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接受你的挑战,我是来,为江南西路,死在你刀下的百姓讨还血债而来。举刀!”王老实一字一顿地说道,身形在阳光下瞬间挺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没名字的农夫,但我家没做过一件不是人做的事!你是这杀人如麻的蒙古将军,在我江南百姓眼中,却顶多是个禽兽。”
“报仇,本将军成全你!”索都被王老实几句话激得大怒,抡刀跃起。半空中,人与刀如同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王老实侧步,举刀,斜斜地向外一带,苍啷一声,将索都势在必得的一刀拨偏。肩膀微微一晃,手中双环柳叶刀如游龙般,直捣索都心窝。
索都双脚在地面上一顿,身体迅速后跳,刀头上撩,将王老实的刀尖隔开。方欲还招,却见眼前刀光闪动,王老实的双环柳叶刀又从斜侧劈将下来,威不可挡。索都侧身避开,回刀急刺,王老实用刀背挑开刀尖,怒喝一声,又是一记聂政闯关,长刀如同匹练,带着阳光劈下。
两个铜环快速滑向刀头,让这一刀更迅,更急。索都无法闪避,只能硬接。兵刃相交,金铁齐鸣。王老实收刀,再砍,再收,再剁,一招聂政闯关翻来覆去的用,一刀砍得比一刀快,一刀砍得比一刀急,胸前空门大露,刀刀以命相搏,无尽杀气,如寒霜般,笼罩了索都全身,逼得他连连后退。
“小子,你这是拼命,哪里……”索都开口骂道,奚落对方武技低微。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战场,就是在拼命。心一慌,脚被沙滩上的贝壳咯了一下,趔趄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形,左脸上微微一凉,半个头颅飞向了海中。
“普通!”一道水花被激起,红红地,映着朝阳,溅湿了无数人的眼睛。
沙滩上,王老实一挥手,刷地一下,将柳叶刀插进了沙滩中。就着海水抹了两抹,还刀入鞘,也不拿索都的尸体领功,扛着刀,扬长而去。
第九十一章 合围(五中)
宋祥兴(1278)元年秋,文天祥、张世杰、许夫人三路大军合围索都于文浦。元庭震动,以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率新附军二十万自浙东攻建宁,以江西省中丞达领轻骑攻漳州,并严令汉军都元帅刘深,急攻安仁。
文天祥知元庭欲救索都,聚将于兴隆岭,问战守之策。诸将闻达春亲来,面现惊疑之色,或曰战,或曰走。破虏军统领苗春越众而出,怒曰:“诸君畏死,可见百年不死者乎!索都屠我城市,杀我百姓,江西父老皆欲生食之。诸君今日纵之,他时有何面目见江南父老!”
众人愧,皆鼓噪请战。于是文天祥引军连夜攻索都,激战致晓,破贼,斩首两万余。索都军溃,孤身搏命,被破虏军营正王石阵斩。
时达春军方致华安,闻索都部已没,不得以,退守龙岩。张世杰引宋军来迎,双方激战三日,互有损伤。未几,破虏军大将林琦引江西众盗攻赣州,达春恐后路有失,退兵。刘深独木难支,与破虏军三战皆败,丧众万余,退守长汀。范文虎恐孤军深入,为敌所乘,撤军至青田候命。
冬十一月,破虏军大将张唐经略汀洲,刘深不敌,退入江西。张世杰遣苏刘义、刘俊、翟国秀、李阳四路齐攻,收广南东路各州。各州新附军不敢接战,弃城而走。邵州守将刘兆安欲据城坚守,苏刘义以破虏军所赠巨炮轰城,数炮之后,兆安与敌楼俱成齑粉。至是,苏刘义趁乱入城,屠尽刘氏阖族。
至此,历时三个多月的福建会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整个福建路和广南东路的大半落入了宋军手中,加上琼、雷、高、化沿海四州,大宋终于有了一个看得过去的修养之所。受到了打击的元军士气低落,短时间内组织不起有效进攻。而大宋各路人马,也趁着冬雨的到来,进入了短暂的调整期。
南方的冬雨如期而致,连绵不绝,遮断了道路,也遮断了双方仇恨的目光。
细雨中,几艘大船悄悄地在海中奇石旁落了锚。精细的苏绸伞撑起,杨亮节、陈宝、孙安浦、翟亮、王安世等人陆续下了船,走到了奇石上。
所谓“奇石”实际上是一个海底涌出的岛礁,夏天时,为了避暑方便,杨亮节专门找人在上边修了个亭子。虽然当时消耗了很多人力物力,但此时这个八角的亭子,刚好派上了用场。它不仅仅能充当灯塔为进入崖门的海船指引方向,而且可以作为崖山守卫的观察哨,随时观察到两岸的布防。
但此刻亭子中的人,却明显不是前来检查海防的。虽然他们都是武职,领着自武功大夫到郎将的俸禄。
“这张世杰和陆秀夫越来越嚣张了,前几日无缘无故,就夺了黄士诚的部曲。今日早朝之上,又说什么粮草不足,要淘汰老弱去屯田。分明是找借口夺大家的兵权嘛!”
