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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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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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莫非有不顺心之事么?”忽必烈带着醉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真金的思绪。

“没,儿臣方才想起国计民生,所以有些走神!”真金完全没料到忽必烈微醉之后,视觉还如此敏锐,赶紧出言解释。

“你会是个治国守成的好皇帝,朕将来把江山交给你,心里会很放心!”忽必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醉态可掬。“卢世荣不是说,今年国库收益猛增,预计会节余数百万两么?这么多钱在手,你还着什么急?”

“父皇有所不知,国库里的银子,都是最近才入的库!”真金摇头,苦笑着解释。

“那有何不妥,你说那颜们欠朕的银子不还么,且别管他。明日早朝,朕亲自下旨讨要,看他们哪个敢不赖帐!”忽必烈明显会错了真金的意思,以为自己出征期间,树大根深的王爷们触犯了真金的权威,笑着答应尽快在群臣中给真金讨回面子。

“父皇,此事非关诸那颜。而是儿臣担心,今年国库盈余数百万,明年就会颗粒无收!”真金整顿衣冠,正色说道。

几个在一边陪酒的嫔妃吓了一跳,赶紧收起娇憨痴嗲的模样,规规矩矩跪坐直身体。一个忽必烈的宠妃边斟酒,边不停地给真金使眼色要他别谈国事扫兴。

忽必烈知道真金不喜欢卢世荣,也知道最近蒙古诸臣和汉臣之间闹得很不愉快。自己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被儒臣们教导得有些迂,不知道儒家经典大部分是挂在嘴上骗人用的,只有一小部分才是治国之道。但父子刚刚团聚,一些训斥的话说出来未免破坏气氛。所以他放下酒杯,尽量和气地问道:“我儿,你说明年会颗粒无收,是什么道理呢?”

“父皇可知卢世荣和郭守敬勾结起来,借天象之说强迁百姓,才能在短时间内收得这么多银两么?”

“这个,为父自然知晓。郭守敬的学问很好,为人也老实!”忽必烈淡淡地回答。他在大都城的眼线早把卢、郭等人的行为和王公贵族们低价买百姓宅院,然后借朝廷的迁徙政策大发其财的诸动汇报过。并且忽必烈还清楚地知道,所谓今年国库收入大部分还停留在帐面上,很多价格翻了数倍的新宅院刚刚开始交割,银两入库尚需要很长时间。

“郭大学士学问自然是好的,但学问好并不代表着好人品!”太子真金不同意父亲的见解。郭守敬和赵秉温趁着这次迁居百姓,都没少捞了钱。对于皇帝来说,臣子贪污就等于掏他的口袋,这种人学问再好,也应该扔到囚牢里去。但他不敢说得太深,当年铲除阿合马所付出的代价,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教训。

“观星的事情,他已经跟我说了。至于买卖房产赚的红利,朕已经赐给了他。真金啊,你要用他们,就得不时给他们点甜头吃。好马要喂夜草,否则战场上无法让他们驰骋,用人也如此!”忽必烈语重心长地叮嘱。真金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他年青的时候,当年他因为弹劾蒙哥汗的近臣贪污而被大汗责罚,心中也是充满愤慨。这么多年过去了,经过了岁月和风霜的磨炼,他才明白了蒙哥纵容左右臣子贪污的道理。

能为大汗效力的都是各族精英,精英的需求永远比普通人高。而允许他们在一定范围内以手中职权谋取私利,是羁绊他们的最有效手段。做皇帝的一旦发现哪个臣子不好用了,杀他的罪名根本不用去罗织。届时以贪墨罪抄了他的家,既可让百姓们觉得皇上圣明,又可为国库增加收入。

况且郭守敬在自己回城后的第二天,就已经禀明了以天象为借口强迁百姓事情的始末。对于这样既有学问,又忠心耿耿、做事懂得分寸的大才子,做皇帝的更要给予特殊关照。

“父皇可曾想过,今年岁入不足,他们从大都城房价上搜刮。明年岁入到哪里去寻,后年岁入到哪里找?”真金听忽必烈无端替郭守敬说话,不服气地提醒。

“我大元富有四海,天下州郡甚多!”忽必烈大笑着回应。在他眼里,卢世荣在两浙财赋尽失,南方赋税全力支撑伯颜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给国家赚钱,算是一个能臣。大元朝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长治久安,而是抓紧一切机会把恢复了元气的残宋征服。而足够的银两,是将士们用命杀敌,工匠们赶制新式武器的保证。至于筹措银两时百姓付出的牺牲,根本无所谓,当年曹操用人肉做军粮,还不照样成就一番霸业?

