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子你是存心的啊!一画拍着床板狂呼乱叫着。
预约了高考填志愿就会来的人,果然踩着点儿来了。
看着杨飞絮看分数时的表情,一画终于也扬眉吐气了。
察觉到一画的得意,杨飞絮随即收回了笑脸,这么多年来,杨飞絮早已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纵然心里万般满意,她也不会流露半分,她很善于此道。
上次来,她就有了计划,如果这个丫头考得不好,她会动用一切关系哪怕用钱也要把她带走。当初不得已把这她放在这里,这十几年来,就像一个噩梦,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故作轻巧地说:“就知道你不会差的。”
一画冷冷地看着她,眼光平视。
这一年多来,为了迎战高考,付出的甘苦只有自知,但她更明白;无论自己心里多么激动或是难过,面前的这个人都不能作为与之分享和倾诉的对象。因此,冷漠也是唯一的一种表达方式了。
对于杨飞絮的认可,一画无喜也无忧,她无语地挑挑眉毛直接忽落掉了。
杨飞絮看着淡漠的一画,知道她心中有怨念,似是安慰却又高调地说道:“以后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等着入学吧,我会给你准备好一切的。”
一画只问了一句:“上海还是北京?”
这是她多年来唯一一次正面跟杨飞絮对话。
杨飞絮一怔:“当然是北京。”
一画暗喜,只要是北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在同一个城市,还是有机会见到裴大叔的。至于上哪所大学对自己来说都一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即便自己有心仪的大学,这个女人也不会随她的心愿。
现在算是迈过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坎,冲破了自己的第一个界。以后,或许还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坎,看不到的界在等着自己,现在还不想过早去担心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
因此,在她面前,冷漠地妥协就是唯一的选择。
眼前的这个冷艳高贵的女人,此刻表现出来格外操心的样子,让一画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一画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目的,这么逼自己,但终于让她如愿以偿了。
高分,和杨飞絮的愿望,对一画来说都似浮云,她只是为了兑现跟外婆的承诺,为这个海边小城里一个无私无怨的老妇人,为曾经救她一命而下跪苦求的外婆花儿街的左邻右舍面前直起了腰杆,她,做到了。
花儿街最后一个假期。
米团来找一画,说爸爸要带她回上海拜访亲朋好友,她今年高考分数也不错,去上海上大学应该没问题,她想拉一画一起趁着假期去大城市走走,长长见识,省得到学校被人叫乡下人。
一画也很想去,可是外婆身体不好,自己也没有那么多钱,正好聂老师说假期棋苑要参加一个全国大赛,裴大叔可能也会去,一画借此放弃了去上海的机会。
也许是考完试后心情放松的结果,一画在棋赛上发挥的异常出色。
裴洛文因为要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没能赶过来看一画的围棋赛。
棋赛结束后,一画心里微微有些失落感。
她把奖杯往桌子上一放,看着笑眯眯的聂老师说:“看,‘金’杯!不收我学费,你也没亏多少吧?”
聂老师说:“金杯又不是金子,你要能多待几年,我就有指望了。”
一画盯着金杯一脸的恋恋不舍,知道以后入了大学,跟聂老师的围棋生涯就此搁浅了。
聂老师看出了她的心思,客气地邀请她以后放假回来,再来棋苑指导小学员,一画乐呵呵地应承了。
假期里,一画一直都没去找小良子,躲在屋子里看小说,或者去棋苑找人下棋去。
为了不想带着这身膘去上大学,她又开始晨跑了。依然跟在小良子身后,不远不近。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感慨万千,也只有这个假期了,还能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
小良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画在后面,并没有回头,只是每次在他们以往休息的石头上,放一瓶水。一画跑到那里也不客气,一口气喝完,把瓶子往那里一放,第二天同一个地方,又会有一瓶满满的水等着她。
小良子这个假期也很忙,他们大学最后一年要参加国际帆板比赛,去日本。小良子是他们推荐的优秀选手,没白没黑地在海上训练。
孤独却不愿平静的一画四腿朝天躺床上做仰卧起坐,现在的她无比放松,想着小良子在海上漂着,想着米团在上海逛着,想着未知的大学是个什么样子。此刻,在她单纯的世界仿佛开了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外五彩缤纷,一切都在对着她招手。
…… ……
时间还是一头野驴。
一画等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来自北京。
米团也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不过是去上海。她们俩有说不出的遗憾,值得庆幸的是,米团竟然跟四眼是一所大学。他们俩一个屈尊一个高就,说不清楚是谁踩着谁的脚印在走。
两个人商量好了,晚上一起去海边高台篷子那里,把所有的高考书籍都带来。她们俩在海边上演…………………‘焚书坑儒’事件。
“喂,我们在焚书葬书,你演啥孟姜女啊?”一画盯着米团眼泪模糊的脸看。
“我没那么矫情,烟熏的!”米团嗤之以鼻。
“眼泪留给以后做噩梦时用吧,现在跟眼前的噩梦告别,默哀三秒钟!”
