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你是个幸运的孩子,遇到这样一个好外婆。”裴洛换了双筷子给一画盘子里夹菜。
“我也这么觉得,裴大叔家都有什么人?”一画顺口问道。
聂老师抬眼和裴洛文交汇了一下眼神。
聂老师接口说:“他啊,孤家寡人,也许以后会儿孙满堂的,哈哈哈。”
一画没有听懂聂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怎么只吃那一盘菜啊,这么菜呢,多吃点。”裴洛文把菜稍微往她面前推了推。
“从小到大,桌上就一盘菜,习惯了。”一画无心地说道。
裴洛文举起的又放了下来,眉头轻皱了一下,眼神落在一画的脸上久久不忍离去。
“裴大叔你前几天晚上是不是去过海边?”
一画丝毫没有觉察到裴洛文的眼神,她在想那天海边看到的身影和刚才棋苑里裴大叔的背影如此相像,才有此一问。
裴洛文端起茶喝了一口,笑着说:“我最近开会比较忙,一直想去海边走走,还没来得及去。”
“噢。”
对于裴大叔的否认,一画没有提出异议,可是心里却认准了那个人一定就是他,他为什要回避呢?
一画虽然心存疑虑,却又不得不承认,跟这位裴大叔虽然初相识,却和一百次见面一样熟悉。她在花儿街从小被鄙视长大的,对人天生有一种抗拒和隔离感,但对这位大叔却没有,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回去的路上。
裴洛文说他去宾馆的路很近,正好可以跟一画一路。
夏夜的微风,拂在脸上,感觉很清爽,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
裴洛文看着前面这个瘦小单薄的小身影,心下黯然起来。
一画指着坡道不远处那栋红房小院落说:“裴大叔,我家就在上面,谢谢你今晚招待,我先回去了。”
“一画。”裴洛书从后面叫住了她。“你有没有想好你的愿望?”
“愿望?什么愿望?”一画莫名地转身问道。
“刚才在棋苑下棋时,我不是说了嘛。最后一局你赢了,我许你一个愿望,任何事情,任意时间。”
“啊,你说那个啊,忘了吧忘了吧,小孩子玩笑的话你也当真,我没有什么愿望要大叔你来帮我实现的。”
“那可不好,我们大人说过的话都要算数,不会失信的。”裴洛书认真地说。
“是嘛大叔?嘿嘿嘿。”一画调皮地笑了起来。
裴洛书这才反应过来,被这鬼丫头绕进去了。
“我还没想好有什么愿望,要不你容我慢慢想,以后我再告诉你好吗?”
“好,我等着,直到你想好为止,绝对不会不守信誉的。”
“那,大叔,你一定要长寿哦。”
“呃?”
裴洛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想明白了,一画已经走远了。
他不禁“噗地一声笑了起来,这孩子。
喜悦溢于言表,他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了,再低头才发现是下坡路,
不禁‘噗’地又笑了出来。
再一抬头,他收住了脚步。
三步之遥,站着一个人,修长挺拔,虽看不清五官,但明显是在等他。
裴洛文走了过去,站在那里的人正是小良子。
下午,小良子看到一画去了棋院,晚饭时分也没见她回来,他在外婆家门口绕了好几圈。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在大坡道那里等,终于他看到了一画的身影,
可是一画身后的那个人让他心里一惊,那日一画坠海,就是这个人不顾命地去救,上了岸却一声不响地走了。
今晚怎么会是他送一画回家来?
他们是如何相识的呢?
无数个疑问让小良子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转身往家跑去。
等他再跑回来时,一画已经进了家门,而裴洛书正脚步轻盈地往回走,小良子迎了上去。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着,裴洛文知道跟小良子无法用正常语言交流,一时怔住了。
小良子看着眼前这位大叔,高大的身躯,目光深沉,炯炯有神,象深夜里大海上的一座航标灯塔。是个有风度有涵养的男人,他那晚救了一画,让小良子对他心存感激,今晚他送一画回来,却又让小良子对他有了警戒。
他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出来递给了裴洛书,正是那天裴洛书给一画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
刚才跑回去就是拿这件外套,他想还给裴洛书比较合适。
裴洛书接了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吭的大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仿佛说好了一般,擦身而过,没有只言片语,却各自心头一暖。
逼迫吧?
