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救的话,万一杨毅若真拿出凭证,如何是好?
上面可是有他的手印的!
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出了春晖阁,他仍是头疼不已,韩守上来道:“殿下,吴庆有事禀告。”
吴庆是他心腹,也是锦衣卫。
太子忙叫他过来。
其余人等都退到远处。
吴庆轻声回禀:“刚才有禁军喝醉酒闹事,与看守天牢的人打了起来,伤了好几人,殿下,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把咱们的人安排进去看守天牢,要救一个人并不难。”
太子眼睛一亮:“好,你去安排,务必要小心。”
吴庆点点头,转身走了。
太子松了口气,暗道天助我也!
到时救了杨拓出来,也不急于交给杨毅,他得先把凭证拿到手再说。
当时是不得已,如今瞧这些余孽着实做不成大事,到现在也没伤到穆戎一根毫毛!
他要他们何用?
太子心情放松了一些。
却说乾清宫里,执笔太监张寿正服侍皇上用茶,皇上刚刚吃完饭,坐在御桌前,看到堆得如山高的奏疏,这心里就难过,做这皇帝啊当真受累,人人都道皇帝好,其实真没有个闲散亲王来的舒服。
他叹口气,只喝茶。
“把这些拿去给刘大人,批好了,朕再看一下。”皇上道。
张寿好笑:“皇上您不记得了,刘大人年事已高,前几日致仕了。”
皇上又受了一次打击,上回刘大人告老还乡时,他就很不乐,朝堂里最重要的支柱没了,如今什么都得靠他来做决策,可他还是习惯性的依赖刘大人。
谁想到,他真不当官了。
也是,人谁不会老呢?
皇上微微闭了闭眼睛:“把太子叫来,让他替朕看一看。”
张寿眼睛一转:“回皇上,殿下最近好似也挺忙,上回奴婢去天牢,竟见到殿下的护卫在外头转悠,奴婢想去问一问,他一溜烟的跑了。”
皇上有些奇怪:“太子再忙能忙到天牢去?”
张寿笑一笑:“也是,恐是奴婢看错了。”
他暗道,这便是还一个人情了。
两位皇子都是皇后亲生,其实谁当太子都于他关系不大,不过三殿下显然比太子聪敏的多,又得皇上喜欢,要他押宝,定是压在三殿下身上,故而何乐而不为。
皇上也没有放在心里。
然而就在第二日晚上,天牢着火了。
这天牢里关得都是朝廷重犯,锦衣卫指挥使原先在家里歇着呢,听到这消息,急慌慌打马赶来,不过此时火已经灭了,这火并不大,只是烟多,引得众人一片惊慌。
最后却是虚惊一场。
指挥使询问:“牢中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有人禀告道:“有魏国人逃了出去!”
“什么?”指挥使大惊,“逃出去几人?”
“一人,乃魏国人中最年轻的那个。”
魏国余孽守口如瓶,他们审到现在,连杨拓的名字都没审出来,只知道他在里面地位最高,也最年轻,至于上回那梁载仕,自然是有预谋,故而才能轻易的说出这名字。
指挥使连忙派人去寻,一边就往宫中向皇上请罪。
此时杨拓已经在太子的安排下逃了出来,如今正转送往安全的地方。
太子听到这消息,更是放松,都有心情去逗弄自己的儿子。
儿子天真,咯咯咯的笑。
太子妃在一旁看着,也颇是欣慰。
谁料到只得这一会儿功夫,韩守满脸担忧的立在门口,太子听到声响,朝他看一眼,那一眼,他的心忽地又沉到了湖底,他直觉是出了事儿,想必是吴庆又带来了坏消息。
他几步走出去。
果然,吴庆正等在殿门口。
“原本已经救到,谁料到路上遇到三殿下,他一剑就把杨拓杀了。”吴庆抖抖索索的道,“不止杨拓,十二名暗卫杀的杀,逃的逃,还有几位自尽了。”
太子浑身一震。
怎么会这样?
“岂会碰到他?他带了人的?”他沉声道。
“是,听说他带了一些护卫。”吴庆道,“好似听到天牢失火,他赶来救援!”
救援?
太子脸色铁青,一拳头砸在墙上。
吴庆低声道:“还请殿下明示。”
如今还能做什么?太子咬牙道:“你先回去,莫让他们发现。”
吴庆忙走了。
太子缩回手,手背上脱了皮,溢出血来,可也感觉不到痛意,只有满腔的焦虑。
正当这时,皇上召见。
他心里咯噔一声,拿帕子擦一擦手,往乾清宫而去。
穆戎见到他来,眉头微微挑起:“皇兄,几日未见,皇兄消瘦了。”
太子看他,他神采飞扬。
在人前,他永远都有这样的风采,自己只越发暗淡。
“可不比三弟逍遥。”太子面色沉了沉,问皇上,“不知父皇有何事教诲?”说着,他像是才想起来,“哦,听说天牢失火,莫非有重犯逃出,父皇可是为此忧心?”