说完,一画一股脑把书都扔火堆里了。
看着陪伴了自己一年的书籍,化为灰烬随海风飘远,两个人心里有说不清的轻松,终于把因高考所受的折磨都发泄出去了。她们相互击着黑掌,一路嬉笑着回家了。
接到通知书的那几日,外婆精神格外的好,柱着拐棍揣着糖,满大街地显摆去了。
这里就是她的世界,她终于做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情,她要让同她在一个世界里人都看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要堵住他们的嘴。
晚上,外婆乐呵呵地跑到一画的房间,拉着一画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沉甸甸的,包了好多层。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扎扎大额的钞票,一画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扎在一起,眼睛都直了。
外婆把钱放在一画的床头,告诉她:这钱都是你妈妈每年给你寄来的,我一分都没花,全给你存起来了。当初抱你回来,我就认定要自己把你养大,你妈的钱我不能花,那跟讹人钱没啥两样。我老了,你上大学我真的供不了你了,这不,现在就能用上了。”
这一刻,外婆口气很自豪。
望着她那千沟万壑的脸,一画的眼泪哗哗地流。
她紧紧抱着外婆说:“外婆,你不能对我这么好,以后我离开你了,会看不上所有人的,这世上没人能跟你比的,那我该怎么办啊?”
这么多年,外婆自己是裁缝,在花儿街给人家做衣服,却从来没看给自己添件新衣服,病了就去找土方子来治……
原来人可以无私到这般地步,一画的心揪痛了。
她暗自庆幸自己醒悟的早,不然还这么懒惰下去,自己真的无颜面对她的辛劳和慈爱。
外婆还叨唠着,“孩子,你今后会越来越好的,人生就是一个过程,外婆要感谢你,有了你才让我晚年有了希望和寄托,看着你长大,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高兴,你陪我这个老太婆走了这后半辈子,还让外婆看到了这么好的结果,外婆真的很满意,很满意。”
一画靠着外婆的肩上说:“过两天我去市场买几条鳕鱼,好好做给您吃。”
外婆带着满足的笑容去睡了,一画鼻塞了一夜……
在梦里,她睡的很不安稳,夕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晚霞灿烂的不像人间,眼前的小草仿佛都成了跳舞的小仙。
夕阳余晖中的大菜园,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小桶,时而翻土时而弯腰。
梦中的一画很小;她让小良子帮她挖蚯蚓;她要钓鱼给外婆吃。
小良子恶作剧,翻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蚯蚓,往她脖领子里放,小小的一画,除了拼命嚎叫,就是嚎叫,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诈开了。 那条又粗又长的蚯蚓仿佛不是爬在她身上,而是钻到她的身体里去了。梦中的一画在田埂野地里抓狂着,犹如一个丑陋的小鬼,手舞足蹈着,趁着暮色来临,来到人间作乱。
捉弄够了,无声笑着的小良从上衣口袋里拎出那条又长又粗的蚯蚓,在她眼前晃着。气急败坏的一画,抡起挖蚯蚓的铁锨满园子追杀着小良,她想拍死他。
追累了,闹够了,两个并排的身影仿佛是踏进了云端里。
梦里,他们俩给外婆钓来了很多很多条鳕鱼,那一夜,整个江河湖海的鳕鱼都在一画的梦里跳跃。
门前,外婆微笑着在对他们俩摆手,腰,似乎不那么弯了。
一画拎起装满鳕鱼的小桶欢笑着奔向外婆……却怎么也跑不到她的面前。
而外婆就在那一夜的睡梦中长眠了,终是没等到一画给她做鳕鱼吃。
整个花儿街的人都说,她是高兴死的……
…… ……
…… …… ……
杨飞絮回来了,按照习俗,带着一画以女儿和外孙女的身份,给外婆办了隆重的葬礼,在坟前一画扑倒不起,号啕大哭。
以前她曾几度质疑自己的泪腺有问题;后来跟小良子一起去查医学大字典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擅于流眼泪。
现在明白了,眼泪的由来需要的不只是水,还要用另一种东西来混合—情感。原来自己一直缺乏的竟然是这么重要一件东西。
或者说,这么多年来,外婆和小良子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都忘记了这个功能。
花儿街,海堤旁,埋葬了一位慈爱无私的老人,即将送走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
惆怅吧?
