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前立时浮现出一个长年寻找妹妹执念不忘,最后却不得不抱憾终身的男人身影。他明明是,明明是这样的想念着她……
一种极细微的感觉有如波浪一般,慢慢沿着她的周身奔涌上来。心里好像有什么执意保留的东西碎裂了。
啪,啪……一滴,两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打在了手中的信纸上。
糟了,哥哥写的信……可是,泪水就像是蓄谋已久伺机便要自由宣泄一般,再也无法控制。
一双手臂自她面前环过她的身后,将她拢入怀内。姐姐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不断的呢喃,就像是这个季节里常常拂面迎来的风一样,wωw奇書网将宁静和安心带给了她。
“姐姐,我从未像如今这般,感觉好幸福……”幸福到,很想要开始忘了过去的世界:幸福到,很想要……从此就安心地,在此地生根。
当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姐姐时,她就请求姐姐替她保守秘密,不要把她的名字告诉给第二个人。她告诉姐姐,如果有一天,她能够在这里遇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她也愿意全心待他、愿意为了他不再瞻前顾后,到那时,她自然会把她的真名告诉他知道。
……她不曾告诉姐姐的,是从此除了那个名字,其他属于家乡的过往绝不再留恋。名字是由父母取的,她不愿意连这个也丢掉。而从此之后,只有心上人的呼唤,能为她保留住她曾在家乡存在过、生活过的,最后的证据。
“姐姐,二哥有信给你吗?”在回自己的房间之前,她抬脸面向姐姐问道。
“有的,妹妹不必担心。”淑人柔声回应,对妹妹被泪痕弄花的脸蛋视而不见。“妹妹,你明天还是出去吧。从今而后,就可不必掩藏你的样貌了。”
“出去?”
“到景福客栈找你深哥哥。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吧。”
“可是,姐姐你呢?”
“放心,姐姐自有办法出去的。”
是的,只要等李道非来了,这些年的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然后,她就要去澶州见山白,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他给她的信末尾,写着一句话。对她来说,有这一句已经足够了。足够她明白,他的心意仍未改变。恍惚中,他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眼前渐渐浮现出他挺拔的身影,他转过身来面向她伸出手,脸上的浓情笑意,只属于她。
——云卿,我在澶州等着你。
第五章 道非常道
澶州城静静地掩在夜色中。
晚间没有什么生意好做,各家铺子都早早关了门谢客。街市上只能看见几个行色匆匆返家的路人。
永康堂医馆内,烛火轻摇,一名白衣俊朗的男子正在书案前读信。忽有一人推门而入,却不和主人打声招呼,在屋内自顾自闲逛,一瞧见未锁的盒子便打开翻看。
来人如此放肆,白衣男子却不为所动,只稍稍动了动眼皮,便再无动静。对于那人不走正道偏爱翻墙潜入的“恶习”,他也早已习惯。
见他未作反应,那人索兴大方走到书案前,摊开右手,将白衣男子正在展读之物遮于掌下,也不言语,只投以默然注视。
“有事?”白衣男子只得抬眼望向来人,淡淡开口。
那人随口应了,正要说话,不期然却对上屋主人平静了然的目光。顿觉一股隐隐不快自胸口泛起,眉头微拢。莫非……
“淑人承你照顾了。”白衣男子仍是面色无波,语声温和未带丝毫脾气。此言一出,来人显然一怔,没有料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顺着男子目光,视线缓缓下移,这才注意到掌下压着的东西原是一封信。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改口问道:“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虽说你刻意瞒了我和淑人许久,到底是为了我设想。”
“倒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般,你这个人,还真是无趣得很。”他意兴阑珊,打开折扇,“也罢,你也不能白受我的恩,不如还我个人情,如何?”
白衣男子瞥了一眼扇面。“你不是一向只喜欢素白扇面,怎么,如今改脾气了?”
见他笑得愉快,白衣男子略一思量,还是拿过笔墨,提笔挥毫。
“道非常道”,很醒目的四个大字,字体是行草,奔放而不拘。
这四个大字就写在一把素白的折扇上,而折扇正握在一个男人的手中。他所乘坐的那辆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此刻正混杂在人群中,缓缓地通过佳县的城门。
那男人有着一副可以称得上是俊美不凡的好相貌,他眼形极佳,略带桃花,肤如蜜色,身形修长而匀称,穿着一件质料上等的荷叶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镶有绿玉的黑色皮质腰带,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他似刚从小睡中转醒,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内铺着舒适软垫的卧榻之上,无视眼前尚未热起来的天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着扇子。当视线扫过折扇另一面新绘上去的白色蔷薇花时,左手不禁轻轻抚过画中嫩黄的花蕊,像想起了什么人似的,薄薄的嘴唇透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在驾马车的仆人李贵忽然噫地一声,他听见了,便合上扇子,用扇骨撩开前边帘幔,冷哼道:“怎么了?”
