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去,是一朵华贵的金菊,正开的耀眼。那是在一块长达十数丈的地毯勾勒的图案。
胡心月却引着她们向楼上走去,甲板之上原还有数层楼台。一路上云嫣留意四周,在外看来只觉得这船高大非常,从内看来却是精致非常。长廊的两边每隔五步,就嵌着一颗鹅卵大小的明珠,光华夺目,烛火亦为之失色。且有铜镜做饰,更加显得辉煌。
更为奇异的,明珠并非浑圆,却酷似观音坐莲,光芒璀璨,浑然天成。
云嫣讶道:“这难道是蚌佛?”
胡心月投来赞赏一瞥。
小青问道:“蚌佛?”
云嫣道:“我曾在《奇物志》中读过,南海有奇蚌,内生珍珠如佛陀法相,得之者无不宝如拱壁。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没想到一下就见到这么多。”说到最后微微苦笑,这样的东西一颗也是千金难得,如今不要钱似的嵌在墙上做照明之用,所谓的“明珠暗投”就是如此吧!
同样是千年修行,白姐姐孑然一身,而她却收集了天下奇珍异宝,装满这艘大船,如今所见怕也只是冰山一角。单看这样华贵雅致的襞饰,便是皇宫内院怕也远远不及。
最为奇异的是,明明走在船上,但直到现在,也未感到有一丝的颠簸。
小青已感到许多法阵在起着作用,知道这船怕还是一件上好的法器。
她们正在思量,忽然眼前一畅,已走到了楼船的最高处。扶栏遥遥望去,底下行人如豆,游船如梭。立在此处便可俯瞰整个杭州城,虽然微生晕眩之盛,却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快然。
清风徐来,纱帐曼舞。
数不清的珍馐美食已盛装玉盘送上来,摆满了紫檀木的长桌,云嫣本欲说刚刚吃过不必麻烦,但胡心月已将一尾小鱼放在了她的盘中,“你虽博学多识,也未必认得这是什么。”
云嫣低头细看,只见那鱼形似鲤鱼却肋生双翼,“这个莫非是……飞鳐?产于西极天河水中,常从西海夜飞,游于东海。我还道是文人凭空做想,没想到是真的。”
“传闻虽是假的,这鱼却是真的,不妨试试味道如何,可胜得过那许仙的厨艺?”
云嫣只略尝了一口便觉美味非常,便是许仙做的也多有不及。其他菜品也多是奇珍,只吃了几口便使人胃口大开,小青更是已在大快朵颐。
夜光杯盛葡萄美酒,三只素手持杯轻轻一碰,鲜红酒液轻漾。三人相视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冰流涌入,热气升腾,琼浆玉酿难比其味,这酒液就是云嫣也说不出门道,恐怕已经不是来自凡间。
云嫣把玩酒杯,只觉得所有的器皿无一不精,而且以她的眼光看来,多半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物,如今只做盛酒之用。
胡心月笑道:“二位妹妹觉得如何?”
云嫣叹道:“极尽人间奢华。”
小青则道:“饭菜的味道不错。”
胡心月摇摇头道:“还差得远呢!嫣儿妹妹好琴,不妨听听这琴声如何!”
她轻轻击掌,立刻便有渺然的琴音响起,若断若续,若有若无,传入耳中,撩人心魄。云嫣听的如痴如醉,小青不通音律也觉得美妙绝伦。
玉销炉中,龙涎香升,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方停,犹有余音、绕耳不绝。此音未绝,一音又起。铮铮烈烈,宛如雷音。
雷音入寂,洪钟响彻。细细听来,竟然也是琴声,声音浩大如钟吕。其声悲凉,闻之欲泪,却非江南曲调绵软缠绵的凄切,而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悲壮。
云嫣怔怔的,说不出言语。她原以为胡心月的船上不过是些奇珍异宝,纵然是再怎么稀奇也难动摇她的心意,脸上也总维持着几分从容。但方才这三曲琴音,分明由三人所奏,琴艺都不在她之下,有的还要高她一筹。
许久之后,胡心月轻轻击掌,琴声消歇,帘幕拉开,三名女子坐于帘后,面前案几之上各有一琴。
云嫣顾不得客气,站起身来去观那三把琴,微微念叨道:
“桐梓合精”,《凤求凰》,绿绮琴。
“久经风鹤不堪嗟,一抚奔雷兴倍赊。”《十面埋伏》,奔雷琴。
“黄钟大吕”,《国殇》,号钟琴。
一为琴上所刻的铭文,二则为方才所奏的曲目,最后便是这琴名。
“胡姐姐,前些日子你夸我的琴艺,原来只是谬赞!”云嫣看那三位琴师都是船上侍女,无论是人是魅,能够有这般的技艺都足以让人生叹。
胡心月却笑道:“非也,这些曲子并非是她们所奏。”
“不是她们?”
“是司马相如,是伯牙……”
云嫣道:“这是何意?”
