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的笑声惊起一群林鸟,伴随着笑声直达天际。
潘玉和云嫣也是微笑起来,顾不得许仙眉梢抖动,脸色难看。
只有那老尼姑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显然是笑点不低。
许仙出言打断,“大师,大师,你不能这样啊大师,你刚才的形象全毁了你知道吗?”
法善稍稍收敛笑容,眼睛扫过潘玉和云嫣,摇头感叹道:“法海师兄,他果然是大智慧的人,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不如你转拜我为师吧!”
“然后你就可以每天笑一笑了,对吧?”许仙庆幸自己拜对了师傅,至少那位还有一点高僧的形象。对这位来说,你跟他谈什么高明佛法人生至理,完全比不上在谈法的时候不小心放个屁来的有意思。所以老尼姑来找他一本正经的论法,什么佛啊空啊之类的东西,他只觉得无聊之极,直接拜倒认输结束。
“您真的是得道高僧吗?”
“这次来的值了!”法善由衷的感慨。
这就值了?
法善带着盎然的笑意回头望向老尼姑,“这么好笑的法名,你怎么不知道笑一笑,难道是没听明白?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他的法名明明叫做释色,但人却很好色,听说不止这两个,还有许多红颜知己,还为了一个叫白素贞的跟我师兄大打一场,简直是不顾一切,色到了极点,你说好笑不好笑!”
“嫣儿,明玉,你们跟着点什么头啊?”许仙不满。
“只是觉得这位大师说的很有道理。”潘玉摇头。
“是啊,是啊。”云嫣应和。
法善兴致勃勃的给老尼姑解释这个法名的笑点在哪的时候,和说法论道时候的心不在焉完全是两个模样。
然而老尼姑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依旧板着个脸,上面浮着一层青气。
一僧一尼相对而立,生的都是枯瘦,但给人的感觉却决然不同,法善的脸上不像老尼姑那样带着死气,而是充满了勃勃生机。那纵横交错的皱纹更不带丝毫刻板,而是一条条历经无数岁月累积下的笑纹,刻录了曾经的微笑大笑狂笑,不舍得抚平。
法善摇头叹息,“哎,活到这个份上,便是再活一百年一千年又有什么意思,无处不是活地狱,哪一天才到得了极乐世界。你身在苦海,又怎么度人出苦海呢?”言罢将手指在老尼姑的眉心轻轻一点,“人的心一老,就忘了怎么笑了。”
许仙便眼见着老尼姑浑身颤抖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在颤动,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收拢,全身的骨骼都在嘎吱作响,而后一点点的收缩。身上的缁衣渐渐变得宽大起来。倏忽之间,原本的干巴巴的老尼姑,变成了水灵灵的小孩子。
“枯木逢春!”许仙心中暗惊,这可不是寻常的幻术,而是真正的逆转了生死之机,让枯木得以逢春。这法善和尚的修为果然也是神仙一流,绝不在法海之下。
老尼姑只觉得浑身酸痒难当,偏生动弹不得,还以为法善是要用什么法术来折磨她,只是咬着牙苦忍,待到诸般痛楚消失。看自己的手变得幼小,肌肤白里透红,连忙托着宽大的缁衣来到溪水旁一照,吓的连退了好几步,质问法善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变成这样?”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却连声音都变得稚嫩清脆,比起原本那破锣似的声调,好听了无数倍。
“变?这不就是原来的你吗?”
“快,快把我变回去!”老尼姑,不,现在应该说是小尼姑,吓得脸色发白,总算是见识了仙家手段。
许仙喝了一声,“莫要不知好歹,法善大师是在耗费自己的寿元道行为你延寿。”
这当然不会没有代价,不然的话能够延长寿元的蟠桃也就不会如此珍贵,谁人又能轻易牺牲自己百年寿元呢?
小尼姑望向法善,只见他依然是笑意盎然,隐隐却带着一丝疲惫,细看处,似乎比方才又老了一些,而自己浑身上下却充满了活力,知道许仙所言非虚。
小尼姑一脸的复杂,“你……你为何如此?”寻常修行者的寿元有限,她自知时日无多,才选择弟子,准备传承衣钵。此时此刻无疑给她的修行之途,带来峰回路转般的转机。
“我说过了,我们有一段师徒缘分,若是你早早死了,岂不是没趣。而你也不妨好好体会一下当初的心境,多笑一笑。”
小尼姑一时默然,回顾溪流中自己的倒影,随着溪流的起伏波荡,两百年前的情形依稀显现,那时候的自己可曾欢乐?上一次笑出声来,又是在多少年前?
