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将养,未曾出过门。听得丫环道薛寒云回来了,早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卧房地下。
夏惠正在房里服侍她,见她这般毛躁,先自笑了,“姑娘这是做什么?怎能光着脚下地?还不快到床上去?”
已听得薛寒云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转眼就绕过了云母屏风,到得柳明月近前,将她从地上抄了起来,抱在怀里便往床上去放。房内一众丫环皆识趣退了下去,只留小夫妻两个。
薛寒云一双锐眸将她脸上身上细细瞧一遍,见得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听得外面传你病的严重,我不知底里,只当家中传到营里的信儿,道你一切安好,全是骗我,还好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
柳明月已听得罗瑞婷说过,薛寒云在营中受了棒伤,她扑上来便要解薛寒云腰带,被他抓住了小手,一脸笑谑:“娘子这是想为夫了?总要等到晚间才好吧?”
柳明月担心他身上棒伤,还要试图去解,傻傻道:“等不及晚上了。”一句话说完,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猛然抬头瞧见薛寒云坏笑,细回想两人对话,顿时窘的满脸通红,这下腰带也不解了,反去拧他胳膊内侧的细肉:“教你瞎说!教你瞎说!”
他活蹦乱跳的,还能说些怪话来招她,可见没什么大碍。
薛寒云搂着她,用满是胡茬的下巴故意去蹭她的脸蛋儿,见得她又羞又窘,又气又恼,顿时揽着她笑倒在床拨步床上……
当夜,柳明月到底看到了薛寒云身上棒伤,见得被打过的地方虽然疤痕血痂脱落,但嫩粉色的新肉触目惊心,顿时又气又心疼,恨恨咬牙:“温家有什么可得意的……总有一日也能教他们尝尝败落的滋味……”
霸道独断专行如司马策者,岂能容得舅家凡事指手划脚?
拥立之功虽然极大,但如今司马策待温家却十分隆厚,温世友不但掌着北衙禁军,如今还把持着兵部。皇后虽然出身国公府,如今在宫中可以弹压别的嫔妃,诸如沈琦叶傅锦心之流,对贵妃温青蓉却逐步退让……
自皇后之父韦世康过世之后,温世友与其子们便以国舅自居,所以温福成才在营中这般的霸道嚣张。明眼人一眼便瞧得出,温家是打定了主意,要出两代皇后了。
只要皇后一直无子,温青蓉尽早产下皇儿,便有可能取皇后而代之。
然而这般局面,恐怕并非司马策乐见其成的。
外戚独大,历来为当权者忌。
司马策此刻能容忍温家,恐怕只是因为皇太后还活着,温世友这位亲舅舅又有从龙之功,他才登位,实不适合逼温家放权,一来恐会母子不合,二来恐引的天下人说他凉薄。
柳明月心中忽生一计,要替薛寒云出了这口气,只是如今却不好轻举妄动,只待过些日子再说。
薛寒云自小立志要往边关驻守,近日被温福成保荐,他心中早有此意,不过是早晚而已,因此除了即将要到来的夫妻分离。旁的倒并不担心。
他这位养父兼岳父也不是等着被挨打之辈。
温世友想骑到柳厚头上,也得有那个本事!
当晚,柳厚从公署回来之后,翁婿两个商谈半夜,柳厚最后拍板决定:柳明月暂且在家休养,只等半年,对外道她身体已经痊愈,便可随夫前往边关。
薛寒云原本还在犹豫,“阿爹年纪大了,我不能在膝下尽孝就算了,月儿早晚要能照顾阿爹,我也放心些……”他一边舍不得娇妻,一边又放不下养父。
柳厚身为过来人,自然知道年轻小夫妻不宜分开太久。况且他们如今还未有子嗣,这才是当务之急。
“我的身体尚好,倒不至于到了离了人就不行的地步,再说家中这么多奴仆,哪里又用得着月儿侍候了?”
他坚决不同意小夫妻分开,薛寒云见养父态度坚决,也只有听从,又想到夫妻分开小半年,不久之后便可团聚,心中也极是欢喜。
翁婿两个将此决定告之柳明月,她想来想去,考虑到薛寒云此去的危险性,终于半含半露将司马策曾有过的调戏之事道了出来。
她到底有所保留,重生之事还是讲不出口。
柳厚与薛寒云从不知还有此事,翁婿两个都呆住了。饶是柳厚在政治漩涡里打了一辈子滚,如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心机深沉的今上怎么会瞧中了自家这傻闺女?
