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十几年,自是不曾想到会再听到她的消息。
而且,还是旁人的母亲了!
何绪阳闭了闭眼睛,说道:“这事儿切莫让旁人知晓。”
这旁人,自然是指何夫人。
张同又答应一声。
姜蕙返回原路。
一到屋里,不止被老太太,还被胡氏说,梁氏本也是要说她几句,可见她低着头,很是诚恳的认错也就罢了。
众人用过饭,姜蕙拉着梁氏去她那儿,把那幅画拿出来给她看:“阿娘,这是我画的,送给你。”
梁氏眉开眼笑:“这是我?阿蕙,你把为娘画的太好看了,都不像,为娘哪有这样年轻。”
“哪里,娘比画上还好看呢!”姜蕙道,“这画我本来出去要裱一下的,结果路上遇到一人,看得这画,很是惊讶,非得问我从何得的,还想看我的脸。”
梁氏脸色一沉:“何人问你?”
“我也不知,是在布政使门口遇到的,兴许是何大人,好像叫何,何绪阳?”
“何……”梁氏嘴唇张了张,竟是说不出话。
天大地大,她总以为遇不上,故而这次姜济达相劝,她才会来宋州,也觉着自己不出门,总不会有什么。
毕竟已经是那么久的事情了。
可谁想到,仍是逃不过。
因为紧张,她浑身竟有些颤抖。
看她这般模样,姜蕙暗叹一声。
便是躲在鄠县,又如何?阿娘啊,你永远也不知,有些人,便是躲到天涯海角都是没用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躲?
现在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阿娘?”姜蕙握住她的手,“那人可是认识阿娘?”
“阿蕙。”梁氏不知如何说。
她本是魏国官宦之女,本也该像寻常人那样成亲生子,可命运如此残酷,魏国被灭国,她沦落为妾侍。
唯一叫她觉得安慰的,大概便是何绪阳的温柔。
只可惜,他是有妻子的。
梁氏深呼吸了几口气,往事不堪回事,假使可以重来,她宁愿脸上有两块疤痕,也不愿有这等经历。
她只愿安安宁宁,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
可现在,怎么办呢?
她已经来了宋州,不可能因为何绪阳就回去,更何况,便是回去,他既然知道她,定也是无用的。
或许……
她低头看看女儿,手慢慢握紧了,也许该说个一清二楚?
可想到面对他,她又有些无措。
十几年了啊,也不知见到,该说些什么?
她微微叹了一声,想这么多,兴许他见到画惊讶罢了,未必会寻来。
这样最是好了。
她强作冷静,与姜蕙说得几句,便回去了。
结果早上起来脸色很差,姜蕙见到梁氏又忍不住愧疚,可不这样做,将来何夫人仍是要出招的,她成功了,他们姜家则死无葬身之地。
她很关切的叫梁氏多多歇息。
老太太也瞧了梁氏一眼,问道:“可是厨房的事情多?”
“不是。”梁氏忙道,“只没睡好。”
“哦,那你就再去睡会儿,别撑着。”
几人正说着,胡氏进来道:“难怪我说相公这几日不对头呢,阿娘,你当是什么,原是周王与周王妃要来宋州!”
周王住在开封府,开封府统领整个省的,这周王甚得皇上信赖,常来周边巡察,光是被他弹劾掉的官员都不知有多少。
老太太并不知这些,只奇怪道:“怎么,周王来很了不得?”
“周王是皇上的弟弟,自是了不得。”
“这我知道,我是说为何周王来,老二就不对头?”
胡氏也是一知半解:“兴许是怕招待不好,毕竟是亲王,不易得罪。”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甚是轻松,姜蕙却是浑身紧张,算算时间,离周王谋反也不过才半年多了。
莫非这是个预兆?
这些亲王啊,真是闲的功夫多,好日子过多了,无事儿就谋反,印象里,他也不过才月余就被伏诛。
他死了了事,结果却给了别人机会陷害姜家。
对于这个周王,姜蕙也是厌恶的很。
老太太还在说:“既是如此,那得提早些准备,这周王与周王妃喜欢什么,得找人问问,不能出了差错。”
“这些倒不用咱们担心。”胡氏笑道,“周王来,多数也是何大人接待,老爷只是陪着罢了,不用太过费心的。”
听到何大人三个字,梁氏脸色又是一变。
昨儿得知他,她做了好些梦,这些梦,原是许久都不曾做的。
如今一股脑的涌入,像是把半生都重新走了一遍。
醒来时,恍若隔世。
姜蕙见梁氏这般,拉着她出去:“阿娘,您快些去睡罢,我瞧着都心疼,要不我陪你一块儿睡?”
