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外等候,不得入帐。”
连希玖暗忖:这位主人待她还真是客气啊,已为她设想到这个地步。她要是再不有所表示,就未免太失礼了。可是,她要怎么回话呢?
她深吸口气,在脑中寻找合适的字句,然后慢慢说道:“你家主人如此客气,我若是不去,可就拂了他一片盛情。”
果然,这位主人的毡帐离得并不算远。只是这规模……
“这未免大得太不实用了。”连希玖不禁喃喃。琪玉暗暗扯了下她的右袖,她才警觉了些,不再出声。好在,萧罢曲似是没有听见她的失言。
毡帐外,随处可见契丹兵士把守,看起来戒备十分森严。
离毡帐数十步远,萧罢曲便停了脚步:“请林姑娘在此稍候,容在下前去通报一声。”说完这话,萧罢曲便大步离开。
待他走得远了,琪玉方压低声音悄悄问道:“爷可知,这是谁人的毡帐?”
李道非漫不经心回道:“不过是位将军。这位主人的毡帐本应不在此处,大约只是和他相借一用罢。”
连希玖闻言吃了一惊,不禁抬眼去看李道非。他神情泰然自若,仿佛说的不过是天气。见她在看他,他眸中还隐隐带着笑意。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离得这么近吧?近得都可以看见他瞳眸中,映着点点光影。
“李道非……”她情不自禁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
话未说完,萧罢曲已折返回来,对她道了声:“请。”
这一声“请”,猛然惊回了她的神智,想起自己正身处何方;还有……先前她把佩饰交还给何近深,决意彻底放下那段感情之时,心头也暗自许下了誓言。
她还是,暂时什么都不要多想了。这样对谁都比较好。
她又瞧李道非一眼,咬了咬唇,跟随萧罢曲离开了。
“爷……”琪玉轻喊。
李道非摆了摆手。
琪玉无言,同望向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影。终是幽幽一叹。
走得近时,连希玖才看见,帐帘前有个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一直在冷眼盯着她。
她见萧罢曲和那男子恭敬行礼,于是猜想这男子在契丹军中身份应该很高。
“她就是那个当街救人的汉人女子?”
中年男子开口,却不是对她,而是对着萧罢曲说这话。他紧盯她的目光始终未离寸许,这让她感觉到明显的防备,甚至他还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可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不用契丹话而是用汉话。似乎,是有意要让她听懂。连希玖想了想,决定把这一点当成那位主人的一片好意。
随后,她果然听见萧罢曲也以汉话回应道:“大将军所言不错,正是她。”
这位大将军冷冷哼了一声:“我就不信,她一个大宋来的汉人会毫无居心。”然后又狠狠瞪她一眼,将帐帘打开:“随我进去。”
她跟着他走了进去,对着他的背影,她自语:至少,这位大叔的性子倒也直率。
她向前走了几步,大将军便以手示意她不可再前。然后,他上前行礼,得到坐在上首那人的允谁后,他才走到一侧,拐到那人身后。
连希玖这才看清,上首坐着的是一名衣着华贵、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在他身后还立着一扇以汉字书写的屏风。连希玖看他气度雍容,果然和平常见到的人不太一样。而在他的左右,还分别坐着一位神色看起来十分安详、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的女人,以及一位看起来极为贤淑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猜,这两位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和妻子。
连希玖头皮不禁有些发麻:她,实在是不知道什么礼数啊。本来她就是硬着头皮来的,还一厢情愿地把希望寄托在临场应变上。现在事实证明,存有几分侥幸心理也是没有用的,她根本就不晓得怎么临场应对。
她想来想去,既然谁都没有主动和她提过这位主人的具体身份,那她,就权当是真到普通人家家里做做客好了。
于是她目光直面上首位置,对着那男子和他的母亲、妻子送去礼貌一笑。立时一道恶狠狠的视线从他身后射来。随后,她看见那位将军上前,跟男子说了句什么,男子笑着摇头,似乎是要他不必再管。那位将军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退后。
那男子见她仍是目不避视,也回以微微一笑,道:“林姑娘,请坐。”
“多谢。”她道了谢,依他手所指位置入了座。
“犬子承蒙你舍身搭救,才保得他性命无虞,在下一直未曾同林姑娘道声谢意,还望林姑娘见谅。”
她讷讷笑了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难道还要她说: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家母和内子对林姑娘之义举也十分感激,也想趁此机会见见林姑娘,请林姑娘不要见怪。”
“哦,好。”
她真不知要说什么了。
这时候,帐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孩儿。看到她,他高兴地跑到她面前,开口说了句契丹话,然后便对着她笑。
这不就是上回街上遇到的小孩子么?