柳厚百思不得其解,又见得她盘膝坐着,好些日子不曾出房,一头鸦青发丝垂在肩上,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瞧了过来,一副等待庇护的小模样儿,他一颗爱女之心早化成了水,哪里还忍心责备她出了事情不肯跟家人商量,一个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还私下涂了蟹油膏来装病躲避入宫……
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生气……
随后他便释然了。
自家闺女这般可爱,被男人惦记也属正常,只是若是寻常男子还好,如今惦记上的却是当今圣上,这便有些棘手了,不过也并非不能解决之事。
反是薛寒云,自听了柳明月所述,眼神瞬间沉了下来,眸子里似蕴酿着风暴一般。
柳明月从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以前就算再惹他,与之针锋相对,也不见他有这种神情,脸都给气黑了,她在薛寒云这种眼神之下,顿时瑟缩,抱着膀子便往后挪了一小下……
她不挪还好,薛寒云还能镇定,一挪之下他猛然间便扑了上去,直吓的柳明月一声尖叫,只当他要行凶,哪知道整个人落进了他怀里,已感觉得到他有些微微发抖,双臂搂的死紧,破口大骂:“……你是不长脑子啊?出了这种事不回家告诉我,还一个人悄悄扛着,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本事很能耐?……”
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只手臂却箍的她死紧,半点不肯放松。
柳明月被他骂的眼眶里珠泪儿打滚,扭头瞧见自家阿爹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弱弱告状:“阿爹,寒云哥哥欺负我……”
柳厚拈须微笑,凝然不动;毫无援手的打算:“与其让外人欺负,还不如让寒云欺负呢。我还更放心一点!”
柳明月无语凝噎:“……”您老还是不是我亲爹啊?
柳厚起身往外走,临行丢下一句:“云儿记得,明日还要进宫谢恩呢。教训这丫头归教训,也别忘了正事。”
薛寒云正在暴怒之际,应了一声,柳明月睁睁睁看着唯一的救星阿爹的身影转过了云母屏风,脚步声出了正房,随后院子里的脚步声都彻底的消失了,顿时瘪着嘴,一副快哭了的小模样。
“寒云哥哥我错了……”
对方冰冻起来的脸毫无解冻的迹象。
“夫君我错了……”
他深邃的眸光牢牢盯住了她,柳明月心肝打颤,举起爪子保证:“以后苦由你来受,累由你来扛,啥坏事儿都由你担着……我只管吃喝享乐……寒云哥哥我错了,我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玩好……我再不越权扛事儿了……”
寒云哥哥生气太可怕了!
76
柳明月其人,在柳相面前向来撒娇卖痴;凡事所求无不能达成。本来此项本领婚后在薛寒云面前也是无往而不利的;结果今晚却踢到了铁板。
某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她面前重振夫纲,一张脸冷的就差滋滋冒着寒气了;只冻的柳明月恨不得退避三舍,偏被某人牢牢禁锢在怀里;一双眸子含着凉意锁定了她;整个表情凝固成了一句话:我很不高兴,我非常生气!
柳明月觉得忒委屈!
她原来瞒着,只是觉得此事难以启齿;若非到得非常时刻,自己有能力处理;便悄无声息处理了;何至于让家人知道徒添烦恼负担!
司马策多高傲的人啊?就算心中有不好的想头,被拒绝了也没有再二再三贴上来的道理。时间久了,兴许他的心思就淡了呢。
况且薛寒云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不致于有什么突发状况而来不及提点。
哪知道温福成办了一桩蠢事儿,二话不说将薛寒云一顿棍子发配到了边关,此话提起来朝中众臣或许人人会夸赞一句:薛良虎父无犬子!可要是真打起仗来,请这些官老爷们派兵,谁肯把自己的子孙往前线战场上扔?
司马策批示的这样痛快,柳明月心中也禁不住要嘀咕一番:他这行为,到底有无公报私仇之意?
若是薛寒云去了边关战场还不知提防,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原谅自己?
因此这几日她翻来覆去的思考此事的可行性,终于在今晚上鼓足勇气向家人坦白。
阿爹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原来在她心里压的跟石头似的天大的事情,在他那里……居然并不是什么难题。
就连薛寒云也跟着反常了。
在阿爹那里都容易过去的,他这里反倒过不去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柳明月心中愤慨,又被紧揽在他怀里,挣扎了几次还是挣不脱,又感觉到身下某处渐渐硌人,抬眸间瞧见薛寒云的冰块脸,反觉这个男人异常可爱,不知怎的,心中竟然软成了面团儿,腹里闷笑,却仍做出不屈之态,愈发加紧了力气挣扎着往下窜,仿若无意一般尽往他身上某处蹭……
薛寒云气结,耳垂都红了,极力克制,心中狂吼: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居然在他极为生气的时候用这招!
柳明月索性打定了主意,也不从他身上往下窜了,反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坦然坐在他怀里,在他眼皮上左右各亲一口,端详:“……嗯,我家寒云哥哥眼睛长的真好看,大而有神,不像这世上好些人有眼无珠……”
薛寒云:“……”板着脸默默生气。
柳明月的手指沿着他的剑眉深目细心描摹,很快到了笔挺的鼻子,拿手指摸了摸鼻子挺起来的高度,下了个结论:“卦书上说,寒云哥哥这种悬胆鼻,乃是富贵有
财之象,大器晚成,先苦后甜,难道我嫁了寒云哥哥,后半辈子过的比蜜还甜?”使劲在他鼻头处亲了一口,犹不过瘾,还要上牙齿去咬,在薛寒云的鼻头处留一对
儿浅浅的牙印,这才满意了,对着鼻子傻念:“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就拜托你了,鼻子兄!”