梁氏笑道:“你才起来的又睡什么?去忙你的罢,不是拿了好些书在看。”
姜蕙有心叫她轻松些,打趣道:“娘对我开药铺当真没什么不愿的?哥哥还生怕我嫁不出去呢。”
“开药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梁氏伸手拢一拢她的头发,满眼温柔,那是她放在手心里疼的女儿,可女人在这世上多么艰难,勿论是抛头露面,自力更生还是依仗一个男人,总是不易的。
她希望女儿可以坚强些,这坚强便是靠着自己。
“阿蕙,你只要有这份心,好好行商,为娘自不会担心你,不过你也要小心些,凡事多向你二叔请教,与你爹爹,阿辞商量。至于嫁人的事情,咱们阿蕙这般好,自然会有人喜欢的,勿论家世,人好便行了。”
姜蕙满心高兴,母亲真好,明白她的心。
她抱住梁氏舍不得放手。
梁氏笑骂一句:“又跟小孩子似的了。”
“就是小孩子。”姜蕙撒娇,“在阿娘面前,一直是呢。”
被女儿这么一闹,梁氏心情又好些,母女两个手牵手去了园子。
半个月之后,周王偕同周王妃到达宋州。
百姓纷纷都在议论这事儿。
姜济显去陪同,从早上一直到很晚才回来,结果胡氏问起,竟说不曾见到人,说周王到了宋州便不太舒服,请了大夫看,他在外头等着,最后只叫他走了。
胡氏愤愤然:“指不定是装的,拿乔呢!”
姜济显好笑:“又不是你认识的那些官太太,我听说脸色很差,好似是生病了,便是何大人也不曾见到。”
胡氏这才没说。
过得几日,周王病好了,说叨扰众人,在行府设宴请了宋州几位官员以及女眷,女眷自是去陪周王妃的。
作为知府,姜济显定是在内。
这算是一种荣耀。
因寻常人难以见到亲王以及王妃,别说还一同吃饭,胡氏不免兴奋,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两个女儿也是一样,说是不能失礼与人,至于他们大房,梁氏并不去,倒是姜蕙,便是不能去,她还想看看呢。
不定周王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她不放心得很。
现在沾了二叔的光,更是能光明正大的去。
几人坐车很快就到行府。
这行府本是为皇帝出征所建,多数州府都有,但平日里空闲,亲王巡察也可住在此地,宋州便有一处。
他们下车,正巧遇到何府的人。
当先一人便是何绪阳,他身边站着何夫人,两人本应是年龄相当,可如今瞧着,何夫人因那半头白发,却像是老了一个辈分似的。
姜济显携家眷行礼。
几人寒暄几句,姜蕙偷瞧何绪阳,竟见他一眼都没看过来,暗道奇怪,莫非这招竟没有用?
可不对啊,何夫人恨母亲入骨,定是因何绪阳爱极了母亲的。
那他为何无动于衷?
对面何夫人此时也正看着何绪阳,见他不曾有异样,知是没有看到姜蕙,一时也不知是放心,还是别的。
这根刺埋着难受,挑出来也一样难受。
她咬了咬牙,先行进去。
府邸很大,姜琼四处一看,小声道:“咱们在宋州两年了,还是第一次来呢。”
姜瑜当心妹妹心直口快,提醒道:“王妃娘娘面前少说话,万一说错了,不得了。”
“我知道,又不是傻子。”姜琼不满,“到时定是一句话不说!”
姜蕙夸道:“这才乖啊,阿琼。”
姜琼恨得伸手掐了她一下。
一众人进去,将将到园子,就听到一下人唱喏,声音高扬:“恭迎王妃娘娘!”
姜蕙往前一瞧,只见一个浑身华贵的女子款款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016
在她前头,有二人打着马蹄形的依仗扇,后二人提着花篮,又后二人打着高伞,她身后还带了二十来个侍女。
这阵势,真真是不一样。
众人暗道,果然是王妃,寻常官员女眷,家世再如何显赫,也是望尘莫及,一时都纷纷上去行礼。
周王妃声音冷肃:“都起来罢,不用拘束。”
众人屏气凝神。
谁也不敢率先说话。
周王妃叫人上茶果点心,见众人都坐下,目光往下扫了一眼,淡淡道:“听说宋州南楼的戏不错,今日请了来,正等着上台呢,你们可有什么好推荐?”