一个朗眉秀目的低级武官细着嗓子说道,听起来三分像抱怨,七分倒像是在撒娇。他是新入军不久的孙安浦,官拜进武副尉,本是北元达春麾下的部将,据说是不满于鞑子屠戮百姓才弃职潜逃来大宋。初入营时,差点被张士杰的嫡系苏刘义给杀了,亏得杨亮节认为不能断了天下英雄来投的路,才留得一命。
“是啊,是啊,这不是胡闹么?我等麾下士卒本来就少,还要精简去屯田。他张世杰自己得部下,却越来越多。原来不过是几千江淮劲卒,现在兼并抽调,都快三万了,并且还尽拣好装备用。文浦大捷,所有的缴获的强弓都归了他自己。文丞相送来的钢弩,手雷,也都吞吃干净。就连火炮,也给凌震强霸着,别人摸都不让摸!”另一个大胡子军官气哼哼地附和,目光穿过雨幕,投向崖门两侧的小山。汤瓶嘴山和后崖脚上,新建的炮台在雨中初露峥嵘,十几门火炮探出头,牢牢地封锁住脚下整个海面。
“如此厚此薄彼,如何能令人心服。杨大人,难道你和太后,就没看出张世杰的狼子野心么?”
“杨大人,如果您再不站出来说话,这天下,马上就要变成他张家的了!”众人趁机火上浇油,怂恿杨亮节以国舅身份,主持“公道”!
杨亮节懒洋洋地听着,眯缝着的双眼和不时跳动的眉毛,暴露出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众人的议论声中,几个童仆从船上搬下一个红陶炭炉,压上昆仑山千年寒柏炼成的无烟香炭,架起龙泉精银打造的白鹤双飞壶,壶内放入西湖上的龙井,装满桂花树梢收集来的秋露,咕咕嘟嘟煮了起来。一会儿功夫,浓郁的茶香就开始袅绕,冲散了满亭寒气。
“来,大伙品品,海路上刚买来的贡茶呢!”杨亮节捧着杯子,客气地命令仆人给诸位大人奉茶驱寒。
童仆们从竹帘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造型别致,翡翠色的杯子,先用船中自带的热水暖透了,把水倒掉,然后才慢慢注入茶水。
翠色的杯子衬托下,琥珀色的茶水更显剔透。还没入口,已经有人大声赞了起来。“好茶,好茶,杨大人可真会享福!”
“好茶,好水,好杯子!”众人赞叹着奉承,满腹的牢骚慢慢被茶水洗透。
“这是蒙古人的煮茶法吧,没想到大人也精通此道!”孙安浦笑着献媚,“北方只有贵人才喝的起呢,一般人哪享受得到此等口福!”
“那些粗鄙的鞑子,只懂得嚼些粗茶砖,哪懂得我这茶的好处。”杨亮节不屑地回答,打断了孙安浦无聊的马屁。“这炉,这壶,还有你们手中的八宝琉璃杯子,都是福建那边特制的,一共才进献了内廷三套。前天我去见自家姐姐,蒙皇上恩典,钦赐了一套下来,所以才赶着请你等来品玩,分享些皇家雨露!”
“皇上圣明!”众人闻言,一同向东拱手。鼻孔中的茶香愈发浓郁起来,原先并未觉得很稀奇的杯子也平添了几分华贵,定神细玩,却发现其物并非翡翠,而是介于琉璃和秀玉之间的一种从未见过物品。虽然不像翡翠温润,比起玉来,却多了三分光感。肉眼望去,竟然隔着杯壁,看见了杯子底部茶叶舒展的芽片。
“这,这,如此剔透之物,的确是至宝啊!”有人举起杯子,走到亭子外围,隔着杯壁,看见了万顷波涛。
“这,真是巧夺天工,下官饮了这么多年茶,从没听说过如此宝器。你看看,这花纹,这雕壁,几个杯子,居然一摸一样,不知谁人能雕得出来。不知谁人能找出如此质地均匀的良材美玉来!”
终于有人发现了杯子的异样,互相交流着,品评比较。八只不知什么材料的杯子凑到一起,外壁上,八个一摸一样的猴儿栩栩如生。
“嗤!”轻蔑地哼声打断了众人地赞叹,杨亮节涅斜着眼睛扫视全场,撇着嘴奚落道:“这哪里雕出来地,这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材质也不是美玉,而是玻璃。玻璃,你们懂不懂,就是波斯商人船上镶嵌的那种!”
“啊,我知道了,价钱贵得离谱,并且胡商手中,只有小块的,就像巴掌般大。质地也没这么好!”有人恍然大悟般附和。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玻璃不算稀罕物品。胡人的海船上,偶尔也会带来三、五十片。因价格过于离奇,用途不广,而无人重视。从来没有人想到,玻璃还可以制成茶杯,成为众人手中把玩之物。
“文丞相那边,奇宝多得很。你们这帮家伙没见识,就知道跟张世杰争那几个空饷,远处宝山却看不见。眼下张世杰那厮刚刚打了胜仗,气焰正高。你们让杨某跟他争风头,岂不是自讨没趣。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破虏军那边多弄些宝贝来。无论是军械也好,器物也罢。何必跟在张世杰背后吃人家的残羹冷炙!”
