮挡,再配上他娇小可爱的身躯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并没有引起殿内众人的注意。
他身体僵硬,转头看向德妃,等待着她的宣判。他失策了,既然早已经决定要暂时依附德妃,他就得做出必要的妥协和让步。他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了,而是一只宠物,宠物就得温顺,就得知道如何讨好主人。
想到以前都是这些女人千方百计的来讨好自己,周武帝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悲凉之感。
“养宠物是要看缘分的。我第一眼看见阿宝就喜欢上他了,不换!”德妃坚决的摇头,补充道,“阿宝还小,怕生是难免的,等我们相处久了自然就亲密了。狗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也会真心待你,比大部分人好太多了!”
周武帝闻言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用复杂的眼神打量德妃溢满温柔的脸庞。他没想到对人冷酷严苛的德妃对待动物却如此豁达宽厚。但他知道,面对一只狗,德妃没必要作秀,所以这是她的真实想法。他内心极为触动,不得不承受德妃说得很有道理。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揣测,最为险恶的东西。也许正因为看得太透,所以只有在单纯的动物面前,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周武帝看向德妃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惜。这个女人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不堪,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见阿宝躲在角落怔怔的看着自己,小模样可怜巴巴的,孟桑榆心中柔软,一边吩咐宫女摆上早膳,一边朝阿宝招手,“阿宝快过来,吃早膳了。”
这幅身体才出生没多久,经不起饿。周武帝意动,啪嗒啪嗒走到德妃面前,抬头仰望她。孟桑榆将他抱起,放在餐桌上,一边抚摸他的脊背一边看向冯嬷嬷,笑道,“嬷嬷你看,我的阿宝其实很乖巧的。”
见主子实在喜欢,冯嬷嬷再大的怨气也消下去了,慈爱的附和一声。
阿宝杵着两只小短腿,中规中矩的蹲坐在餐桌上,一边为德妃的爱抚而沉醉,一边暗暗告诫自己莫要被这个女人当真驯化成了一只没出息的宠物。(你真相了,这就是你未来的宿命)
早膳很快就端了上来,隔老远周武帝就能闻见肉糜粥的香味。他抽动鼻头,口里急速分泌出透明的唾液,一丝一丝滴落在桌面上。这是动物的本能,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周武帝也没办法控制。
“扑哧!”德妃掩嘴轻笑,对宫人们招手道,“动作快点,阿宝饿了!”
紧紧闭上嘴巴,咕噜咕噜吞咽下多余的唾液,周武帝脸颊烧红,恨不能用爪子刨个洞钻进去。好在他毛发浓密才没让德妃看出异状。
“娘娘,让阿宝在桌下吃吧,不然弄脏桌面会损了您的胃口。”银翠端着肉糜粥,轻声建议。
“无妨,我喜欢阿宝陪我吃饭。”德妃摆手,亲自接过粥碗放到阿宝面前,温声道,“吃吧。”
竟让一只狗上桌吃饭?周武帝诧异的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动。但美食当前,容不得他多想,动物的本能促使他立即埋头大口舔食。
孟桑榆见他吃得香,这才拿起碗筷用膳。她有低血糖,一般早上没什么胃口,但因为有了阿宝的陪伴,竟也用完了一碗鸡丝粥和一小碟糕点,喜得冯嬷嬷眉开眼笑。
用手帕擦拭嘴角,孟桑榆支着腮,眼含笑意的欣赏阿宝的吃相。刚出生一月的小狗还没有碗口大,这会儿半个身子都快埋进去了,看着十分喜感。他一口接一口的舔食,速度不紧不慢,透着一股从容优雅。
孟桑榆挑眉,对银翠说道,“看看,我的阿宝可不会弄脏餐桌。这动作比狮子王还优雅!”
狮子王,什么东西?周武帝心中困惑,却也很满意德妃拿一个王者与自己相比。
银翠笑着答应,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伺候孟桑榆穿衣梳妆,准备去李贵妃的凤鸾宫请安。
脱去宽大舒适的外袍,换上雍容华贵的朝服,再挽了一个流云髻,插上璀璨夺目的华胜步摇,最后用削尖的炭笔将上挑的眼尾加粗下拉,掩去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流之态,平常那个面容冷峻,气势逼人的德妃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见气质大变的女人,从碗里抬起头来的周武帝呆了呆。他不明白,不过是换了身衣服,上了些妆容,一个女人竟然会变得如此迥然不同。他有些怀念方才那个随性自然的德妃。
孟桑榆踱步到餐桌前,抚抚阿宝的小脑袋,温柔的叮嘱道,“阿宝乖乖待在宫里,不要乱跑,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去凤鸾宫?周武帝没兴趣。他盘算着等德妃走后便偷溜进乾清宫里看看。碧霄宫离乾清宫很近,走路还不需一盏茶的时间。如此看来,跟了德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德妃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孟桑榆看向守候在桌旁的几名宫女,慎重开口,“你们仔细看着阿宝,不要让他跑出碧霄宫。他还小,路上很容易被人忽略,进而踩踏伤着。”
宫女们齐声应是,令周武帝有些懊恼。
似感觉到了阿宝低落的情绪,孟桑榆抱起他,亲亲他湿润的小鼻头,微笑开口,“等阿宝长大了,我带阿宝去御花园遛弯。御花园里很漂亮很开阔,好玩的地儿多着呢,阿宝一定会喜欢。”
这种宠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不似对待动物,倒更像对待一个孩子。但不可讳言,作为最直接的受益者,周武帝还是有刹那间的感动。
“好了,上工了!把你们冷艳高贵的范儿都给本宫端起来!”孟桑榆小心的将阿宝递给一名宫女,然后面容一肃,拍手命令道。
“是!”她身后的一众宫人们先是掩嘴轻笑,继而腰背一挺,下颚一抬,隐隐有种用鼻孔看人的趋势,犀利的眼神里俱都透着高傲和轻蔑,盛气凌人的感觉扑面而来。
周武帝惊呆了,趴伏在宫女怀里,木噔噔的看着德妃浩浩荡荡的走远。这样的德妃和宫人才是他平时熟悉的模样,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伪装,是德妃故意做出来的表象。她为何要如此?
略略一想,周武帝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德妃自保的手段而已。她不想张扬却不得不张扬,不想狠戾却不得不狠戾,如此便能震慑她的敌人,让她们不敢轻易出手。至少,不达到皇后贵妃的级别,不能一下将之撂倒,旁人是不敢轻易冒进的,她们承受不起德妃的报复,如此便省却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通透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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