胡心月神秘一笑,并不解释,而是对那三个琴师道:“绿绮,奔雷,号钟,这便是我为你们所选的主人。”
三位琴师相视一眼,“姐姐所选,必无谬误!”捧起各自的琴,屈身跪下,奉到云嫣的眼前,“绿绮,奔雷,号钟见过主人。”
云嫣睁大了眼睛,“你要把这些琴送给我?等等,你叫她们什么?”这三把古琴都是价值连城的旷世名琴,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相比之下,云嫣手中的“冰弦”都要逊色许多。这样一份厚礼已非金钱所能衡量。
胡心月笑语盈盈,“她们也是魅,不过小青妹妹方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魅不只生于山林异气……”
云嫣忽的反应过来,“百物之神曰魅!”此言乃东汉郑玄所注,也就是说“魅”是百物之精灵。
魅之为物,只生在两种地方,一种是绝无人烟的山林。另一种却是,为人所钟爱的器物上,天长日久得了一丝人气,也就有了灵性,成为了精魅。俗语所言的“老物成精”便是这个道理。
胡心月道:“聪明,她们就是这三把古琴的琴魅,古时琴艺大家弹琴之前都要焚香沐浴,演奏时必然聚精汇神,或悲或喜,或清或雅,将这股纯粹的精神由指尖传入琴弦,才会有真正动人的音色。时日已久,便让死物有了灵性,只是她们生来便没有魂魄,只能够弹奏出他人的心声,那便是你方才所听到的琴音。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千古之下能在琴艺上胜过你的屈指可数!”
云嫣这才明白胡心月方才所言的含义,自己所听到的实际上乃是由这三个琴魅来传达,古时琴艺大家的演奏。她的琴艺虽高,也绝没有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得了这三琴,就如同得了三个良师益友,于琴艺有着说不完的好处。
“你真的要把她们送给我?”
胡心月道:“正是,她也寂寞太久了,需要新的奏者,我相信你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望主人用我们奏出更加美丽的乐曲!”三位女子身影渐渐变的若实若虚,随着袅袅的青烟融入了琴中。
云嫣轻抚琴弦,又是欢喜又是怜惜的道:“我说这些名琴怎么都失传了,原来都被你给藏起来了,真是可惜了这些名琴,又怎么会不寂寞呢?”
胡心月道:“若只是死物也就罢了,当她们有了性灵,欢唱过高山流水的雅调,便再容不得世俗的杂音,普通的琴师根本就无法将之奏响。”
云嫣也是一阵唏嘘,高山流水,琴也在等自己的知己,不然就宁愿缄口沉默。
胡心月话锋一转,“但这还不是最可惜的!”
第155章 前夕
云嫣奇道:“那是什么?”宝剑空悬,不得知己还不算是最可惜的吗?
“她们偶然得了灵性,但终归不是生灵,先天便有缺憾。在这船上,曾不知有多少次尝试弹奏新乐,莫不以失败告终,又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他人的曲调,只能暗自垂泪,不然的话我又何必为她们寻一个新的主人呢?”
云嫣深以为然,琴棋书画,琴字为先,不同于其他三者,需要的不止是天赋与努力,还需要一个“情”字。此情非指男女之情,而是人情。若不是家中遭逢大变,流落画舫,经历了种种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她的琴艺绝不会到今日的地步。
琴弦所发,非是琴音,实乃心声。
胡心月拨弄着绿绮的琴弦,“琴若能自主,又哪需要什么主人。何日才能发出自己的琴声,而非空等着他人的弹奏呢?”
云嫣知她暗有所指,并不搭话,而是转言道:“胡姐姐,我们游湖过后就赶紧回去吧,我还要读书准备。”虽然很想立刻试试这三把名琴,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胡心月道:“你当我这里没有书吗?”吩咐下去,没过多久便有侍女送来一卷竹简,由几十片竹片编成,不知道是何种竹子,盈盈泛着紫光。
小青讶然道:“紫竹!”
胡心月道:“正是!”世上紫竹仅仅存于南海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中。
云嫣心道这其中能存下多少文字。
胡心月看透了她的想法,将竹简交到她的手中,“世上之书,尽在此中。”
云嫣接过竹简,竹片莹润如玉且散发着清香,轻轻一嗅,神清气爽。再打开一看,每片竹片的两端都刻写着符文,但竹简上仅仅写着“经”“史”“子”“集”四个字!不禁笑道:“这也算是有理,世上之书,无非是‘经史子集’而已。”
但当她的指尖碰到那一个“经”字的时候,竹简上忽然荡开一层涟漪,文字改变,列满上了《史记》,《汉书》,《后汉书》等等字样,云嫣恍然而悟。
胡心月道:“此宝的名为‘四库全书’专为天下爱书之人而制。将此简拿在手中,无论到何处都不愁没有书看,更有许多已经失传的珍奇秘本,乃至坊间杂谈,前人笔记尽在此中。许府中所藏的书与之相比,连百分之一也不到。”
云嫣目露期盼之色,这样东西的诱惑丝毫不必那三把琴差。
胡心月笑道:“这也不是不能送给你。但是……”
云嫣挥挥手中的竹简,“我明白了,我会在这里呆到大会开始,到时候姐姐就把这个送给我吧!”