“爷,你醒啦,小的只是瞧见了一个人……”李贵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颤声应道。他家老爷看起来有些生气,偏李顺还不在,爷真要有气还不都得往他身上出么?
“有话快说!”他的爷显见是不耐烦了,“明知我一会安顿下了,还要赶着去见人。”
他此行没有带上李顺,多少是有些不得已。往常李顺在跟前,凡事都伺候得妥当,鲜少令他操心。只因眼下有件紧要的事非要他代办,没有两三日也是不会回来。如今他不在,多少还是寂寞了。
这个李贵,驾马车的技艺倒是相当可靠,口风也紧,也跟了他多年,只是性子太过温吞,偏又畏惧他这个主子,说不上两句话就胆战心惊的,弄得他此趟行程好生乏味。
眼下既是如此,饶是他再有耐性,也经不住李贵这般磨人。
“可是那个人……眼下恐怕不在那里吧……”李贵咕哝着。
他一时气恼,再不喝两句,还不得没完没了了!两道目光立时冰冷,声音拉长:“李贵,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转过街角的时候,我看见的那个人……又像是小连姑娘,又不像是小连姑娘。”他的恐吓见了效,李贵虽然哆嗦了起来,到底还是赶紧把该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听到那个名字,他不由探出身去四下张望,可惜马车驭离那儿已经有段路程,没法知道是否是她。他面色虽然不快,紧绷的声调倒是和缓下来,“这话怎么说?”
“虽然戴着白纱斗笠遮着脸,可肤色看着像是白净了许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她是小连姑娘不会有错。”
他面上立时浮出兴味:“李贵……”
这个声音听着亲切多了,一直紧张地直冒冷汗的李贵立时如蒙大赦,赶忙竖起耳朵静等爷吩咐。
“你先到永升客栈,安排妥当了就休息去吧。我在此处转转便回。”
可是,小连姑娘正和一个眼熟的公子在一块……
这件事他没敢说出口,谁让他胆子小呢。见爷已下了车踱开步子,他缩了缩脖子,忙一抖缰绳,驾上马车离开了。
李道非停下脚步,回身瞧了一眼,李贵脸上的表情还真是微妙啊……只不过作作样子,就把他给吓着了……这人,还真是老实人一个。
也罢,这个地方有她在。
方才,也只是无意听见她消息,心情便莫名浮躁,还有些异样的情绪在……对他来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应对。若教那些怕他的人知道,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
思及此,唇畔不由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现在的他,举止沉稳,气势内敛,看不出情绪,已然是李贵平日惯见的模样。
要走完这段路花不上多长时间,若真是她,既不可能知道他将出现,就不会刻意找地方躲藏。何况这里地处偏远,对他来说还真是个好地方啊——就算外出,也不怕会有人认出他来。既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心中有此笃定,便有如闲庭信步一般,缓步走在这并不繁华的街面之上。
佳县的街市虽比不上别县热闹,但也人来人往。一拐到街角,说话声吆喝声就随着逐渐变强的阵风扑到他的耳内。
他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在对街一处卖馒头的铺子前,他发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阵风时不时将遮住她面庞的白纱掀开一角,让他得以窥见她的白皙肤色。
真是她!
虽然自认从未在意过她的外表,但白皙的肤色……果然更适合她。
想不到自己眼中,如今居然也出现了美人。说到底,他李道非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啊。
可是,据他所知,她……不是从不出门吗?那她又怎会现身在此?
见她在跟身侧之人说话,这才勉强移开目光,注意她的身侧。这一看,不由双眼微眯,捏着扇骨的右手不觉使了几分力。
这不是何近深么?他怎么也来到此地?
……难怪我千里前去告知消息,山白竟会反应冷淡,让我好生无趣……
原想也是时候替淑人脱籍,也好早作安排让他们相见,是要他惊喜之余,能多加感念我的恩情,昔日那笔账或可趁便抵消,否则时日一久易生变故,反为不美。哪知偏在此时横生枝节,我人还未到,他竟已得知消息,倒叫我失了算计措手不及……
原来,那个坏我好事之人,就在眼前。何况,他居然还如此亲近于她,更是罪不可恕!