连希玖不禁放松下来,笑着跟他打起招呼:“你好啊。”
见此情状,座上男子和他的母亲相视一眼。他的妻子立时会意,站起身来,走到孩儿面前,俯身对孩儿说了几句,便要领着他离开大帐。那小孩儿又朝连希玖瞥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跟着离开了。
连希玖笑着朝他摇摇手表示再见,心里有点可惜他这么快就被带下去了。刚才好不容易才觉得轻松了一点。现在的她,又要回到如坐针毡的局面里么?
社交应对,她还真是不习惯啊。
“看来林姑娘和小儿倒是十分投缘。”座上男子说着,又命人奉上茶水。“请。”
“令郎模样聪俊,自然讨人喜欢。”老这样说话也真是够累的。难道找她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客气应景话?连希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却听男子的母亲此时开了口:“林姑娘,怎么不喝茶?此茶出自中原,应该不会不合你的口。”
连希玖心头忽跳了下:听她说话,内中隐含威严,也是个不寻常的母亲啊。怕她有所误会,她忙解释道:“老夫人,我不是不想喝茶,只是因为还在服药,所以……不得不忌口。”
“哦,我还当你是嫌此茶不比中原茶新,原来却是老身忘了。”那位母亲笑着表示误会了,转口又道:“还不知林姑娘身上的伤恢复得怎样?”
连希玖笑了笑:“好多了,多亏何先生医术高明。我也很想在此向两位道谢,请来了契丹医术最好的何先生替我诊治。”
那位母亲听她这么说,与座上男子对视一眼,才再度开口:“老身有一事不明,想和姑娘请教。”
“老夫人客气了,我年纪轻轻,哪有什么好让人请教的地方啊。”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恕老身直言了。是我那不懂事的孙子惹得姑娘中箭,姑娘怎么反而感激我们?”
“这个啊……老实说,中箭的事其实应该算是我自找的吧。”
“哦?这话又是如何说的?”听她这样答,那座上的两人都感到意外。
她老实回道:“若在平日,要我去假想有朝一日得面对这么一次,我肯定会认为,自己是会选择逃的,谁人不怕死呢?只是……我也是直到中了箭,才知道自己竟然会去救人……”
“姑娘倒是个直言无讳的人。”那位母亲面容和缓下来,“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后悔么?要知你救的,可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番邦蛮夷’啊。”
连希玖摇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这世间无非男人、女人而已。再要分的话,也就是长幼之别,如此而已。”也许,这就是她这个现代人和古人的区别吧?
“说得好。”男子不由亦开口称许。
“若世人都如林姑娘这般想法,我契丹与大宋又怎无交好之一日?”
连希玖不由想起自己跟随李道非的商队一路出行时,曾亲眼目睹过边境百姓因两国交恶,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痛苦。
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吧?从先前李道非随口说的那句话,还有他的举止言谈中,她可以感觉得出来。而他会说出刚才那句话,应该不是一时有感而发,而是……
或许,她可以跟他说说自己的想法。就算不能改变什么,至少,比让这些话藏在心里什么也不做的好。
“敢问……嗯……嗯……”话刚一出口,她却忽然犯了难:她该如何称呼这个男人?
“在下复姓耶律。”看出她的为难,座上男子主动开口解围,“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耶律?!果然……这男人身份尊贵。
“嗯,那个,耶律大人……有意要与大宋交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2。9:又是半章……扶墙自省中……
2。10: 补全。天天赶文,忽然后劲不足了……有点泄气……
第五十七章 是断是留
“不知林姑娘有何高见?”他不答反问。
从大帐出来时,连希玖只看到琪玉一人在那里等着。
看不见李道非人,她明知不该在意,心里偏是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爷呢?”她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
“方才,爷也教那位主人请去了。长宁,莫非你在路上不曾碰见?”
“我……我不曾留意。”才站了这么点说话的功夫,她便觉有些头晕,身子不由得略晃了一晃才定住,看来,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那位“耶律大人”还真是宽宏大量,刚才,竟然放任她把想说的话都给说完了。之后,她就开始觉得身子有点捱不住。可能,被他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便让那位将军大叔将她送出帐来。
琪玉适时扶住了她,有些心疼道:“看你这样子,必是累极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方姐姐,连累你在这里久等了。”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走吧,我扶你。”
一回到暂住的那顶毡帐中,琪玉便赶紧扶连希玖到榻上躺下。
连希玖躺了一会,觉得精神好些了,便问琪玉道:“方姐姐,你可知那位主人把爷请去是做什么?”