尼姑不同于僧侣,在这个时代,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子会去出家为尼。青灯古佛只能削减伤痛,却不能带来欢快。于是乎,想要抹去脸上悲伤的纹路,再来一次的话,一定要刻下微笑的痕迹。如果能将一生笑着度过的话,死之将至的时候,就一定不会留下遗憾。
“师傅!”小尼姑对着法善躬身下拜,诚心诚意,人若以诚待我,我又焉能不以诚待人。她念起自己想要收潘玉为徒时,耍弄的手段,设下的心机,不由汗颜,个中境界已然分明,真正的佛法,并不在于禅房中的三言二语的机锋。言尽“慈悲”二字,又何如施一小善与人呢?
法善微笑,“不曾问过,你的法名是什么?”
“请师傅另赐法名。”
法善皱眉沉思,而后握拳,“法名是大事,容为师好好思量一番,一定不能比释色差。”
许仙无语,你真的把法名当成大事吗?你考虑法名不是在考虑内涵,而是在考虑笑点高低吧?
小尼姑倒是老老实实,不以为意。
许仙不解,“大师既有这般手段,何不将自己也变得年轻点?”
“释色师侄,呵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何必执念于皮相呢?”
许仙嘴角抽动,原来你知道这句话,那麻烦在念我的法名的时候也这么考虑,不要“呵呵”。而且就算你现在这么说,也挽回不形象了。
法善眨眨眼睛,“而且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很好笑吗?”
许仙无语,看他佝偻枯瘦的身上套着宽大华美,不合身到像是偷来的,带着一身莫名的喜感。
法善道:“释色师侄,呵呵,此间事了,师叔我便回去了。你若有空不妨到寺中小坐,贫僧修行千载,肚子里可攒了许多好笑话,听到的没有不笑的。”
许仙咬着牙道:“你不念我的法名会死吗?”而且那种听笑话的寺庙,谁会想去啊?
许仙现在还不知道,在将来同法善和尚的无数次遭遇中,法善都坚持不懈的用法名来称呼他,再没用过“许公子”“许施主”这样的称呼。
法善将广袖一摆,带着小尼姑飞腾而去,忽然转头道:“对了,近日来,法海师兄或许会到京城中来,毕竟师徒一场,你不妨去见上一见,相逢一笑泯恩仇。对吧,释色师侄,呵呵……”
“呵呵你妹啊!”许仙腹谤着,目送着这生命中只剩下“喜感”的老和尚离去。
但闻听此言,也不由思虑起来,法海也会进京?又是所为何来?
为偷他紫金钵的胡心月?亦或是为了炼丹渡劫的太阴真人?原本就波澜起伏的京城,会越发变得难测吧,而自己又将如何自处呢?
“汉文。”潘玉走上前来,轻唤一声。
许仙道:“那狐狸精一直威胁我要卷了丹炉逃跑,我又联系不上师傅,同她扯皮花了许多时间……”
“我又没问你,就说个没完。”潘玉用指尖堵住他的嘴,轻皱鼻尖,可爱至极。
“明玉,你现在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许仙由衷赞叹。
“难道我以前没有女人味儿吗?”潘玉娇嗔。
许仙心动、语塞,原本的她便是英美动人,从容洒脱更胜于男子,却是极难见得小女子娇嗔,偶然一见总不免当作稀世奇珍,这是只对才他展现的美丽。
在许仙的注视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便是如水般清凉坦然,也渐渐浮出一丝羞涩。
第260章 虚肚
“喂喂,这可是光天化日,荒郊野外。夫君,丹药留给那个狐狸真的没问题吗?潘公子,你失踪太久也不好吧?”云嫣打断二人。
话音方落,便见长安的方向,一片尘土飞扬,十几个骑士快马加鞭的赶来,那是潘王府为寻找她撒出的人马中的一股,潘王爷如何舍得将这一个宝贝女儿被人掳了去做尼姑,一听说潘玉不见,焦急万分,立刻调集人手到处寻找。
“你也要继续回去看守丹药,快回去吧。”潘玉如此说着,眸中却满是不舍。
许仙道:“此番事了,定然好好陪你!”
“说好的,莫要再误了。”潘玉洒然一笑。
“找到了。”一个眼尖的骑士惊喜的道。
“公子!公子!”另一个骑士大声呼喊。
“你快去回报王爷。”为首的骑士命令属下,便有骑调转马头,回返长安。
眨眼间,十余骑便赶到眼前,骑士纷纷下马行礼。
“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呆的无聊,央潘公子带我来找夫君,没想到惊动了诸位,实在是抱歉。”云嫣接口道。
出行?怎么不乘车马?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也没人敢问。
“方才似乎看见许公子。”那第一个看见她们的骑士奇怪的道。
潘玉不答,只是遥望天际。
云嫣笑道:“我家夫君正在西山白云观,为陛下看守丹药,怎么会来这里,想必是这位大哥看错了吧。”
“不敢当,不敢当,一定是小的看错了。”
“回去吧!”潘玉一声令下,登鞍就马,在众人的簇拥中绝尘而去。
……
白云寺中,百鸟翱翔,群兽聚集。
大殿的房梁上,立着麻雀、百灵、鹦鹉等等各色鸟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蛇在廊柱上游曳,野兔豪猪爬上案几,啃咬献给三清的贡物。
偶尔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花豹,吓得许多动物纷纷走避,但那豹子只是寻了个地方懒懒的趴伏着,全然没有狩猎的欲望。
将这道观变得不像是道观,反倒像是动物园。
唯有主殿后,回廊绕成的空地上,才得一点清寂。
高大如房屋的丹鼎中的明紫色的兜率火熊熊燃烧。
胡心月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许仙则在另一边,同样是安然静坐。
这时候,彩云涌入庭院,又一个许仙从中走出,挥手处,原本静坐的许仙化作烟云消散,原来只是虚像。
“你以为这样的雕虫小技能够骗过我吗?”胡心月忽然开口。
她便是精通幻术的行家,像是许仙这样三脚猫的幻化之术,自然骗不过他。
许仙走到鼎炉前坐下,笑道:“你不也没有离开吗?”