“走了这许久,妹妹也该饿了吧?”何近深停下脚步,侧身问她。
今日以后,这个妹妹就要以表妹林长宁的身份跟着他了。虽说如此安排是与表哥几回书信来往,再与淑人商议后最终定下的,也最为妥当;但若明知她对他有意,仍要从此与她朝夕相对,还要对她的情意故作视而不见,这种处境真是叫他为难。好在她只是跟他一时,而非一世,他的苦闷心情才稍有安慰。如今只等淑人脱籍,将她们护送到澶州去后,这个难题便会迎刃而解,到时所有烦恼自然也烟消云散。
“我请你吃馒头吧。”料想妹妹才出园子,定想逛街瞧些新鲜,故而昨日特意打听王老爹的馒头铺位置,以方便今日带她来此。
话才起头,早见她留神四处嗅探,喜不自胜,“咦咦,就是这个味道,好香好香!”她急急奔到馒头铺前,自袖口摸出两文钱来,递给老板,神色中犹有几分强自压抑下的激动。此时方想起身旁还有个人,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听到他的言语。“哥哥当真要请?本想谢过哥哥,不过姐姐有给我零花钱呢,这回就让我来买吧。我自己吃一个,哥哥也吃一个好了。对了,还没问过哥哥你要不要吃?很好吃的哦。”
看她的样子,仿佛不只见了馒头,就连亲自花钱买个东西都会兴奋不已。何近深倍感好笑之余,还是点头谢过她的好意。
“怎么不算我一份?”啪地一声,折扇打开的声音响起,一阵均匀的凉风从背后吹过来。连希玖忽觉寒毛竖起,直觉回头,一双男人的凤眼,正在摇动的折扇后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某些不是很愉快的回忆立时涌上心头。她咬紧牙,忍啊忍,总算克制住波动的情绪,接过老板递来的热乎乎的馒头,拿了一个给深哥哥,然后瞪着手里剩下的那个,狠狠地咬了下去。暗骂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出现,破坏了她因尝到美食而升华了的幸福感。
她三两下将馒头嚼下肚,扯扯何近深的衣袖,一边加快脚步离开。
想不到一向笑脸迎人的妹妹也会如此待人,而且这个遭受冷遇的人还偏偏就是李道非;而李道非居然也对此毫不介意,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相识之人若见他如此举动,必定也无法相信。
近日的种种疑团总算是有了解释:他的目标并不在淑人。
本以为自己会因此稍松口气,可心里竟莫名吃味起来。
郎未娶,妾未嫁。何况李道非条件极佳,又正当壮年,年纪虽大上妹妹十几岁,却也不算太老。虽说经商手段狠辣,却是于她无碍。何况种种迹象表明,他确是用情于她。
这件事,作哥哥的本该乐见其成。可是,他总觉得,妹妹该嫁的绝不是这个人。
未多思量,他含笑上前抱拳道:“常道兄。多日不见了。”脚下轻移,刚好将她挡在他的视线之外。
见他如此行止,李道非更感不快,淡淡回礼:“原来是清远。难怪汴梁城内不见你,原来是上这儿来了。如何?此地风景绝佳吧?”
“我哪有常道兄这般雅致,不过是来此寻访故友罢了。”他脸上仍含笑,转身,压低声音,似不经意问她,“妹妹可识得此人?若是不识未免可惜,(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茶商李道非哦。”
妹妹曾言不识李道非,如今看来,却是相识而不知其详,多半是李道非假托姓名相瞒于她。
果然,一听此人姓名,妹妹身子一顿,停下脚步。只见她双拳紧握,沉默半晌,转身走到李道非跟前,抬手撩开面纱,现出面无表情的脸庞,脱口:“骗子。小偷。混蛋。”
忽见她清新样貌,那两人都是始料未及,不由各自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
“只不过拿了你两个琉璃珠子,吃了几个味道怪怪的小黑球而已,值得你生气到现在?再说,我名道非,字常道,又何曾骗过你?”
第六章 琉璃如梦
“你……”连希玖一时气结,眼眶泛红。“懒得理你。”转身便走。
你又知道什么,那些都是从我家乡带来的东西,不见了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了。
手指轻抚上腰间,小袋还在,里面那些圆圆小小的东西,还安安分分的挤在袋子里,这种鼓鼓的触感令她稍感安心。
以前,她怕自己丢东西,就跟姐姐要了一个旧漆木盒子,平日就把小袋放在里头,也没有刻意上锁,就摆在姐姐的书架上,原想这样处置再放心不过。哪知有一天,她弄完花草,照例去姐姐那儿整理洒扫,发现姐姐正在庭院的秋想亭内专注看书,而原该无人的屋子里却多了一个男人,正在书架前随手翻动她的盒子。见她进来,他似毫不在意,把盒子放下后,便转身似要离开。她赶紧上前拿了盒子,摆在书案上,四顾无人,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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