琪玉摇头:“爷没细说,只是交待不必等他。不过依我猜测,总是为了你的事罢。”
“我的事?”难道是怕她出言不慎惹祸上身,去替她收拾善后么?这男人,可不可以少管她一点?她现在,根本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仅凭着一点想象就认为自己在爱人了,眼下真的没有余力也没有勇气再卷到别的漩涡里去了。
“先生曾经坦言,现下给你用的方子,药力稍嫌不足。若是只依这方子抓药,你的身子要想见好,只怕还得多拖延些时日。故而先生另开了一张方子,却有好些寻常不易见得的药材。先生以为,以爷的本事总可置办得到。只是,先生怕是没有想过,爷再有能耐,也总有力所不及之处。”琪玉略停了停,见她听得仔细,便又接口解释:“还不是那些药材,偏有几味是此处觅不到的,只怕还要回关内去寻,眼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便能达成的事。我想,先生想必也与那位主人知会过药材难觅之事。只是不知爷此番前去,那位主人是否会给些方便。——要知你身子也才略略好些,实在不宜车马劳顿。否则,以爷的性子,怕是早就将你直接带回关内去了。”
听琪玉的意思,要找齐给她治病的那些药材,极可能需要通关往返好几趟。那位主人所能给的,多半就是在通关上予以方便吧。
等一下,她记得,之前琪玉曾经说过……
“方姐姐,我记得你上回曾说,即便只是替我寻医问药,爷也断然再不肯假手他人,是不是?”
琪玉点头:“不错。”
“用寻常的药不就好了,他何必要这样自找麻烦啊!”莫名地,她忽然觉得气恼起来。这个李道非,难道他会不知道,她又不是受了他恩情就会以身相许的人。
偏偏,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的事擅作主张。
见她突发怨言,琪玉不禁笑道:“爷可不喜自找麻烦。说不得,爷反是乐在其中,你若当真无心于‘此’,又何必管他‘如此多事’呢?凡事依势而行,顺其自然才是正理啊。”
她的话听来大有深意。连希玖直觉噤口再不多提。
隐约间,她觉得,琪玉似乎看出了什么。
“你老看我做什么?”琪玉嗔她一眼。“你好生歇着吧。我出去了。”
连希玖顺从地闭上眼。
她的身体累得发沉,似乎已撑到极限,连带着眼睛合上后都沉重得不想睁开。可她的意识此时却抗拒着身体的意愿,愈发清醒起来。
“郡主来此,是有什么事么?……风大,你和郡主说说,林姑娘身子不适,才刚歇了。若有什么事可否延上一延,等明日再提?”
琪玉在帐外和谁说话?是谁要来找她?郡主?不就是那叫萧寿宁的姑娘!她怎会无缘无故来找她?还搬来风大作居中翻译!
连希玖昏沉沉地想着。过了好一会,才听风大的声音吞吞吐吐地响起:“郡主此来,是要向林姑娘讨件东西的。”
东西?她还有什么东西?那个认亲信物她都已经在萧寿宁的眼皮底下,亲自交还给了深……何近深了啊。从今往后,她和何近深除了名义上的表亲关系之外,便算是再无干系了吧。那萧寿宁为何还要来找她?
“等等……不可……”琪玉急忙喊道。
帐外的风倏地吹了进来。
是帐帘被打开了么?是谁进来了?
连希玖真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眼皮好重啊。
她才刚听见琪玉失声惊呼“你想做什么”,便忽地感觉头皮一痛,竟是有人在猛力拉扯她的头发!
这一痛,终于令连希玖睁开眼睛。
见她醒了,萧寿宁却仍不肯放开扯住她耳鬓长发的右手,只嘴里说了一句契丹语,便飞快扬起左手。
连希玖愕然地盯着她一气呵成的左手动作,根本无法闪避——
眼见着,她手中那把刀锋锐利的匕首便要刺下!
男人的右手横空伸出,恰挡在萧寿宁左手腕间。
刀刃终于在紧逼连希玖颊面毫厘处停住,然后迅速往后移开,连希玖先前被强行拉扯的头发总算也脱离了萧寿宁的掌握。尽管如此,匕首刀刃的锋芒仍是在连希玖颊面上留下一道浅白的痕迹。少时,连希玖便感觉锋芒过处突然起了一阵刺痛。
她直觉伸手摸向颊面刺痛处,不湿不粘,伤痕似乎极浅。可能只是破了点皮吧,她想。可是……还真痛!是脸上感觉神经太发达了么?
萧寿宁所求不遂,一时气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