胡心月忽然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我是不是说过吗?奴家会在这里等着公子回来的,公子就如此信不过奴家吗?”而后又忽然生出千般幽怨来。
“信,信。”许仙漫不经心的敷衍,纵然知道这只是她做出来的假象,但落在眼中依然赏心悦目,只是不会为之所迷罢了。色就是色,又怎么会是空呢?或许他也只想看到眼前之色,不愿理会来日之空。
但许仙想想还要再这里呆上数十日,日日夜夜对着这个和他一样无聊的胡心月,不由叹了口气,狐仙再美,又怎比的了家中红罗帐暖,耳鬓厮磨呢?
“奴家在此,公子又何必再想旁人呢?难道有了奴家还不够吗?”
“够,够。”许仙懒懒的道。
“混蛋!”胡心月看魅惑无用,骂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黄昏日暮,夜蝠绕梁。
微暖的黄昏之风,回旋着舞过厅廊。
在许仙的控制下,总算没有再闹出万千蝙蝠,狼烟动地的景象。
许仙堆好柴垛,随便从门外众多野兽中捉来几只野雉,一头黄羊,拿来开膛破肚,洗刷干净了上火燎烤。
胡心月直盯了许仙半天,用嘲讽的口气道:“许公子还真是‘善良’!”
“怎么了?”许仙一边抹着从玉牌中取出的各色酱料,一边问道。
“是谁说的要让它们在这里吸纳灵气,得一段机缘,如今却横向杀戮。”
“不损己而能利他人,当然是好事。不过肉总也要吃的,它们就算不在这里,我还是要到林子里去抓,没什么分别?”
不过实际上,此时的二人都已达到了餐风饮露的辟谷境界,不想吃可以不吃,不过就算不提许仙,胡心月也不会放弃美食的。
“照你这么说,那妖怪也是可吃人喽,我现在倒是想捉两个人来烤了吃。”
“当然可以。”许仙的回答让胡心月一愣。
但许仙紧接着道:“但我见到了一定会斩妖除魔。”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伪善。”
“不是伪善,而是小善。”许仙坦然道,他做不到兼爱万物众生,只体恤能够体恤的心情。
“这么说,如果有一天你想吃我,也一定是心无芥蒂,想吃就吃。”
“吃你?”许仙不由望向胡心月,那青丝如雾,白衣如雪的娇媚女子。他得承认,有一刹那间,他所想到的吃,并非是普通意义上的吃。果然是因为独守空房太寂寞了吗?
“你看什么?”胡心月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看起来很难吃的样子。”许仙笑了。
“我……”胡心月顿了一顿,决定还是不讨论关于自己是否美味的问题。
而真正的美味却已熟了,溢出金黄色的油落在火堆上,化作一朵火花。各种香料的味道融合着肉香透出,馨香诱人。
“如果不想吃的话可以不吃。”许仙话音方落,胡心月就拿了雉鸡吃了起来,大口大口吃的很是投入,整只鸡是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消失。没有多少美人就餐时的雅致,而更像是偷到鸡吃的小狐狸,但却显得十分自然。
许仙道:“你喜欢吃鸡?”同当日在她船上吃到的山珍海味相比,这还真是极其普通的爱好。
“不是你做的。”胡心月稍稍一听,瞥了他一眼。
“了解。”许仙明白她想吃谁的手艺。决定食物是否美味的,并不只是味道。
日落星布,月明如昼。
明白月光给大地涂上一层霜白,篝火闪烁,映着二人的脸忽明忽暗,言语忽起忽定。
他们的影子被长长的拖向身后,在霜白的月光下显得很淡很淡。
这时候,廊柱的影子忽然凸出一块,游出一条如蛇般的黑影,在地面上蜿蜒爬行。随着二人声音的起落,小心翼翼的,时而舒展,时而收缩,渐渐游向鼎炉。
黑影终于游到鼎炉脚下,一缩一弹,直奔着鼎炉而去,同方才缓慢动作相比,这一下简直是迅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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