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阿离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地不得劲,终于还是坐不住,道:“我到厨房去关照两句”。才刚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忽见娴娘慌里慌张地由正房那边走了过来,一进门便急扯白脸地拽住阿离,惊声道:
“六姐,糟了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没躲过那活阎王去,野力都罕他……看上你了,刚已经和太子明说了,想要你……”
阿离只觉得头象被猛击了一棍子,眼前一黑,伸手勉强撑在了门框上。弄玉和雅娘早已急步抢上前来一把扶住她。
弄玉惶然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人要讨六妹妹回去做夫人么?太子怎么说?姑父是断然不能同意的……吧?”
娴娘小心翼翼地望了阿离一眼,咬着嘴唇低下头,低声道:“太子能说什么?眼下他正跟野力走得近,总是不会反驳的……父亲指定是不能同意的,我听见他已跟太子说你订了亲了,下面的我顾不得多听,就赶紧过来知会你一声,早拿个主意。依着赤夷的风俗,一会大概要把你叫过去询问,六姐可想好了怎么说没有?”
阿离此时已是心乱如麻,满头的热汗涔涔而出,手里死死绞着手帕子,冷声道:“怎么说?这还是不是大陈国的地界?我不同意,还能”牛不吃水强按头”不成?”
娴娘摇头:“话是这么说,可这不是穷家小户的议亲,媒人来提,不同意就算了。赤夷的王爷亲自开口,平民百姓如何拒绝?就算要拒绝,也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雅娘急道:“六姐就要和慕容大哥定亲了,这还不是合适的理由么?”
“可是毕竟还没定,不是么?既然没定,要拒绝就难了。野力那个脾气……”娴娘下意识地搓着手:“这事棘手,要怎么办才好啊……”
话音才落,便见太子的一名亲随从正房外走了过来,站在这屋门外恭声道:“太子殿下请六姑娘过去一趟。”
阿离只觉得脚下有些发飘,脸上火烫,两手却是冰凉。她努力定了定神,勉强向弄玉几个笑了一下,咬唇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看来是躲不过了,姐妹们在这里为我念念佛吧。”
弄玉眼里已经噙了泪花,死死地抓着阿离的衣袖不肯放手。阿离笑了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抽出手昂头走出门去。
……
“向曾六姑娘道喜了没想到赤夷右贤王竟然对六姑娘一见倾心,想娶六姑娘为夫人。待我即刻上书给圣上禀明此事,曾老大人竟然有两个女儿都嫁到友邦为妃,这真是一桩美谈啊来来来,就由本太子亲自为右贤王和六姑娘做这个媒人好了。”
人如其名,太子陈煦脸上一直洋溢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和颜悦色地向阿离笑道。
阿离目不旁视地上前跪倒在地,缓声道:“小女承蒙右贤王的厚爱,惶恐至极;太子殿下亲自做媒,更是让小女受宠若惊。只是此番小女实在不敢领命,因为小女已经……已经定下了人家,单等母亲孝期一过,便要成亲了……”
她说这番话时满脸飞红着,若不是要急于摆脱困境,任是如何也不会把女儿家这些私房话拿到大庭广众上来说的。
太子似乎吃了一惊,探询地望着阿离,道:“哦?已经定亲了?不知道对方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呢?”
阿离只是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有言语。
她不能说慕容俊的名字。
右贤王冷酷残暴,太子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若让他们知道拒绝野力都罕是因为慕容俊,阿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慕容俊使什么阴损的绊子。
屋子里很静,太子又温和地笑着问了一句:“怎么?六姑娘不准备告诉本太子对方到底是谁吗?”
曾雪槐面容僵冷,声音干涩,缓声道:“是小人一位旧友家的公子,芥芥无名,太子爷不问也罢。”
右贤王野力都罕双目中精光闪烁,森冷的目光从曾雪槐脸上扫过,又缓缓停在阿离脸上,阴鸷鸷道:“怎么,赤夷的王爷还不如一个芥芥无名之辈么?”
屋子里似乎平地里起了一股阴冷的风,阿离由不得浑身掠过一阵寒颤。她抬头迎视着野力都罕鹰隼一般冷峻而犀利的目光,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向一个黑洞洞的深渊中坠去。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朗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和右贤王,与曾家六姑娘定亲的那个芥芥无名之人便是在下——北大营副指挥使慕容俊。我们两家原本婚期已定,却不料突然一场天灾,曾夫人不幸仙去了,六姑娘按制守孝,所以婚期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房中所有人齐刷刷都向外面望去,只见慕容俊昂首挺胸立于门外,虽双手抱拳向内行着武官之礼,眉宇间却一股凛然之气,炯炯然直视着右贤王,毫无半分退缩之意。
野力都罕双目微眯,从椅上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慕容俊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道:“我听说你们汉人定亲迎娶,要三书六证,互换庚贴。你那定婚书呢?曾家的庚贴呢?拿来我看。”
慕容俊略顿了顿,仰天笑道:“右贤王居于北地,难得竟对我大陈国的风俗如此了解,在下真没想到。不过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谁会整日把婚书和小姐的庚贴揣在身上的么?”