“百姓们从州郡迁出了,住到哪去。百姓安,钱粮何患不足,百姓不安,钱粮虽多,朝廷安能自奉乎?”真金一着急,脱口就是一句儒家经议。

忽必烈的眉毛猛地向上跳了一下,他只在乎英雄,百姓住哪里的事情,他没想过,也懒得去想。

“皇上父子刚刚团聚,何必说这些琐事。况且咱蒙古人围毡做家,这么多年也不过得很好!”忽必烈的宠妃莎林娜见父子越说越僵,赶紧上前打圆场。一边给忽必烈与真金面前的酒杯倒满,一边用眼神提醒太子别过于冲动。

“围毡做家……”真金彻底无语了。草原上的蒙古人扯几片毡子就可搭个帐篷繁衍生息,这是事实。而汉人的城市却不能这样管理,远方来的传教士说过,福、泉二州的繁华与大都完全不同,福、泉二州百姓的自信全写在脸上,而大都城即便是中上之家,脸上也充满了忧患的神色。

“衡量文明与野蛮的标准不在于城市之华美,建筑之高大”文天祥书于南方报纸上的话再次回响在真金的耳畔,“官员是否廉洁、百姓是否富足、人的财产与生命是否有保障……”这些话,他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知道,自己父皇更不理解。父皇和文贼对国家、民族、文明的见解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谁高谁低,旁观者一眼就能看明白。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父皇能如他想的那样快速击溃文贼么?真金不知道答案,愤懑间,他只听见忽必烈不高兴地数落:“父皇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残宋势力越来越大,如果我不早日筹足粮饷南下,一旦伯颜有失……”

伯颜有失?几个嫔妃全都惊诧地抬起了头。在小一辈蒙古人中间,伯颜就是一个不败的神话。他现在于江南西路处处占着上风,已经突破了黄叶岭、谢山防线。捷报上说,宋将邹洬不得不全线收缩,将整个袁州和小半个筠州让了出来。这种局势下,他怎么有战败的道理?

“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南方的仗不好打,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忽必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所以卢世荣即便是头猪,现在也不能杀。他还能给国库弄来银子,父皇还需要这些银子。等为父平了江南,把福州、赣州那些能造银子的作坊全抢回来,你怎么折腾,为父都不管。但现在,却绝对不可动他一根寒毛!”

第二百六十八章 国战(十上)

一场为弥和父子间日渐疏远的感情而设的家宴不欢而散。太子真金郁郁告别,出了延春阁,打马向属于自己的东宫――隆福宫走去。隆福宫位于宫城之外,皇城之内,距离内廷比较远,此刻宫城初建时在道路两边植的柳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干枯的枝条随着阵阵北风瑟缩呻吟,像极了前些日子无辜百姓被驱赶出城时发出的哭喊。

真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江山社稷连同自己这个太子都是忽必烈的,大汗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如果自己真的想实现百姓生活安定,分裂出去的各大汗国合并为一的志向,首先得迈过忽必烈这道槛儿。

做了几十年的太子,他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羽翼。虽然上次与阿合马火并时被忽必烈趁机剪除不少,但此刻大都城内听命于他的将士还有万余。如果发动一场兵变……?

想到这,真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路两边的柳树看起来越发憔悴,一棵棵就像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他不能这么做,虽然杀了忽必烈后任何人阻止不了他登上皇位。但眼下南北双方血战正急,一场内乱足够让大元朝彻底毁灭。但是凭忽必烈这种治国之策能战胜残宋么,真金心里实在没把握。师父教导他内圣外王,而父皇忽必烈的治国之道却不断把天下百姓推向大元的对立面。

“太子殿下,隆福宫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嗓音在真金耳边提醒道。正在沉思的真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一张紫茄蛋子脸。

“原来是月赤彻尔将军啊,你怎么跟着过来了!”真金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侍从,一边抬腿向汗白玉石阶上迈一边问。这张令人厌恶的茄蛋脸属于怯薛长月赤彻尔,此人出身于蒙古许兀慎氏,是成吉思汗“四杰”之一博尔忽之曾孙。平素里与东宫太子系人马一直不睦,今天却不知道被什么风给吹了过来。

“小臣奉皇上之命送太子一程。万岁春秋高了,热乎身子吹不得这冷风。所以着小臣相送,以全父子之情!”月赤彻尔躬身施礼,回禀。

闻此言,太子真金更惊。自己心里对父皇不满,一路上想必也没什么好脸色。如果被月赤彻尔如实汇报上去,恐怕一顿申饬在所难免。他本能地回过头欲找不忽木咨询对策,却霍然想起,不忽木被派出使西域去了,如今自己身边没有一个阅历、见识都在叶李之上的智者。

“太子何不请小臣进去喝杯茶,这大冷天的,在外边吹北风可不是待客之道!”月赤彻尔仿佛看穿了真金的心思,笑了笑,主动申请入东宫作客。(文*冇*人-冇…书-屋-。电子书)

以他怯薛长的身份,和今天替忽必烈给太子送行的任务,入东宫喝一杯茶的要求并不过分。太子真金知道此人既然主动要求进宫喝茶,肯定不会去进自己的谗言,苍白的脸色稍缓,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月赤彻尔将军请!”