何夫人笑道:“娘娘不妨听一听《紫钗记》。”
她寻常不笑,常板着脸,但应付周王妃却不得不客气点儿。
周王妃点点头。
胡氏心想也不能一句不说,便道:“妾身觉得是不是听个《五女拜寿》,如今儿齐聚一堂,很是热闹。”
周王妃便点了这两出戏。
看起来她也无甚话好说,吩咐下去,南楼的戏子便登台唱曲儿了。
这听曲惯来是富贵人家喜欢的,不说从曲里尝遍人生五味,光是看这些戏子唱念做打,也是一种享受。
能出来唱曲儿,当成主角的,没十年功夫不成。
只姜蕙此刻也没法静心,她眼睛就没停过,从这头看到那头,姜琼推一推她,打趣道:“阿蕙,你四处看什么,不好好听戏。”
“你听罢,我耳朵没闲着的。”
姜琼眼睛一转,小声道:“你可发现这王妃很奇怪?”
“怎么讲?”
“点了戏,结果自个儿不听,我刚才见她与你一样,也四处看什么呢。”
姜蕙心里一动,嘴里却道:“原来你自个儿也不听戏,光盯着王妃呀?”
“还不是因为你们说的,我瞧瞧有何了不起,也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嘛,很是看不起人的样子。”姜琼道,“还没听曲有意思呢。”
“真会浑说,小心被人听见,好好听曲罢你。”她告诫。
等到姜琼不说话了,她自己倒偷眼看周王妃,果然见她神情奇怪,好似在等着什么,可等什么呢?
她想来想去,忽地明白哪儿不对了。
这王妃那么注重排场,出来一下带那么多侍女,可这园子附近她一个侍卫都没有见到,四处空空荡荡的。
她转头与姜瑜道:“出来时水喝多了,我去去就回,万一二婶问,你告知下。”
姜瑜道:“好。”
她起来悄声问个侍女,侍女指了指左方。
姜蕙一路过去,仍是不见有什么侍卫,看到后门,竟也有开着的,她越发疑惑,吩咐金桂与银桂:“你们在园子里分头找找,若是看到二叔,去正堂附近见我。”
金桂银桂奇怪:“为何?”
“不为何,你们快些去,若别人问起你们,便说我走丢了,你们在找我呢。”姜蕙笑了笑,“谁叫这园子那么大。”
金桂银桂一头雾水,但也听从。
幸好路上没侍卫,姜蕙无惊无险的到了行府一处游廊,只这行府广阔,一处院子套着一处院子,她心想,今儿来得都是官员,想必周王是在正堂接见他们的。
只接见过后,还会去哪儿?到底是仍在正堂,还是如她猜测的,兴许会去园子哪一处?
她立在游廊里,一时有些困惑。
先去看看罢。
她前后看一眼,快速的走过游廊,到了前正院。
这时,竟然有侍卫了!
姜蕙惊奇,怎得男人这儿与女眷不同?
看来周王身边是有侍卫的。
她差点叫人发现,侧头见旁边墙头种满了岩桂,当下忙往里头一藏,结果身子竟撞到一个人,惊得她差点叫起来。
那人忙捂住她的嘴。
手指带着桂花的香味,覆在她唇上。
姜蕙下意识便不敢动。
耳边忽听一个声音:“竟是你,你来作甚?”
姜蕙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抬眼看去,果然是穆戎,只她口被遮着,无法说话,便把眼睛眨了眨。
穆戎看懂了,把手放开。
姜蕙吐出一口气,悄声问:“你可看见我二叔?”
突然来这一句,而关于他,她一句未问,穆戎出乎意料,挑眉道:“你是来找你二叔?”
姜蕙道:“是,你可看见?是在正堂吗?”
“你为何找他?”穆戎询问,还冒着那么大的危险。
姜蕙心想,她岂能告知?
再说,与他也没有干系,反问道:“那请问穆公子为何在此?”
穆戎眼眸微微一眯。
姜蕙着急,扒开岩桂往外看。
穆戎一把拉了她回来,告诫道:“小心暴露!”
力道有些大,姜蕙整个人被他带到怀里,他胸口紧贴她后背,在这微有凉意的秋日,酝酿出炙热的温度。
姜蕙受到惊吓,往前一步要离开。
可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却是动弹不得。
她的脸忽地红了。
雪白的脸颊上像是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穆戎垂眸见她羞态,松了些力道,但人并没有动,淡淡道:“是你贸然躲进来,如今要出去,却不能随你。”
姜蕙暗自恼火,她可不想在他面前脸红,只难以控制,她深吸一口气道:“穆公子,是我打搅你在先,万分抱歉,只此事紧要,我非得去告诉二叔的。”
“你先说来听听。”他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
她今儿戴着一对碧色的玉耳坠,微微摇晃,衬得她肌肤白的惊人。
姜蕙没法子,她如何不了解穆戎,这人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得如实相告:“周王妃那儿无一侍卫,与她身份不符,我出来时,还看见后门开着,再者,周王妃也有些奇怪,像是在等什么。”
穆戎惊讶的看她一眼。
“所以我才来见二叔的,周王与周王妃突然来宋州,总不是为听南楼的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