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子牙却已然心中知了八九分了,也不推辞,便拜道:“既是师尊吩咐,弟子敢不谨依!向蒙莫大之恩,无以为报,只就此去那红尘万丈中搏上一糟,定不堕了我玉虚之名!”
话音甫落,子牙只觉得眼前诸般景物变换交替,如走马灯一般一闪而过,下山入朝歌,投故人宋异人,开命馆,火烧玉石琵琶精,入朝为商臣,逃避西岐,直钩垂钓,官拜相国,扶周灭商,一路腥风血雨,七死三灾,几经沉浮,归国封神,而后封于齐地,国泰民安,不觉二年有余,忽一日算得武王有难,借土遁去而复还,请得道人降临…………………忽地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心领神会,那前世之事尽都历历在目,只觉毛骨悚然,茫然道:“我适才所见者,是耶,非耶?”
道人听了哈哈大笑,道:“人生百态,种种悲欢离合,皆是虚妄。你道它是实便实,道它是虚便虚。”
子牙又问:“如此说来,我身究竟是妖乎?人乎?”
道人笑道:“妖怪与人,皆为一念,数终之后,都归尘土。便是大罗神仙,超凡入圣者,亦难逃劫数。那三清四御,五帝三皇,莫不如是。便如袁公者,威震洪荒妖族,声威犹在女娲之上,终究是乐极生悲,落得个形神俱灭,无影无踪,其党羽万千,也不免树倒猢狲散,翻作没下场。”顿了一顿,又道:“这也不是你问的。如今只有一件,却与你大有干系。”
子牙急问时,那道人叹道:“你本命薄,那元始却也不说差了。他教你代他封神,何曾安得好心?凡是统领普天诸神者,莫无福缘广大,道行深厚。然则封神之事,实为怨气凝聚,实是有伤天和。便是三清教主,亦当不得那冲塞三界天地的怨气。元始此人,最是阴损,他留你封神,不过假你手行事。可叹你小小熊怪之身,如何当得这般大任,虽然得了一场富贵,福报尽时,不免永坠沉沦,要入轮回也是奢想。”
姜尚大惊,连连拜道:“道长,好歹也是相交一场,可念故人之情,怎生救我一救!”
道人点头道:“既如此,我便救你一救。”取过案上红葫芦,便揭开葫芦盖来。姜尚大惊,叫道:“道长却是做甚!”
话音未落,只见那葫芦口里升出一道白光,高三丈有余,道人打躬叫宝贝现身,须臾间有一物现于其上:长七寸五分,有眉有眼,眼中射出两道白光,早将姜尚钉住身形。姜尚大叫:“怎地翻脸无情!”道人笑曰:“若要杀你,何须此宝。”又打一躬,口称请宝贝转身;那物在空中将身转有两三转,只见姜尚一颗皓首滚落尘埃。正是:方才晓得前生事,谁知须臾丧残生。
原来道人飞刀斩了姜尚肉身,姜尚再看时,只自己身体横卧地下,头颅却好好长在颈子上。心中纳闷,恍惚中便把手揉了揉眼睛,却好似被那钢针扎了一般,再看时只见两手的黑毛,又去摸脸上,也是一脸毛,取镜子照时,哪里还有半分人相,分明是个囫囵熊罴!
