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心里清楚!帮忙,哼,你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心?”安莲见她强忍眼泪、表情无辜的模样,更觉反感,恨声道:“你还装什么可怜!我可不会再受你的蒙骗了!若不是你,还有谁会让小姐变成这样!想不到你心肠竟如此歹毒!小姐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为了得到何公子而去加害小姐!小姐若是不幸殒命,你也休想活到明天!”
安莲的指控一字字落进她耳里,令她惊骇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姐姐,姐姐要死了?还是她害的?不会的!不可能!……姐姐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她马上就能和二哥见面了,他们的幸福生活才刚刚要开始啊……
前堂坐着的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了,那嘈杂的声音就像夏日的蝉声此起彼伏,可她即使听见了,也不想听清。她茫然地看着安莲举起左手,朝着她挥动过来,那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可在她脑海里竟像静止了一般。
只听“啪”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前堂响起,周围霎时安静下来。
在失去重心跌向地面之前,连希玖看见李道非正从内堂走出。她失神的眼睛猛然一睁:李道非!太好了,他一定知道姐姐现在的情形!快来告诉她,姐姐现在到底如何了?
仿佛听到她的祈祷一般,李道非立刻注意到这里的情形,只见他面上的表情忽变,也不知是如何办到,只一转眼便已到她近前;即便如此,他还是赶不及阻止她的跌落。
连希玖重重跌坐到地上,周身骨骼因为突然碰撞地面而剧烈疼痛起来,一时竟令她爬不起身。她只觉头晕眼花,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右颊上耳光落处更是有如火烧。
她勉强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张了张口:“姐姐……”可她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清周遭有什么动静,只模糊瞧见眼前骤然出现的青衫一角。
在她失去意识倒下去之前,她最后听见的那个暴怒的声音是李道非的吗?他今天的脾气可真是不小,可他为何要那样生气呢?明明摔倒的人是她,明明痛的那个人又不是他……
她闭上眼睛,任自己滑落地面。而她的身子竟已不再摇晃,一双手臂未敢施力,轻轻地、稳稳地将她给托住了。她的身体似乎飘浮起来,靠在了一个十分温暖的地方,“卟咚”,“卟咚”,这个单调却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重复又重复,直到她的意识完全陷入虚无,再也无法听见。
连希玖醒来时,天色已暗。房间里很静,一支蜡烛在灯罩里幽幽地燃着,偶尔才响起劈啪的火花声。
她身子轻轻地动了下。还好,骨头只是有些痛,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而右颊上感觉冰冰凉凉的,像是涂了什么消肿的好药,使得掌掴引起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她定定地注视着床顶,那些白天发生的事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她有意忽视掉其中令她倍感伤心的部分,只一心惦记着——姐姐怎么样了?怎么都没有人来告诉她?
一声纸书翻页的声音突兀响起,她闻声惊跳了下:这屋里除了她,还有别人么?
她不敢转动头颅,只敢将目光偷偷移位,尽力向发出声响的桌前瞟去,这才瞧见,原来坐在那里看书的人,是二哥。她惊魂未定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她说你怕黑,所以一定要早点掌灯。”二哥的声音温温的,没有回头。
呃?好厉害,二哥怎么知道她醒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说起来,在这个地方,她会怕黑可是很自然的事。这里一入夜就黑漆漆的,就算屋外点了灯笼,屋内点上蜡烛,总不如家乡的电灯方便又亮堂,那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更是形成幢幢暗影,风一吹便惹得烛火飘摇,那些暗影也随之移动,简直就像随时会有聊斋里的鬼突然跳出来一样。
虽然她接受的教育都说世上并没有鬼,她也相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一旦面对黑夜,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仍是会为此而莫名害怕。
——等等,二哥会说这话,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吧?
连希玖定定神,细想了下,忽然醒悟过来,忙支撑起身体,惊喜问道:“姐姐没事了么?”
“你大可放心。现下她已无大碍。”
她闻言吁了一口气,不想二哥又道:“只是她体内尚有积毒,若要完全康复,尚须更多时日。”
她猛地抬头:“积毒?怎么会?”
原来,这就是深哥哥和安莲恨她的原因!他们都认为,是她做的!
这种事情,她应该觉得很可笑才是,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二哥,你不告诉我这个,是不是会更好些?”她幽幽开口。——为何二哥要多此一言,让她难以闪避,直直被迎面而来的事实击痛心扉?