野力都罕一颔首,道:“在哪里?我立刻派人跟你去取。”
慕容俊敛了笑,眼中不觉也闪过两道寒光,冷声道:“王爷,您脚下站着的可是大陈地界。在下虽不才,也是朝廷三品武将,自来只听命于我朝天子,岂是你一个外邦王爷能随意驱使的动的?”
他一边说,先前抱拳的双手不觉放了下来,左手叉腰,右手便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两个人个子同样高大,咫尺相对,皆面凝寒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阿离分明嗅到了空气中隐约的火药味道。
剑拔驽张,一触即发。
太子随行不过百十人,野力都罕带来的亲兵虽然看起来个个骁勇善战,但充其量也不过几十人;而慕容俊带来的北大营骠骑足有三四百人之多,此时正把守在东西南北各个路口。万一因此起了一场冲突,阿离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的心中转瞬间已是百转千回,心惊肉跳之下不禁惶惶然抬头向慕容俊望去。
慕容俊却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只是在唇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直盯着野力都罕。他手扶刀柄,甚至还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已经迫近了右贤王。
太子陈煦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先是错愕地皱了皱眉,继而便沉声向慕容俊轻斥道:“慕容大人,不得无礼,退下去”
阿离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她在片刻间心中已有了主意,因款款地走上前,温声道:
“右贤王请稍安勿躁,太子殿下也不要责怪慕容大人。赤夷和我大陈国能结亲,这原是极好的事。小女子能被右贤王垂青,实在是荣幸之至。”
第四十五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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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离低垂着眼帘,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慕容俊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微微一僵。
右贤王扭头盯着她,沉声道:“你同意了。”
阿离避开慕容俊的目光,微笑着向野力都罕点头道:“右贤王一身雄才伟略,身份又尊贵无比,却如此垂青小女,小女怎能不受宠若惊?刚才我是喜欢得懵了,才语出无状,请右贤王不要见怪。”
复又转头向慕容俊淡淡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哪个女子不希望夫君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呢?慕容大人虽也居于要职,但与右贤王相比,终究还是差着一大截。况且我们两家虽议定了亲事,却也只是大人们口头上一个约定罢了,并没有正式下定。既未下定,这门亲事便作不得准。如今我已反悔,慕容大人就不要苦苦纠缠了。”
慕容俊难以置信地瞪着阿离,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困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第一反应便是:她要以牺牲自己来息事宁人了
慕容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目不转睛地瞅着阿离,冲口低喝道:“阿离,你在胡说什么?”
阿离紧抿着嘴唇,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皮,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慕容俊也是心思敏捷之人,立刻便察觉到阿离神态有异。虽猜不透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见她神态从容笃定,似乎已有了计较,倒不敢贸然行事了。只得暂时捺住一颗煎熬的心,勉强向陈煦恭声道:“末将一时毛躁,在太子殿下面前无礼了,请太子殿下恕罪。”
陈煦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微笑道:“一时毛躁倒也正常,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要因为女人而失了两国的和气。指挥使大人和右贤王都是降龙伏虎之人,本该惺惺相惜才是。来来,两个人拉拉手,亲和亲和,不过一点小误会罢了。”
曾雪槐尽管心里也如同泼翻了一锅沸油一般,脸上却仍然保持着较为和缓的神色,淡笑道:“右贤王先请坐下,坐下才好慢慢商榷此事。”
右贤王不置一词,一撩袍子,复又缓缓在椅上坐了,却仍把一双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慕容俊看。
阿离忙咐咐屋里伺候的丫头倒茶来,顺便使眼色让慕容俊退到门外去,这才微笑着屈膝向陈煦和右贤王福了一福,温声道:“才刚听吐薰王圮说,太子殿下和王爷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小女自然要跟王爷一起上路的,只是父亲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小女心中实在舍不得。临行前,小女想再为父亲亲手做一顿饭食,也想请太子殿下和右贤王赏脸在我家里用过晚饭再走,不知太子肯赏光吗?”
陈煦笑了:“六姑娘亲自下厨?这机会可是百年难遇,我自然要叨扰叨扰了,不知右贤王的意思如何?”