“噢!”众人如梦方醒,心道还以为你这终日想着把军队化为名下私兵,把国库当成家库的家伙转了性子,豁达了起来。原来是打的是绕过张世杰,直接和文丞相联络的主意。
“大人英明,如果我等自文天祥手中得了武器,他张世杰再横,也不能让大伙把武器吐出来。有了武器,还怕招不到士卒。只是那文天祥与我等素来不睦,上次大人亲自前去福州,他……”有人小声分析,提醒杨亮节的设想不足之处。说道上次出使的成果,停了停,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福建和广南道路未通,他的说辞当然占得住脚。我等也没本事打出一条通道来。但此刻,道路已通,该为朝廷尽的义务,他文丞相一分也逃不掉!”杨亮节笑着耸耸肩膀,故做神秘状。
“可,可他已经把火炮和钢弩给了一批过来,我辈再去索要,岂不是显得逼人太甚!”陈宝谨慎地说道。他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只在乎自己麾下的部曲不要吃了亏,对于别人手里的东西,并不像其他人心里那么热切。
“我等何须出言索要,只要略施小计,他文天祥保证上赶着把我们想要的东西送过来!”杨亮节手一抖,将杯中残茶倒进了海里。“只是东西送来后,大伙是把否还记得我这个亲卫大夫。我看,难保得很,难保得很那!”
第九十二章 合围(五下)
几个将领愣了愣,都听出了杨亮节话中的抱怨之意。这个国舅在众人眼中,属于典型的志大才疏角色。对于这种草包,大伙也是用过就扔。糊弄时多,真正尊敬时少。今天杨国舅口中说出这等话来,明显已经是对大伙以往的作为不满了,有机灵者赶紧上前解释,“大人这是哪里话,我等一直唯大人,不,唯大人和皇上马首是瞻。大人的话就是皇上的意思,我等再愚鲁,难道这点道理还不懂么!”
“你等倒是懂得很啊。翟大人,半月前我想让你主动请缨,剿灭恩州和高州之间的盗匪,为朝廷打通去沿海四州的征粮路线,给你使了几次眼色,你好像睡着了啊!”杨亮节冷笑着,拆穿了众人的谎言。
“我,我,卑职当时真的没看见!”高州镇扶使翟亮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终于明白最近为什么眼看着张世杰削夺大伙兵权,杨亮节等外戚坐视不理的原因。
“你们那些小心思,我懂!”杨亮节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乱世中,手中的兵是保命的根本,所以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弟兄交到别人之手。但眼下大宋中兴在即,你等既不立些功劳,又不肯向皇家多表些忠心,叫我能如何帮你们在太后面前说话。我怎不能说,‘太后,某某手中兵多,如果不给他些好处,他就会拥兵造反,或投靠北元去了’吧!”
一个巨浪打上礁石,雷鸣般,卷起千堆余雪。
亭子内,众人的脸色也在顷刻间雪白。投靠北元的心思有人不是没动过,可对方开出的价码太低,眼下不是投降的最佳时机。跟着大宋行朝混,也看不到什么光亮。行朝的确登陆驻跸了,但依旧暮气沉沉,内部倾轧的力量比抵抗到底的决心还大。投靠文天祥倒是一条出路,可是,第一,人家未必愿意接纳。第二,破虏军的规矩森严,去了难免要冲到第一线。保不准,好处没捞到,命却给搭了进去。
想到这,几个武将同时放下杯子,躬身施礼,大声辩解道:“杨大人言重了,我等不愿意出战,并非对朝廷不忠,实乃兵甲不齐,无力作战也!”
“是啊,是啊,大人啊,我等对大人一向是忠心耿耿的。但大人你也知道,我的手下都是些厢军,拿着那般粗陋的武器去剿匪,万一有个闪失,不是纯粹给朝廷丢脸吗!”翟亮一边作揖,一边讨饶。
这也倒是实情,大宋三百年,文恬武嬉,对外一直委曲求全。对内则小心提防,连禁军的武备都很松弛,更何况厢军!并且两年来,行朝一直被鞑子追着跑,兵器铠甲哪里有时间补充?而让拿着棍棒竹矛的厢军去和武装到牙齿的蒙古武士和汉军拼命,那无异于送死。
“大人,你也知道,蒙古人的强弓射动辄两、三百步的射程,咱们的竹板弓能射五、六十步就不错了。没等靠近,先被人家射死了一半。况且人家是罗圈甲,非劲弩难入。咱们是一身布衣,一戳就漏。人家有狼牙棒,可咱们只有天灵盖……”有人委屈的诉苦,把难处一样样摆在杨亮节面前。
“够了,够了!”杨亮节听得不耐烦,大手一挥,打断了众人的话。“哼,过去的事情,杨某暂且不提。今天,杨某在这里问大家一句,如果能从文天祥那里,将神兵利器给大家讨来,大家将来会如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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