道人见了,抚掌大笑道:“奇哉奇哉!这正是:拜相封神难成仙,是人是妖一念间。飞熊已知生前事,脱去凡胎复本原。”
道人笑道:“飞熊,我已助你脱去今生皮囊,还你前生本来面目,那些因缘果报,再也找不上你。只是这姜太公之名今后也不必提。如今你须得随我去女娲宫走一遭,与你挂个名儿,便算得妖族中人了。我再教你个修炼的法门,只须潜心修炼,自然前途无量。”
那飞熊心中兀自惘然,只道:“这也罢了。只是我毕竟身居齐侯之位,如此去了,怎能不做些安排?况且那元始天尊又如何肯放过我。”
道人笑道:“这个何妨。只消女娲娘娘收你入门,元始也不好说甚。你既身死,自有族人遮掩,放心随我来就是。”飞熊无法,只得取了红葫芦交还道人。那道人将葫芦收了,朝飞熊吹了口气,将它化作一团幽火放在袖中,长笑一声,化道长虹直奔朝歌而来。
原来那女娲行宫建于朝歌南五十里处。道人飞得快,须臾已至宫前,抬眼看处,只见宫墙坍塌,殿宇崩坏,雕梁画柱彩漆班驳,连那女娲圣像周身也是荆棘盘绕,好不萧瑟凄凉,与当年纣王进香时所见真是天上地下。道人触景生情,忽然长叹一声,作歌道:
“遥想我皇君临时,乾坤宇宙任摩挲。烈烈红日灼天地,刑天勇猛舞干戈。夸父逐日徒取死,燧人盗火任琢磨。沧海桑田无常世,鸠占雀巢遗恨多。”
歌毕,朝女娲圣像微微一躬,口称:“西昆仑野人陆压参拜女娲娘娘宝相。”
就听得那泥塑木胎中传来一个女子之声:“这鸟儿哪里学得这般油嘴,跟我也弄这虚头。你方才所吟倒是有趣,再吟来听听。”
陆压笑道:“一时感慨而发,娘娘不必取笑。我今日来此,一则拜见娘娘圣颜,二来却有个人要交与娘娘看顾则个。”
女娲叹曰:“我怎地不知,那飞熊替阐教空做了一场功果,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我既统领万妖,我若不替他做主,谁人又肯管这等闲事。只是如今阐教大兴,我妖族失了截教强援,你父又早就与那黄帝一同不知去向,如今火云宫只剩下我兄一人,偏偏又不问世事,成日里只知摆弄什么八卦,我却也不便公然与他阐教作对。”
陆压道:“娘娘不必为难。我想这飞熊事小,天下万妖之心事大。娘娘不若让其在门下挂个名儿,那阐教自然不敢再寻他晦气。却让他回那西方路上黑山潜修,此乃两全之策。”
女娲沉吟半晌,始道:“也罢,就依你所言。只是你故意诱那武王射你一箭,再以因果报之,却也狡猾地紧。”
陆压笑道:“如今阐教把持天庭地府,吾非此不足以动荡人间也。”言毕自袖中取出飞熊开了其五识,拜见了女娲娘娘。又教了几句口诀,便命它去那西方路上黑风山藏身,无事不许下山,只待调遣。飞熊拜谢再三,依旧纵土遁去了。
女娲又问:“既是你有心兴我妖族,怎地当初却要帮那阐教助周伐纣?”
陆压笑道:“我亦非阐,亦非截。截教当初虽然势大,怎敌得二教并讨之,况那截教中人倚仗通天撑腰,不奉娘娘为尊,我不过顺天行事完此杀劫而已。”
女娲笑道:“你这鸟儿果真狡猾地紧。”
陆压正色道:“这些当初之事却也不必再提。只是眼下阐教虽然一统三界,只得片时太平,至多不过千百年后,便有更大杀劫来临,到时三界皆难幸免。那姜尚之事不过叫天下万妖知道娘娘体恤之意,如今娘娘若不决着,只怕将来不好区处。”
女娲沉吟半晌道:“此事吾亦自有分寸。”
陆压便告辞,化道长虹望西而去。
却说三十三天之上,有不周之山,乃是擎天巨柱,高耸千万里,直插穹隆之外。半山腰里却有一片山谷,常年妖云弥漫。谷底又有一血池,深不可测,池心楼台宫阙林立,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殿前殿后有百余万条红鳞巨龙,将女娲本宫层层盘绕,簇簇拥拥,口喷五彩毒雾,与那重重妖云彼此辉映,瑰丽无比。
女娲娘娘将神念自人间行宫收回,却说女娲将神念收回,叹道:
“当初我被那纣王淫诗所辱,为泄一时之愤弄得天下大乱,可恨阐教小辈借此明褒暗讽,传得天下皆道我不以苍生为念,只为一己之怨祸乱三界,我又不合断送了那轩辕三妖性命,以此万妖寒心。红日劝我,也说的。我怎肯甘心?”