“你总是要知道的。”二哥的背影一动不动,声音却多出几分轻柔的韵味。
“那……你是信我的,对不?”她小声地,期盼从他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我信。”二哥的语气还十分肯定。
他信她,这就好。至少,二哥愿意相信她。
心情渐渐平复后,她不免又仔细斟酌起来。
姐姐平日深居简出,接触的人极为有限,他们都没有理由对姐姐下手。这么说,是那个曹子宣所为?可李道非已把姐姐保护得足够好,连深哥哥都是通过程元的父亲才辗转得知姐姐消息,那个曹子宣不大可能会知道姐姐的下落。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了。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哥轻叹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她:“长宁。”
“嗯?”她的脑子里乱乱的,难以接受这个结论。
“还痛么?”
“唔……二哥问的,是脸还是骨头?”她强打起精神,笑笑说道。
二哥的脸背着光、隐在阴影里,她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情绪还是从这些简短的话语中,透出了些许。他分明是不想再提这件事了,才把话题给岔开的。
果然,这件事受伤害最深的人反而是他啊。不被自己看得极重要的人信任,他的心里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痛苦!至于她所承受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又怎抵得上二哥的万分之一?
“二者兼有吧。”他似乎在淡淡笑着。
“虽然还是有点痛,不过,应该很快就不痛了。”
真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二哥,尽尽她作为二哥至亲的本分,她的肚皮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响了起来。真是的,就算她饿了两顿,怎么可以响得这么大声啊?害她现在脸都热得不行,都压制不住颊面上的疼痛了。
二哥忽然低下头,笑声从他口出轻逸出来,笼罩在他周身的阴霾就在此刻突地消失了。
“饿了?我这就叫人把饭端进来吧。”
“嗯。”她乖巧应道,看他站进身来,走到门首,和门外守着的仆人说了几句。便又回身,朝她安抚地一笑。
“长宁,你可介意二哥陪着你吃?”
她的心情是被他看出来了吧,才令他主动开口说要留下。也好,二哥想陪她多久就陪她多久吧,她现在还真不想见到其他人,免得又想起那些难过的事。她嘿嘿笑着,回道:“有二哥陪着一块吃,当然是最好的。刚刚门外的那个人,是秦方么?”
“我这里人手不足。只好有劳他了。”
“哦。”想想也是,这医馆原是林家祖业,这些年因故荒废了,直到年前二哥回来,才稍作了些打理,现在又多出了他们这几个人,单靠原有的人手,显然是不行的。
未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到门口停下了。秦方的声音响起:“二公子。”
“进来。”
秦方推门而入,将饭菜逐一摆在桌上。都摆好后,他面向二哥:“小的这便退下了。若有什么事,尽可再吩咐。”
二哥同他道了谢,他忙称不敢,似是有意无意向她瞥来一眼,方才躬身退出,将门合上。
“长宁,可要二哥相扶?”林景殊走到床畔,伸出手来。
“不要紧的,我起的来。”连希玖不算费力便起了身,本要自己走到桌旁坐下,可看见二哥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她想了想,还是搭上他的。就让他称心一回扶她过去好了,反正在他眼里,她跟真的长宁也没有两样。
桌上的菜色十分简单,一盘青菜,一盘豆腐。可那香气竟是十分诱人。她尝了一口青菜,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咦?真好吃!这个豆腐也是!哇,这厨子的手艺真是不一般的好!”
“是么?”林景殊原不打算动筷,只是在一旁作陪,见她吃得高兴,便也尝了一口,当下了然。“许是他今日做得出色了些。”
“这么说来,更是我的福气啦。”她笑着应道,筷子不停。
他看着她把饭菜吃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才淡淡说道:“长宁,二哥有件事,想问清楚。你若不想答,便不说罢。”
“什么事?”
“你的心里,可是放着清远么?”
第十九章 朔日微痕
你的心里,可是放着清远么……
这句话从二哥口中轻轻地跳将出来,一举直落入她心灵深处,激荡起无数声响后,仍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着,久久不去。
刹那间,她与何近深相见以来的种种情景纷至沓来:初见他时,她不自觉的脸红心动;见他为多年暗恋神伤时,她不忍的怜惜;他初次为她把脉时,短暂的肌肤相触竟令她心跳慢了一拍;而积福寺之行后,他待她的态度,几乎要令她以为,他的心里开始有她了。然而一切过后,定格在她脑海中的,却是他今日无视她走过时,那未含温度的冰冷眼眸!
就算她心里有他,又能如何?她跨越了千年才见到的这个人,她下定决心抛下以往来喜欢着的这个人,明明就在她的身边不是么?可她与他的距离,仍然是那么遥远!到头来,他,仍是不信她!