“便是为此,不过那人已被戎儿杀了。”但皇上还是很生气,“没想到他们竟然能从天牢逃脱,可见在锦衣卫中都有内应了,你们两兄弟在此,想想可有办法。”
太子道:“交予指挥使盘查便是,有谁值守,内应当在其中。”
“戎儿也这么说。”皇上道,“可那内应已经悬梁自尽了,又如何查!”
穆戎向皇上建议:“魏国余孽实在嚣张,今日杀了那人,孩儿看不如把他人头悬于城墙,以示警戒。”
皇上抚掌:“好,好,杀鸡儆猴!也消一消朕的火气!”
太子暗地里叫苦。
这要是被杨毅看见,定然火冒三丈。
原先还说救他,结果这救偏偏成了催命符。
太子忙道:“火上浇油,只怕这么刺激魏国人,他们还会做出预想不到的事情来。”
穆戎看一眼太子,挑眉道:“难道皇兄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目中有鄙夷,有轻视,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然而这一眼,却也好像看穿了自己。
太子莫名的心慌,一时都不知如何回应,过得会儿,正当要开口,皇上已经做了决定,大叫道:“来人,速速把那魏国余孽的人头挂去城墙,于各衙门张贴告示,叫魏国人好好瞧瞧,若要学他们,便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只觉眼前一片黑。
后来也不知说了什么,他脑中混混沌沌,慢慢的走出了乾清宫。
抬起头,只见今儿月亮也没有,只有漫天的星辰,数也数不清楚。
为今之计,兴许只能斩草除根,把杨毅也杀了!
第二日清晨,大街小巷都在说魏国余孽的事情,杨毅远远看着城墙,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费尽心思回京都,想把儿子救出来,结果却害了儿子的性命!
真不该相信那穆炎!
他连自己的父亲,弟弟都能出卖,别说他们魏国人了。
不过是利用他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笑他竟然相信,迁到京都,连累了那么多人。
可穆炎的承诺呢,也不知哪一日才能兑现!
如今穆戎还留在京都,他这太子之位恐怕都难保。
杨毅紧紧捏紧了拳头,不如自己去送他一程好了!
☆、第99章
然而,想法总是容易,要实现起来,难比登天。
太子投鼠忌器,不敢真杀了杨毅,怕他把凭证交予皇上。
而杨毅要杀太子更是艰难。
因太子轻易不出宫。
双方僵持不下。
太子一日比一日焦躁起来。
他时时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如今留了那么严重的把柄在杨毅手里,不定哪一日就能叫自己人头落地。
那是叛国之罪!
可这般等着,又比割肉还痛苦。
万般无奈之下,一个念头慢慢浮上了他的心头。
这日,穆戎刚刚睡下,还没与姜蕙说几句话呢,就听金桂道,说何远有急事求见。
他披了衣服起来,走到堂屋。
何远禀告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明儿要与太子殿下去狩猎。”
穆戎一怔。
这事儿出乎他意料。
太子这节骨眼上竟然还有心情打猎?
他满腹狐疑得回了卧房。
姜蕙见他又钻进被子,松口气道:“还当你大晚上的要出门呢。”
他没有说话。
姜蕙把脸埋在他怀里,冬日越来越冷,即便有炭盆,也得两个人依偎着才舒服。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后背。
过得半响,忽地道:“你说皇兄与父皇去打猎,是不是有古怪?”
最近还是第一次,他主动与她说起这些事情。
上回就是杨拓被杀,人头挂在城墙示众,他都没有提,她还是听下人说的,姜蕙想一想道:“冬天打猎也别有乐趣,指不定是父皇憋了许久呢。”皇帝贪玩,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说完抬起头看他。
他眉头微微锁着。
“你是不是还瞒着什么?”姜蕙把手指伸到他眉间推了推,“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想好,看你愁的。”
穆戎道:“本王有什么好愁的,只是没想明白。”他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轻轻的,过得会儿才道,“皇兄不是有凭证在魏国人手里吗,那些人现在便在京都。”
姜蕙吃了一惊,伸手拍他:“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你操心。”他轻抚她的肚子,“你原本只要顾着这儿就行了。”
姜蕙叹口气。
这是本末倒置,她最该顾着的就是穆戎,只要太子一日在,这二人之间的斗争就不会停歇,穆戎最终赢了便罢了,输了,她与孩子都无路可走,所以,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呢?