急命随侍的彩凤仙子取招妖幡来。只见一个仙子,身穿七色彩衣,虽然身姿婀娜,面如桃花,眉宇间却煞气重重,捧了一根长幡出来。那幡长四丈七尺,宽七丈四尺,非布非帛,倒似用什么兽类的皮硝成的,乌油油一张,上面阴风盘绕,隐隐有鬼哭神号之声。一根碗口粗细白玉也似长杆,女娲捋起翠袖,双手持了招妖幡来到后院无人处,将幡插在地下,念起咒语来。顷刻之间诸多奇型怪状的妖魔神怪跃然浮现幡上,一个个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毕竟不知女娲怎生招妖,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琥珀美酒俏佳人 群星阵里断妖魂
书接上回。话说女娲将那招妖幡立在地下,叫彩凤立在身旁,口念咒语,顿时四下里阴风滚滚,血气纵横,女娲宫上空五色妖云越发瑰丽,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怒号,将那血池中血水掀起,血浪滔天,又被阴风一卷,满空洒落,不周山四周方圆数万里内血雨倾盆。女娲本宫前后那些红鳞巨龙一条条张牙舞爪,昂首嘶鸣,吱吱乱叫,纷纷吐出一颗颗红绿相间的珠子来,在本宫四周上下飞舞,其间电光闪烁,彼此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女娲本宫笼罩在内,只闻一股奇腥之气弥漫满山。
女娲立在那无穷腥风血雨之中,口里念念有词,忽地和身一转,周身红云四起,将身子笼罩,就见烟云中女娲翩然起舞,姿态万千,一条长尾依稀在红云间舞动,如游龙一般。
舞了片时,却不见半个妖怪前来参拜。女娲心头火起,连念咒语,依然如旧。彩凤远远避开数十丈外,正看时,忽然头顶一声长鸣,急出殿外时,只见红光满厅,那陆压道君身披大红道袍,腰间挂着朱红葫芦,落在面前。彩凤见是陆压,也不理睬,转身自回殿内去了。方至后殿,陆压早跟至,大呼道:“娘娘不可如此!”
女娲便收了妖云,须臾风住雨停,依旧现出人身,微愠道:“红日,你来作甚?你既然劝我与那阐教反目,如何阻我召妖!”
陆压笑道:“娘娘,你如何不自精细。那昊天上帝想叫群仙称臣,不意弄巧成拙,如今反叫阐教大兴。娘娘纵然招来群妖,怎生与他相争!况且如今天下妖类虽盛,却多有不尊娘娘者,能集结多少人口,犹未可知。如何便与他反目!”
女娲闻言,心中不悦。陆压笑曰:“娘娘莫要着急,且回正殿,待吾细细道来。”
女娲哼了一声,便回正殿坐在凤台之上,彩凤仙子捧上翡翠觖来,满满斟了,那酒色如琥珀,异香扑鼻,,一旁陆压闻到不觉咽了咽唾沫,女娲见他猴急样,不由婉尔一笑,将觖中美酒一饮而尽。陆压便叫起来:“娘娘忒也不厚道!明知我贪这杯中物,却又拿来勾我的酒虫………娘娘可怜见,好歹叫我喝上一口也好!”
一边彩凤听了忍笑不住,把眼看女娲时,女娲微觉不耐,略一沉吟,却又颔首微笑,谓彩凤道:“凤儿,你领红日去,叫他将那葫芦灌满便是。”
陆压听了大喜,忙扯了彩凤衣袖望后殿便走,口里连道:“快,快,快!”