临行前一天,小良子来了。
两人对站了半天,他告诉一画:“明天我送你。”
一画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从有了眼泪,她便很怕孤独,现在看谁眼光都是依依不舍的。
外婆走了,整个心都空了,她不敢去想象,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对付的了外面那个庞大的世界。假期里还把大学想得姹紫嫣红的,这一刻,仿佛一出门就能碰到洪水猛兽,她对未来有着莫名的恐惧。
……
一画的行李很简单,几个大件让杨飞絮带过去,本来杨飞絮坚持要一画坐她的车走,一画拒绝了,因为她不知道在那漫长的旅途中,如何跟这个陌生而又冷淡的人对话。她们俩是两极,不说话她也生气,说话她更生气,不合拍,一画不想找不自在。
杨飞絮好像也看透了这点,没有强迫她。
一画把外婆的家重新整理一番,本来杨飞絮想把房子卖了,从此绝了一画的后路。
这个决定遭到一画强烈反对。
“你给不起我的,我在这里都找到了,这房子卖了,我就没根了,如果你不想让我一恨到底的话,就别动这房子,以后我每年寒暑假还回这里住。”
杨飞絮看着一画决绝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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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画和米团相约来到了海边的高台上;米团家今晚宴请宾客,她顺手抄来一瓶五粮醇,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一画说“今晚不醉不归,到了上海,别学人家小市民,看好你家四眼,外面的女人手都长,别缺心眼似的玩大方,把到嘴的鸭子给人叼了。”
“还用你操这个心,我看他?他看我还差不多,要不是看在他关键时候改了志愿,我连话都不跟他讲。不过以后这四年有个老乡在身边也不错,至少不寂寞,可是,画,你怎么办?”
米团的话触动了有些醉意的一画。
她抱着米团的胳膊不撒手,思绪万千喃喃而语。
“是啊,我怎么办?团啊,我怎么办,团啊,我怎么办?……”
米团急了,“画,对着大海喊我名字,这深更半夜的,人家以为是叫落海者归魂的。”
一画又叫:“米团啊,我怎么办,我没有了外婆,米团啊,我怎么办,我没有了你……”
米团哽咽着:“我还在。”
一画哽咽着:“米团,我怎么办,我没有了小良子……”
米团:“嗯,这个挺难办。”
两个人像在等待一场即将散场的电影,惆怅又无奈,幸好,结束了这场,还有下一场的期待。
一画弱弱地抬头问米团。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敢跟你说。”一画心虚了,讲话声音都弱了不少。
“哦?你还有秘密瞒着我?跟小良子的?”米团陡然精神起来。
一画吭吭哧哧地说:“不是跟小良子,不过也跟他有关。高二那年假期,你去上海,我跟小良子在海边弄游艇,接了一批学生,学生中有一对双胞胎,叫大米小米的两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米团顿时瞪大了眼睛,诉说了一晚上惆怅离别,此时好像才步入主题。
她凑近一画逼问道:“大米小米是谁?
这是一点事情吗?你竟然瞒了我一年,要不是看在明天就各奔东西了,我都考虑今晚跟你绝交,绝交!”
米团的复读功能又启动了。
一画很怕她叨叨,只好原原本本把那个假期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讲了一遍,只是隐瞒了第二天打架的事情。
米团激动地拉着一画的手说:“真的?真的?你不是编的?天哪,你终于在高中把初吻送出去了,虽然剧情有点狗血,可是对手很正点,值!我是没指望的,等四眼主动,非地老天荒不可,那小子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小良子这一棍敲的真不是时候,这就算完了?”
米团意犹未紧追着不放。
“你想什么呢?这叫初吻吗?大米当时只是想救我,小良子可能不想让他碰我,情急之下拍了他。那种状况下你以为还能有序曲吗?我不跟你说,那是因为实在张不开口,对小良子也是,你说我怎么才能跟他解释清楚?”
一画苦笑两声。心想,你要是知道第二天他们又打成一窝蜂,还不把我咒死啊。
“一画,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可是我们俩太熟了,反而不能直接说了。”米团颇纠结地看着一画。
一画说:“就今晚上了,咱俩再喝点,趁着月色朦胧,你就宣泄吧,把平时不敢说,或者是不屑于说的话,决绝的,动听的,心痛的,肉麻的,肉麻的就算了,说吧,过这村没那店了。”
米团抽了下鼻子,抹了把嘴。
“好吧,那我就说了,你是不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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