绝没有!
她正色道:“那些人为何会在京都?我一直以为拿了凭证该躲在最隐秘的地方。”
“是为救杨拓。”穆戎把来龙去脉说了,“我原先也不知,后来发现皇兄对天牢有些企图,才想到其中的关系,定是那些人胁迫皇兄救人,你不是说杨拓是皇子吗,可见他的重要。如今皇兄没救成杨拓,必定也惹恼了魏国人。”
如今都不用他动手,只看好戏便成。
谁料太子突然要去狩猎。
可他平日里,并不是喜好这个的人。
姜蕙明白了,她沉吟片刻道:“这次狩猎必定非同寻常。”
其实穆戎也有这种感觉。
然而,他越往深处想,越是不敢想。
好像有什么在阻挠着他。
他突然又不说话了。
姜蕙微微闭起眼睛,很显然,太子已经走投无路,魏国人手里有凭证,假使不急着报仇,便可以拿来胁迫太子做任何事,又或许,恼怒之下,便凭此对太子重重一击。
无论是哪一种,太子都受制于人。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太子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除非拿到凭证。
可谈何容易?
杨拓死了,魏国余孽都是死士,根本不可能告知他凭证的去处。
没有路了。
除非他亲自向皇上求饶。
看在父子一场,或许皇上能留他一条命。
再者,便是苟延残喘,等着魏国人来胁迫他。
可偏偏这时候,他去狩猎!
姜蕙忽地睁开眼睛,一个念头冲到脑海,她脸色大变。
“殿下,”她猛地推穆戎,“父皇……”
她神情满是担忧。
穆戎已知她的意思。
他立即起身。
早上,如他所料,皇上即便带着太子,也绝不会忘了他,穆戎穿上骑射服。
姜蕙亲手给他束上腰带,柔声叮嘱:“殿下保重。”
他看了看她的脸,竟有些浮肿,一双眼睛也不似平日里水灵,隐隐带着血丝,又后悔起来,本是自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要问她,看看,可不是操心了。
“一会儿睡个回笼觉,我晚上定是能到家的。”他低下头,亲亲她的唇,“一定要睡,可知道?”
姜蕙笑道:“等你走了,我就去。”
她目送他离开王府。
抬头看天色,尚早,太阳将将升起,风很大,四处的云涌动,忽而遮住阳光,忽而又露出来。
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半阴半阳。
假使事情终将有个了结,便是今日了罢?
也不知他,他会不会顺利?
她躺回到床上,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
轻轻抚着肚子,她小声道:“今儿就累你一天,乖乖的,等到你爹回来,咱们自然就能睡个好觉了。”
也不知孩儿能不能听见。
可她必须得这么陪着他,在离他这样远的地方。
马车徐徐动了。
眼见父皇坐在里面,往前走了,穆戎骑在马上与太子说话:“我记得年幼时,父皇也带咱们去打过一次猎,便是这样的天气,后来你冻得病了,皇祖母大发雷霆,父皇便没有在冬日带咱们出去了。”
太子目光看向远方。
确实有这件事。
在他这一生中,与父亲,与弟弟,还是有那么几件温馨的事情的。
可他大了,什么都在慢慢的变化。
当年为争得父皇的青睐,他不惜跑去大名府,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被魏国余孽擒住。
他笑一笑:“是啊,要是还回到年幼时该多好?我那会儿定然不会独自去抓兔子,一跤跌到水里。”
穆戎也笑起来,北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
“其实今日也不合适打猎,真的太冷了。”他道。
太子微微怔了怔,随即笑道:“你娶了妻子当真不一样了,往常你四处玩乐,何曾听说你怕冷?这等天气算什么?”
穆戎没说话,瞧一眼太子。
比起自己,哥哥生得更像母后,性子也温和些。
想当初,二人还小时,他很知道护着自己,教自己玩乐,累了会背着他走,像个真正的哥哥。
然而,到底是哪一日,一切都变了呢?
是在他,自己,都知道皇位是什么的时候?
这一刻,他心里慢慢的升腾起酸楚。
虽然这有些兔死狐悲的讽刺。
但两人始终都没有停下。
这一条路,终究要走完的。
一直到傍晚,才传来消息,皇上在狩猎时遇刺,幸而防卫妥当,安然无恙。
至于太子,太子死了。
死在杨毅的手里。
毒箭横贯他胸口,立时毙命,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