地狱般的高三如约而至了。
花儿街高中部高二教室门前。
一个假期没见,班主任的发型也由三七变二八。泛着油光的讲义,凸显出来的腹部,他都不用进门,只需手扶着门框,凭这些显著的特征,就能让全班56张原本紧张期盼的脸,顷刻变为沮丧。
班主任三年如一日的漫不经心。
他招呼着:“杨一画呢?去,把门口高二的牌子上加一横。
身后哄堂大笑。
一画作咬牙切齿状,;竟然敢拿我名字来开涮。
自从加了那一横,这帮原班人马,摇身一变,升高三了。
老师说:“高三了就不玩虚的,大家配合一下,早恋的后排,睡觉的中间,想学的靠前……
霎时;教室局面一片混乱,很混乱。
一画抱着书包慌里慌张的,对这出人意料的划分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该把自己归属在哪一类里。
其实她很想去中间,可以滥竽充数打瞌睡;又很想扎后排欣赏同学的浪漫和心跳,至少还能学点经验。可是,前排也是挺令人向往的,能坐那里的都是尖子生,考试时左右逢源,随便瞄两眼也能60分过大关。
教室抢位子战争白热化。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一时的犹豫,便错失良机,一画只好靠边站。
红了眼的同学们把她挤得东倒西歪,她一把没扶助,一屁股跌落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得,就是它了。
坐下来的一画长舒了口气,她四处张望,想尽快摸清情况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的,数着数着她不由得又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这个位子,前所未有,空前绝后,前排第一个靠墙,死角,宝座!唯一的邻居,暗恋着米团的四眼,透过厚玻璃鄙视着她,眼睛泛着红光。
一画只能抱歉地对他笑笑,真的不是故意的。
四眼他皱眉斜视歪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他和一画有很多新仇旧恨。一画暗想:就凭你这姿色还想勾搭我闺蜜,银河系有多远你就滚多远去,看我怎么治你,小样儿。
从那‘二’字下面加一横开始,昔日的和谐热闹早已成为高二时代的历史,先知先觉的同学们看到宝座上端坐着的无知无觉的一画,都避而远之,生怕走的太近,会跟跟她一起葬送在高考大军的铁蹄下。
一画心里嘀咕:我是前排第一,我沉默,我低调,我不东张西望,我不招你们嫌,还不行嘛。
她装模作样地把书拿出来翻一遍,假想着走他们的路线。几本书都翻过才发现,很难,很难跟近邻相提并论。人家做题正酣畅淋漓,她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这时一画悲哀地发现她的人生只会两件事
一。这也不会
二。那也不会
她深刻体会到了………装x也是需要成本的。
一画恨恨地拍了下屁股下的宝座;这简直就是电椅;不和谐的声音招来白眼无数。
一画自此连上趟厕所都要小心翼翼的。
一画从来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学习上也没让外婆操过心;她就这么天然地长大了,长得就像森林里那棵奇形怪状的歪脖子树,现在想拧,难也不难;稍微一使劲,直接就折了。
自习对一画来说就是自由时间,她故意站在四眼身后,跟坐后三排的米团打手势;米团热情地回应着,旁边坐着的四眼顿时两眼放光,一脸春光幸福像。这时一画突然放声:“亲爱的,放学一起去吃娃娃鱼,我等你;来,啵一个。”
四眼恍然,米团的目标不是他,顿时萎靡下来。
一画在他身后狂笑,我就是想让你明白,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半路也杀出个女程咬金的。你不是五科全优嘛,我再送你一优。
…………爱情前景堪忧。
高三的教室里一片祥和,假象的结果直接麻痹了身体在发育,大脑在休息的一小撮分子,一画依然自娱自乐着。
放学的铃声响起的那一瞬,一画以全班第一的速度冲了出去;自由的空气,悠哉的日子,一画觉得外面的世界一片美好。
表象不能代替本质,安静并不代表本拉登不去搞破坏,小布什不找核武器。
冯梦龙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
一画安然自得的好日子到头了。
开学没三天,家里来人了。
一画和米团从棋苑回来抱着书包还没进家门,就看到了一辆不寻常的车停在外婆家的院门口,旁边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
她凑上前去,用手摸着这不多见的产物,捕捉着车里车外的蛛丝马迹,连车轮的烂泥都也没放过。
一番侦查完毕,她对身后的米团打了个手势,米团会意,立刻消失。
一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她已经猜到谁来了。
外婆围着围裙忙的团团转。
那个女人端坐着,仿佛是王母娘娘下凡到人间,能坐在凡人的板凳都算赏了你的脸。
一摞色彩诱人的盒子,仿佛也粘了主人的仙气,那么不心甘地被放在陈旧的饭桌上,孤独又很扎眼。
这个高瘦的女人就是一画的妈妈杨飞絮,一画当然认识她,只是跟她不熟。
一画只记得小时候咬过她,后来她对自己越发冷淡。
看着这个女人打量自己的目光,一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敌视,这眼神还不如隔壁的张大妈,至少张大妈还会拿满是老茧子的手摸摸自己的脑袋,至少还经常能见到张大妈。想到这一画不禁在心里哼哼两声。
躲也躲不过去了,一画从她面前走过,不打招呼,不是她不懂礼貌,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给她定位。
说你是我妈妈吧?