暗朦的天空,忽有白光不住地骤然亮起复又沉下,那白光在天空中似乎极不稳定,竟像是克制不住情绪的心脏在那里微微颤抖一般。
连希玖沉默地低垂着头,眼内湿气浮上,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林景殊立在她身旁,也不言语。他默默地注视她半晌,才走到她的身前,将右手轻放在她头顶,抚了两下,才温声道:“这件事,早晚是要问的,却不该在眼下。也罢,你不必说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窗外,夜色愈发深了。当白光再度亮起时,她抬起眼来,看向紧闭的窗子,忽而起身走了过去,将手按在窗棂上,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推开。一声响雷就在此刻忽然爆开,阵风挟带着急雨打到她脸上。她被雷声惊跳了下,却未显出害怕的样子,只是怔怔注视起被偶发的闪电照亮、闪耀着奇异光芒的晶透雨滴,看起来,真是美不胜收呢。
“下雨了。”她轻轻道,“还是老天爷最舒服啊,他想哭,便哭了。”
“长宁……”看她立在窗畔怔忡,他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她拉过一旁,掩上一侧的窗子。“想看雨,也须站得远些,小心着凉才是。”
“哦。”她依言退开几步,避开雨水。视线仍放在电闪雷鸣的天空。
未久,雷歇雨收,外面又陷入一片黑暗。林景殊瞧着她调开视线走回桌边,想是她又怕起外边的黑夜来,便上前关了窗子。
“你早些歇着吧。二哥不能多陪了。”
“二哥……”她出声,叫住了他。
他回身,见她露出他先前初见她时的笑靥。 “要走也打个灯笼吧。外头怪黑的。”她用手指了指搁在案几边上的灯笼。
今日恰是朔日,夜色朦朦,即使不下雨,也不见月光。庭院中,几株矮树正沉在暗影里。
屋内亮着的烛火将一个傲岸身影投映在窗格上,只听“咯嗒”一声,门从内侧开启,一身白衫的林景殊手提一个灯笼,稳步从屋内出来,随即回身将门带上。
未久,窗纸上映出屋内女子的身影,静夜里忽响起门闩上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林景殊往前又走了数步,行到转角处方才停下。
“秦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廊柱后隐在阴影中的那人听见。
“是。”廊柱后,秦方现身。他的衣衫上带着湿气,显是已在此站了许久。
“这么晚了,你怎的还守在此地?”
秦方闷声不响,脚下动也不动。不自觉中,他目光往那亮光处略偏了一偏。
林景殊看在眼中,面色未见变化,只是声音缓下些许:“你下去吧。”秦方朝着他躬了躬身,便默然退下。
见他行得远了,林景殊才又回身往来处瞧了一眼。不远处,屋内的烛火仍是亮着,而四下已然寂静无声。
他缓步穿过回廊,走回自己的居所。此时本该无人的屋内,却有烛光闪动。他的眉头不由微微动了下,在门外稍作停留,方才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个时辰,你不回你的客栈,躲在我这屋子里做什么?”
“怎么,我竟不能来么?”那桌旁正坐着一名青衫男子,他半托着腮似在思量,也不去管此间主人,随口回了句后,自又啜起杯中的酒来。“想不到这世间,竟也有事可以撩拨到你的心情!”
林景殊静默坐下,眼前立时放下一只小杯,杯中酒色如水。他抬眼看向好友:“你等我半日,只是想喝酒么?”
李道非凤眸眯起,盯了他一阵:“你心知肚明。”
一时两人都无言语,默默对饮了几杯后,林景殊开口:“细想起来,我已许久未曾见你动怒了。”
“那又如何?”
“若非你看在淑人面子,安莲又岂会无事?”无事到,仅仅是打人的右手臂脱臼而已。
李道非轻哼一声,未置可否。他的手指在桌沿一点,便抬眼直视面前之人,“那丫头……如何了?”
“无碍,只是这两日肿痛未消,不好见人。”
“是么?精神如何?多半……你安慰不成,反倒受她安慰了。”
林景殊目光淡然,面色逐渐柔和,他也不否认,只道:“这一年来,你行事诸多异动,必是因她而起。只可惜……”言语间难掩些许遗憾。
“那丫头心中,却没有我。”李道非冷冷笑了一声,“这又何妨?想我强违心愿,将她拱手让出,竟令她受此苦楚!你以为,我还能再置身事外、弃她于不顾么?”
“这么说,你是绝不肯再退让了?”见李道非已有决意,林景殊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即如此,若是清远来求,我暂不应他便是。”
“如此说来,你……竟是不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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