彩凤仙子一把挣开,淬了一口,道:“我与你又不甚熟,莫要这般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陆压忙赔笑道:“好姐姐,红日迫不及待,休怪休怪。”
两个一路来到女娲宫后,行了百十丈,早闻得酒香扑面而来。陆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时,却是一眼深井,四四方方,深不见底,井中美酒翻腾,热气滚滚。陆压喜道:“今番不虚此行!”那腰间葫芦早自己摇将起来,咕咕有声。
陆压忙将葫芦自腰间解下,一面拧那盖儿,一面道:“宝贝啊宝贝,这几年来只叫你在那飞熊身边,却是委屈了你也。今日我俩便一起喝个痛快!”
说着早将葫芦打开,倒转过来,底朝上,口朝下,对准那一眼深井,只听嗖地一声,那井中红水仿佛被一股无形大力吸引,只见一股水柱,倒钻入葫芦里去了。一旁彩凤仙子看了暗暗发笑,渐渐变了脸色:原来那葫芦一似没底的一般,只情装去,无片时,一井美酒被吸个干净,只见一眼枯井,里面黑黝黝一片,竟是半滴也不剩了。
彩凤急道:“你这人!娘娘好意请你喝酒,怎敢把酒都装了?快快还来!”
陆压笑嘻嘻只作不闻,双手捧了葫芦仰脖便灌,咕隆隆喝个不住,那酒水洒了半身,兀自不觉,只是喝个不住,眼见得肚腹慢慢鼓将起来。彩凤看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便夺他葫芦,陆压抱了葫芦转身就跑,两人一前一后,早赶入前殿来。
女娲娘娘看了笑骂道:“你看这鸟儿,你也是前朝太子,怎地这般只情胡闹。凤儿,你莫追他,索性我叫你两个成一对儿,由你闹去。”
彩凤仙子闻言便飞红了面颊,低声道:“娘娘怎地也说这般话………凤儿只愿侍奉娘娘身边,岂有它想!”
陆压便不喝酒,嘿嘿一笑道:“娘娘此话当真?”
彩凤仙子怒视陆压,道人只作不知。女娲笑道:“若是凤儿肯时,我有甚说。”
原来这彩凤乃是上古洪荒时凤凰异种,生性极猛恶,颈生九头,名号九凤,最喜食人。后为后羿猎获,交与炎帝神农发落,时值炎帝第十子红日太子前来请安,见了九凤砰然心动,求情不止。炎帝谓此妖为祸人间,只是不允。女娲恰逢在炎帝宫中做客,见它生得端丽,却身受重伤,心下不忍,便向炎帝讨了,收做侍女,从此只唤做彩凤仙子,修得一身妖法,遍体彩光万道,能伤人百里之外,端的是厉害无比。只是有一件:这彩凤仙子虽是女身,却生性不喜男子,陆压虽然时常来望她,也相互调笑几句,却哪里将他放在心上。
果然陆压听女娲如此说时,叹息一声,只顾喝酒,便不说话。彩凤急道:“娘娘,这人将伏羲老爷送与你的仙酒尽数装入他那葫芦里去也!”
女娲笑道:“区区水酒,何足挂齿。我既允装满葫芦,由他装去便是。”
陆压喝了一回,长出一口气,打个酒嗝儿,那葫芦里亦冒出一朵白气,砰然而散。陆压抹了抹嘴,笑道:“好酒好酒,此酒不是水酒,乃娘娘你兄妹两人自故国带来。我既喝了,便须与你出力………如今虽然阐教势大,那人间天上,三界之中尽有心怀怨怅的,不肯服他,不过忍气吞声而已。我想元始天尊这番虽做了世尊,只是不得人心。待我到处替你游说一番,凭此三寸不烂之舌,管叫他铁桶江山,破于无形。娘娘静侯佳音便是。”
说罢也不等女娲回言,早将身化道长虹,一片火光炸开,四下里流炎滚滚,蓦地不见。
却说那普天诸神,生前原有亲疏,各自归位后依然不改。有那前世本为对头的,虽然共事一处,只是不和。原本便是同道中人的,便是分在各部,亦在公干之余时常来往,便如当初一般无二。
又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