“如此,就叨扰殿下!”

二人稍做客套,先后走近了太子的东宫。此处的格调与忽必烈最爱居住的延春阁迥然相异。忽必烈年龄越老,越喜欢奢华富丽,所以内廷之中装饰得金壁辉煌,到处摆满了象牙、宝石、钟鼎等富贵之物,连院子里的回廊都要刷上几层金粉,以衬托皇家无尚尊贵。而太子真金居住的东宫造型就淡雅得多,白墙、青瓦,碧树,即便是冬天,也有流水在小桥下潺潺而行,宛如一江南名园。

“早闻太子殿下这里雅致,今日一见,果然让人心生出尘之意!”月赤彻尔跟在真金身后半步左右距离,边看边赞。

“让将军见笑了,当年师父在此给真金讲学,言中常提江南风物。后来为缅怀恩师,我就照着书中描述修饰了一下。每日协助父皇披阅奏折之后,到这里转一转,的确让人心情轻松不少!”真金谦虚地解释,月赤彻尔的来意他不清楚,所以话题也只能停留在对亭台楼阁的点评上。

“太子殿下福缘深厚,年近不惑还能在父亲膝下进孝。月赤彻尔羡慕得很呢,我少年时家父即为国捐躯。及至年长,想为父亲分忧也无从分起。”月赤彻尔很聪明地借着太子的话题,把谈论重点转移到家务事上。他十六岁入宫当怯薛,不久其父即战死于大理。父子之间相处的机会不多,所以也没有一般人家中少一辈豪杰和老一辈英雄之间的观念冲突。

“将军家世代都是我大元忠良!”真金蓦然转过身来,对着月赤彻尔深施一礼。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忽必烈派月赤彻尔前来相送的深意,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被其中浓浓的父爱所感动,涌起阵阵温暖。

“能得太子一赞,月赤彻尔甚感荣幸!”月赤彻尔大笑着回答,跟在真金身后走入了太子的书房。

顺利完成了忽必烈交代的使命,月赤彻尔很高兴。在书房中喝了杯茶,闲聊了几句最近朝野中发生的大事,然后以保卫皇宫的任务在肩为由告辞,匆匆赶回了延春阁。

夜已经深了,忽必烈还没有睡。他出征在外期间,政务都是交由太子真金打理的。班师回朝后,少不得把一些重要批奏再浏览一遍,弥补因太子府处理不当遗留的疏漏。

见月赤彻尔回来,忽必烈把手中的奏折丢到身边一个巨大的木筐中,笑着问道:“太子回宫了么?是不是还在怨我这老头子碍手碍脚?”

“太子殿下甚为懊悔,见了小臣之后,一个劲儿自责,希望小臣代他向陛下赔礼,请陛下恕其冲撞之罪!”月赤彻尔走上前,笑着回报。

“算了,你不要替他掩饰,朕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朕自己知道。嗨,这皇帝的位子朕坐得太久了,久了必然惹人生怨!”忽必烈苦笑着摇头,慨然道。他派月赤彻尔去试探真金的态度,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带回什么好话来。月赤彻尔把真金说得越孝顺,越说明父子之间的隔阂已经深到百官不敢插手的地步。

“皇上如此圣明,治国时间越长,越是百姓之福。若是能万岁,万万岁,不知道多少人要感谢长生天的眷顾呢!”月赤彻尔听出忽必烈话语中的不快,低声开解。

“一派胡言,如果真是那样,朕的皇子,皇孙,还不得把长生天捅翻掉!”忽必烈笑道捶了月赤彻尔一拳,骂道。

“唉吆!”月赤彻尔佯装受不了肩头上传来的大力,噔噔噔后退六七步才稳住身形。边退,边赞:“陛下年近古稀尚能一拳将小臣打飞,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有如此强健的体魄?”

忽必烈被月赤彻尔逗得微微一笑,心中郁闷疏散了不少。眼前这个侍卫自从十六岁就入宫做怯薛,二十余年来忽必烈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彼此之间的感情与亲生叔侄差不多,有些心里话也不瞒他。揉了揉拳头,叹道:“朕知道你的一番好意,但帝王家的事情,与百姓家终是不同!”

“也没什么不同啊,百姓家父子也争执,儿子大了,自然认为父亲说得话未必句句在理。但争执过了也就过了,同是为了家业兴旺,谁还会记在心里。其实小臣今晚在门外听陛下父子争执,心里很羡慕呢!”月赤彻尔婉言相劝。

“什么话,有子忤逆也值得羡慕么?”忽必烈楞了楞,哭笑不得地问。

刹那间,月赤彻尔的眼圈有些红,低下头,小声说道:“臣平日看到别人家父子失和,为小事争执。总想着,如果我父亲尚在,我也跟他吵一架,看看父子之间吵架到底是什么滋味!”。

忽必烈突然感觉到自己心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酸酸辣辣的好不是滋味。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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