野力都罕这才将目光从慕容俊脸上移了回来,直直地瞅着阿离,用荒腔走板的汉话生硬地说:“那自然很好。”
阿离冲他嫣然一笑,低了头轻声道:“只是穷乡僻壤的,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说不得小女只好献丑了……要不然,小女亲手做一顿全鱼宴吧?家里倒是有一大片鱼塘,鱼儿现捞现吃,新鲜得很”
太子不住地点头说好,阿离抿嘴一笑,眼风温和地掠过曾雪槐,二话不说,便转身退了下去。
慕容俊忍耐地紧走几步跟进厨房里,焦灼地低声道:“阿离,其实你不用怕那赤夷王爷虽目中无人又好色,却也不蠢。我好歹是个三品武将,想来他还不至于当众抢夺我的未婚妻,平白地给我难堪。你何必委屈自己,万一……”
阿离站住脚,偏过头去惊诧地瞅着慕容俊,挑眉道:“委屈?我怎么会委屈?那可是位王爷啊,我一个平民丫头能高攀上王爷,只怕做梦都会笑醒了,我委屈什么?”
慕容俊懵了,脸上涨得通红,迸了半晌,方咬着牙道:“你胡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骗人”
阿离抬手掩住嘴扑哧笑了一声,垂了眼帘低声嘟哝道:“你倒真是会自作多情呢,你就那么有把握知道我的真心了?”
慕容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管一眨不眨地瞅着她,不觉迸出满头大汗来,半晌方一字一顿道:“我当然知道”
阿离不笑了,叹了口气,随手从地上掇起一只洗菜的大盆,塞到他的怀里,面无表情地说:“烦劳指挥使大人去东边鱼塘里帮小女子网十来条鱼上来可以吗?”,不容他张嘴说话,便扬声向柴房里喊:“长青长青,陪慕容大人捞鱼去”
慕容俊不知她到底在做何打算,也只得惴惴不安地先依言去了。
阿离这才收回目光,自去取了一条围裙扎在腰间,回身向灶上准备做全鱼宴的材料。
清娘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站在阿离身旁,长长地叹了口气,黯然道:“事情怎么成了这样子……六妹和慕容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yu女呀,没想到竟活生生地被拆开了况且北地风刀霜剑,人生地不熟,一想到六妹妹要远嫁到那苦寒之地去,我这颗心哪……真是疼死了……”
清娘低下头,用衣袖拭了一下眼角,轻声道:“家里这些人,如今也就只有六妹还能同我说上几句话了;以后要是连六妹都不在了,我简直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阿离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清娘,淡淡道:“八妹不在,我也要走了。弄玉姐姐是外人,况且也要回家去了;五姐指望不上,念北要读书,九妹又小,看来家里这么一大摊子,乡下的田地,城里的铺子,以后都只能交给四姐了。四姐又聪明又有心计,咱们家的产业交到你手上,自然是妥当的,四姐以后就多受累吧”
清娘连忙擦了擦眼睛,轻轻握住阿离的手,诚挚地说道:“六妹尽管放心我说过,我如今这样子,早已绝了嫁人的心思了。等将来把雅娘也送出了阁,我这一辈子就一门心思地在家里侍候父亲,守住家产,别无所求了就只是六妹……棒打鸳鸯两分开,让我这做姐姐的心里难过得抓心抓肝的……”
阿离笑了笑,“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今天晚饭要准备得丰盛一些,马虎不得,四姐带两个人到地里去摘一些新鲜菜蔬来,得赶紧开始准备了。”
清娘忙应了一声,便叫了两个婆子拎着篮子往菜地里去了。
不知何时,娴娘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阿离,面露悲戚之色。
阿离隔门看见慕容俊低着头走进了院子,长青和长白正合力抬着一盆活蹦乱跳的鲜鱼跟在后头,便向娴娘招了招手,微笑道:“王妃殿下,快来帮忙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
晚饭依旧是摆在了曾雪槐屋里。
太子坐在上首,曾雪槐和右贤王坐在下首。娴娘单独一张小桌坐在一侧相陪。
丫头婆子们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盘盏碗碟,在青云的率领下鱼贯而入。阿离站在桌旁,亲自从青云手中接过各色佳肴放置在桌上,一边面含微笑地说道:
“全鱼宴原本共有各色鲜鱼制成的菜肴一百二十道,因为条件和食材所限,小女只选了其中十八道精心烹制了出来。在太子殿下面前自然是班门弄斧,不过右贤王久居北地草原,小女胡乱揣测着,王爷各色珍禽异兽兴许都尝遍了,这水里的游鱼却未必吃过很多?因此斗胆弄了这一桌子鱼菜,请王爷尝一尝,看合不合胃口。”
一边说,便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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