薛寒云:“……”脸孔隐隐有龟裂的迹象。
可惜对方玩的正开心,浑然不察,偏头打量他的嘴唇。
薛寒云的嘴唇不薄不厚,唇形很美,美中不足是他数日未曾打理胡须,黑胡拉茬,实在影响美观。不过若小心翼翼避开了胡茬,还是可以亲一亲的。
柳明月轻含着他的上唇,咂了两下,又小心伸出舌尖试探着往他嘴里去探路,犹犹豫豫,回想一下薛寒云的惯常作法,还未熟练,伸出去的小舌便被薛寒云勾住,被他一个翻身压倒在了床榻上,狠狠吻了下去……
情到深处之时,柳明月听得薛寒云在她耳边喃喃:“我只有你……”不知为何,这话引的她鼻头发酸,下意识便揽住了他的颈子,用力用力的将他抱紧,恨不得一时半刻也不得分开……
两个人似乎都恨不得将对方揉进了身体里去……
翌日清晨,柳明月在睡梦之中被薛寒云揪着耳朵弄醒,学习敬夫之道。
薛寒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下令:“以后,你要按时向为夫进行思想汇报,最好是一个月汇报一次,都编撰成册,其中可表你对为夫的忠心,可写你遇到的任何事情,无论大事小情,均可拿来由为夫决断,再有隐瞒,严惩不贷!”
昨晚他折腾了大半夜,柳明月只觉得一眨眼天都亮了,此刻还昏昏沉沉,只求他快走,听得这话,略觉耳熟,哪里还去细想,只连连点头应承,话儿比蜜还甜:“我以后一定傻吃傻睡,凡事都交给夫君决断,再不敢隐瞒了……”惩罚太过惨烈,她需要好好适应一下。
话说某人翻脸无情起来,真让人心有余悸……
薛寒云见她小鸡啄米一般,小脑袋真往下垂,疲累已极,只觉这小模样极为招人,忍不住将她压倒在床榻间恣意爱怜,等到将她啃的睡意全消,这才丢下快要喘不上气来的小媳妇儿出门去了……
只留柳明月呆傻傻坐在床上,回味半日,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薛寒云今日进宫谢恩,等得大朝会结束之后,才得司马策召见。
他跪在宣政殿厚厚的地毯之上陛见,听得头顶熟悉威严的声音,不久之前在京郊大营,他心中还充满着忠君报国的热情,此刻身在宣政殿,也不知道是不是殿内四角放置的冰块,只觉得凉意一点点爬上后背……
“听得温统领举荐,爱卿意欲前往白瓦关与西戎一战,朕心甚慰!”
薛寒云道:“臣身为武夫,唯有保卫疆土,才不负此生。臣叩谢圣恩!”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爱卿快快请起!赐座。”
有小宦官搬了檀木凳过来,薛寒云告了罪,才落了坐,便听得司马策状似随意道:“想当年,令尊薛老将军举家殉国,堪为忠臣楷模,怎的我听说前些日子爱卿为了回家探亲,竟然夜闯大营统领营房?这若是战争期间……”
他语声虽刻意随意,饶是如此,薛寒云还是即刻从檀木凳上起身,跪了下来。
“臣死罪!”
辩解的话一句也无。
温福成既然打定了主意告他一状,今上心中偏见已存,况他还对自家发妻有过轻浮举动,薛寒云心中透亮,此刻恐怕辩解亦无用。
“爱卿记挂家中妻房,原也无错。只是军人嘛,岂能为了个把女人而罔顾军令?!”
“臣谨记陛下教诲!”
……
薛寒云从大启皇宫出来的时候,心情尤为沉重。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陛见的原因,他只觉心中沉甸甸的,若非柳明月如今对外宣称有恙,他恨不得立时三刻带着她远走高飞……
薛寒云的假期只有三日。这三日除了小夫妻腻在一起之外,他还抽空前往将军府与京郊书斋,拜别罗老将军与林清嘉。
这两位闻听得他要往边关去,各有良言相赠,罗老将军另有极好的伤药相送,薛寒云皆恭敬受了。
另有温友思温友年及京中关系好的一帮兄弟们替他送别,也各备了刀箭伤药材及各种补药送他。柳明月在家中将库房翻了个底儿朝天,恨不得将家中所有好药都替他备着,最后在他的一再要求之下,才减去若干,还有四季衣服鞋袜等物,收拾了满满几大箱。
到得走的那日,小两口依依不舍,但顾忌到柳明月如今尚算“养病”,也只送到相国府二门处。见她泪眼朦胧,连生拍着胸脯保证:“小姐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