可我从来没看过隔壁的美丽见到她妈打过招呼,一家人见面就打招呼,脑子有毛病。
说你是亲戚吧,你分明又不是,我不能随便叫你阿姨,大婶。要是那么叫一次,外婆准饶不了我,那我还打什么招呼呢?
一画这么想了就这么做了。
进房间之前,一画还是装作无意扫了她一眼,她发现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看自己的眼光依然没有改变。
能始终如一地用一种眼神看一个人,需要耐性,一画心生佩服,眼神也能永恒。
就在一画冲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貌似王母的妈妈喝住了她。
“站住!你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连个招呼都不会打吗?”声音很高,威严但底气不足。
一画应声而立,止步不前,很轻蔑地翻了一下眼,暗想:让我站我就站,我站在这里不动,不是我怕你,而是担心我进了房间,你也会冲进来,那是我的私人领地,不希望外人涉入。
一画缓缓地扭过头来,脸上摆出莫名其妙状,一声不吭与她对视着。
就为一声招呼,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她真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每次来都很不高兴似的,既然不高兴干嘛还来呢,大人总是爱做一些强迫自己,强迫他人的事情,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外婆闻声从厨房跑了出来,她拉着一画的衣襟使劲地对她使眼色,一画悲哀的看着外婆:为什么每次你都要让我跟她低头。
她倔犟地站在那里,盯着墙角缝隙里爬来爬去的小蜘蛛,脑子里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话,
如果你想站着什么事都不做,那你必须站的很高,非常高。
……
一画悲叹一声,纵使此刻她脑子里已经飞越千山万水;可是她脚下依然踩着踏踏实实的地板砖。
外婆的的假动作似乎让杨飞絮平息了一些。
以前她来也就冷冷地看一画两眼,然后躲在外婆的屋子里说话,声音都很小,一画如何地屏住呼吸,都听不到半个字。
那时一画一直怀疑她是在保密局工作。
今天的她有些不同,一画不知道还要这样继续站多久。
杨飞絮刻意地缓和了一下脸色,:“你明年就考大学了,你有什么打算?”
她一直都是提问式开始,最后是她自己把自己的问题回答了。一画明白,此刻只需做到像学校门口那尊大铜像,矗立着就足够了,因为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根本不重要。
一画侧了侧目,把目光从小蜘蛛身上移开,抬眼看着墙上薰的发黄的挂历,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上面的日子还是一个多月前的,已经忘记撕它好久了。
一画的无声让杨飞絮非常的恼火,而这也是一画最擅长的。
一画低着头不语,心中的无奈在无限地扩大。从小到大的卑微中,她已经能做到无视心中的痛,平息心中的渴望,亲情,母爱,关怀对平常的孩子来说是缺一不可的,可对自己那是极其的奢侈品。奢侈的让她连想一下都觉得犯了禁忌一般,‘妈妈’这个称呼貌似很简单,那是需要从小在一点一滴的呵护中酝酿出来的称呼。面对她,一个从来跟自己在一起没超过24小时的一个人,一画无从张口。
此时,一画的脸已经趋于平静。
杨飞絮说:“我这次来,就是正式通知你,最后这一年你好好的学,别再整天跟游魂似的,收收心,明年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上哪所大学,我会帮你决定的。
一画偷偷瞄了一眼杨飞絮,发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很想努力地把这个角色扮演好,但终归没有进入角色中去。
一画在出神地琢磨着她的一番话,要是换成隔壁张大妈来说,又是怎样的的一种效果呢?
这里的人应该不会用这么多的斯文词,只会不断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孩子,好好学,咱有出息了,咱也去大城市坐火车,开飞机。
大约隔壁张大妈不知道这飞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的,即便是好好学。
一画一想到这里,不禁想乐,嘴角无意的牵动,进入了她的视线。
杨飞絮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和站在门口的外婆对视了一下。
这次她没有留下来吃饭,而是匆匆地开着那辆别样的车走了。
一画看着扬尘而去的车屁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在她不常来,为这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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