“不用跟许仙说吗?”
云嫣低头玩着竹简,“当然要跟夫君说一声。你快教教我,这东西要怎么用,应该不止是藏书而已吧!”
胡心月微微一笑,悉心交授。
小青正有些无聊,胡心月便道:“嫣儿妹妹在这里读书,青儿妹妹随我到剑阁去看看吧!”
大船缓缓驶离西湖,书信一封送到许仙的手中,仅仅写着一句,“许仙,她们在我手里!”颇像是恐吓信的开头。
许仙微笑道:“她还真是下定决心也要斩掉自己两条‘尾巴’!”是打算以这样的方式作为报复,也同样实现了自己的意志与价值,或许还有向白素贞示威的意味,“就算不能改变你,我也能改变别人。”
白素贞看完信,“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许仙笑着揽住她的香肩,贴住她的脸颊道:“娘子要我担心什么?”
白素贞的玉面上微生红晕,眼波游离,声音也酥软了几分,“难道你不担心她们被小月勾了去?”
一向从容大方的她露出这般娇俏害羞如小女孩的模样,即便以许仙的定力也抵受不住,收臂握紧她的腰肢,恨不能立刻便登堂入室,行一番周公大礼,然则想起她近来身上的异状,只得谨守心神,答道:“一个喜欢用幻术媚术欺人诱人的狐狸,突然要行王道,确实有些让人担心。不过能够吸引她们留在那里的,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东西!只要她们觉得欢喜,我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他忽然嘿嘿一笑,“不过嘛,跟着她这小女子在一块不过是一时玩乐。有道是‘闺房之乐有胜于画眉者”,她们早晚要回归正途。”口中自然言笑着,心中却颇不平静,她挺拔的酥胸紧贴在他的胸口,虽隔了数层衣物,但那柔软弹性的触觉令他感觉半边身体都酥软下来。
白素贞轻伏在许仙的胸口,倾听他有力的心跳,爽朗的嗓音自耳畔传入心底,令她的心中也有些躁动。那放在腰间的手虽然很是规矩,但莫名的生出一股灼热,从敏感的腰肢传递开来,直到全身,身体的温度也在悄悄升高。听他最后的玩笑,仿佛无良的挑逗,便嗔道:“官人如此无赖,我也恨不得出去游玩。”目光一交,旋即避开,将头低的更低。
许仙苦笑,“娘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他原以为白素贞厌恶这样的事,但方才看她的眼神,分明有着同自己类似的光芒,而且她身体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白素贞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道:“我对你说了,你可不许笑!”
“一定不笑!”
“这只是我的猜测,如今我所遇到的问题怕是龙族之法所引起的。”
许仙大惊,“什么?难道敖乾给的那块东西有什么问题?可是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当初从敖乾手中得了两块“龙族之法”,白素贞得了一块,许仙和小青分了一块。这玩意一直让许仙联想到后世某个电影中的某个病毒,效果似乎也差不多,能够全面提高人的身体素质,但电影里那个病毒的副作用却大的吓人。
白素贞捂住他的嘴,“官人听我把话说完!”见他如此着慌,不禁心中微甜,手心的热气却又令她心慌。
“那块东西并没有问题,而是这种修行的方法同我一直以来的修行方法有不小的抵触。我一千七百年来的修行,无时无刻不讲究息心灭欲,不为肉身所障,以期有一日能够羽化飞升,重塑灵体。但是龙族之法对于肉身的增益大的惊人,与此同时,所带来的影响也一样大。”
许仙有几分了然,无论佛道两家都是主修神魂,将肉身当作臭皮囊,早晚是要割舍的。而如星宿海的道法则更为极端,根本不去顾及肉身,专修神魂。但是龙族之法却截然相反,就是要追求力大无穷、山呼海啸的强大躯体。强大的躯体也就必然带来一些相应的效果。
“容易情绪化,易怒好斗,而且,很可能,很可能,容易动……情欲之念!”白素贞好容易将这四个字吐出。
许仙听了这番话,立刻就豁然开朗,为何冰清玉洁的她,会有那么多奇异的表现了,分明是同自己一样,欲火焚身,但又太过害羞,对那样“淫荡”的自己,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不由想起,蛮荒时代的巫人,共工和祝融大战一场(起因很可能是一件小事,比如水和火哪个更强这样的争执),而共工失败后的反应竟然是拿头撞山,这分明就是控制不住情绪的表现,哪怕是普通人也不会如此失控。
而像是如今的修道者,几乎不会有什么生死争斗。且不说修道者的心性修为如何,就以普通人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