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能拦着,我不能说,我怎么敢说……”金环瑟缩地矮下身子,复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阿离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只觉得心里的惊和痛慢慢地满溢了出来,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木然道:“我想知道,曲儿的衣服怎么会到了你手里?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没处理掉?竟然还留着……不怕露马脚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暴风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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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暴风雨之夜
“那日阎妈妈叫了两个婆子在后园子里挖了个坑,把曲儿的衣裳被褥都扔进去,又说要洒上石灰沤半天以后,再填上土。那两个婆子都嫌腌臜,麻烦,不愿意弄,又嫌晦气,嘟嘟哝哝的。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就说我来弄,让她们回去歇着,她们自然乐得躲清闲。我就拿树枝子从坑里挑了两件衣裳出来。”
金环半跪半坐在地上,声音空空洞洞的:“我也想早些处理掉……可是,这几件脏衣裳后来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在咱们府里不敢随便乱扔,怕万一被人发现了认了出来,第一个就会想到是我拿的;出来到别院这几天还是没机会,≮我们备用网址:≯院外到处都是巡视的军爷们,又不能走远,走远他们会跟着。好不容易昨天到那坡上挖了个坑,又被吉祥看见了。”
金环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道:“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还是被姑娘发现了。”
阿离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目,一手握拳抵住额头,面色凄冷。好半晌,方喃喃道:“金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屋门吱扭一声打开了,灌进来一股冷风。
阿离睁开眼,见青云和吉祥,赵妈妈几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此时皆静默地垂手立着。
“青云,你都听见了?”阿离面色青灰,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青云微微点了点头,并不朝金环看,只缓步走到阿离面前,伏在地上便叩了三个响头,郑重地向阿离恭声道:“若非阴差阳错,姑娘替奴婢挡过了此劫,只怕奴婢早已身染恶疾,自生自灭,现在和曲儿一样,被丢在城外乱葬岗上了。姑娘救了奴婢一命,您的大恩奴婢永远铭记在心里。”
阿离望了青云一眼,扶着额头疲惫地说道:“是你自己有这个运气。”
屋子里短暂地静默了一瞬,只听见金环跪在地下干噎着哭泣。
玉凤也哭了,骂一会,又望着金环发一会呆,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阿离:“姑娘,您准备……怎么处置她?”
阿离紧闭着双目,向后仰靠着。恼恨,痛苦,伤感和不舍纠缠在一起,啃噬着她的心。过了良久,方吃力地睁开眼睛,正看见金环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求助和恐惧。
如一把钢锥戳在了心脏上,阿离不由自主便抬起一只手按在了胸口上,以此去平抑心底那突如其来的锐痛。
“金环,你为了一已之私,竟然不惜伤害别人的性命我若姑息了你,让青云,玉凤,吉祥,如意,还有赵妈妈她们作何感想?”阿离努力使自己的语调维持着平缓和镇定,转头望着青云,道:“她原本想要加害的人是你,不过横生枝节,由我顶替了。所以,我还是把她交到你手上,任由你处置吧。”
青云垂下眼帘,板板正正地低声道:“姑娘太抬举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个卖断了身价的下人,如何能有这等生杀大权?她是您的丫头,犯了错也自然该由您做主,让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奴婢无不听命于您。便是您今天把她放了,奴婢也绝不会有半句闲话的。”
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又软中带硬。
房中一时鸦雀无声。
阿离抿了抿嘴唇,环视四周,见房中众人皆把目光一瞬不瞬地投在了自己身上,便点了点头,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府里的规矩,犯了这等大错的下人,要交给鲁嬷嬷处置。那咱们便依着规矩来。”
说着,便双眉一挑,冷声道:“玉凤,吉祥,赵妈妈,去拿绳子把她捆了,锁到耳房里。明日府里会有几位妈妈过来送东西,到时便把她带回府里交给鲁嬷嬷罢。”
院子里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将放在廊上高架上的两个花盆吹翻在地,“咣”的一声砸得四分五裂。
玉凤“啊”地尖叫了一声,脸上已变得煞白。她有些惊惶地望着阿离,喃喃道:“姑娘要把她交给……鲁嬷嬷……?”
原以为阿离至多会关起门来,命她们把金环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哪怕打得皮开肉绽,躺炕上十天半月下不了地,那也是自己家里的事,给她这次教训,她从此应该就会存了畏惧之心,再不会行出这种勾当来了……
可是现在,姑娘是动了真气,竟然要把她押送回府,交给鲁嬷嬷……
鲁嬷嬷那个寡妇,脸苦心狠,出奇得手黑,府里的丫头们这些年谁没捱过她的整治?掌嘴的能打掉牙齿,挨手板子的能打折指骨,就连四姑娘,都能在她手底下变成跛子,落下终生的残疾。金环到了她手里,又是犯了这等大错,还能逃得出命来吗?
金环同样面色惨白,呆呆地望着阿离,不停地摇着头,恐惧地连声道:“不,不要……求求姑娘不要把我送回府去,回去我一定是死路一条,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阿离猛然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也怕死吗?你在做那样恶毒的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一想,别人的命也是值钱的,岂容你随意践踏?每个人都得为她做出的事承担后果,你既然做出了这等恶事,理应接受惩罚。”
她缓了口气,垂下眼帘,声音变得低缓寥落,“无规矩不成方圆,该是你承担的你逃不掉的。若是老天怜你,自会给你一条生路;若是不肯见怜,也是你咎由自取。你……自求多福吧。”
说着,便咬牙转过身去,沉声道:“玉凤,吉祥,把她捆了。”
玉凤眼中含泪,狠狠地一跺脚,跑去厨房取来一团麻绳,咬着牙将金环两臂扭到身后,哆哆嗦嗦地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捆一边骂道:“你个黑心没人伦的混帐王八蛋,干出这样天打雷劈的恶事来,活该受一次教训……”
一边骂,一边自己的两行泪水也滚滚而下,数落了一会,又忍不住揉着眼睛哭道:“你只管去吧,我会在这里替你烧香祝祷,求老天爷留你一命的,你放心……”
阿离的泪也流了下来,连忙转过身望向窗外,悄悄地抹了一把脸。
吉祥年纪小,也已哭成了泪人;赵妈妈在旁边扭着金环的手臂,只是皱了眉不停地顿足叹息。唯有青云一直默默站在阿离身后,从始至终未发一词。
此时已近黄昏,一整天都在刮着狂风,天空一片阴霾。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更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终于从天而降,整个别院顿时笼罩在了一片狂风暴雨之中。
金环被捆住了手脚,锁在了南边的一间倒座房中,派了吉祥在门外的廊上看守。
阎妈妈明天会带着几个仆妇亲自过来探病,并送来一些日常动用之物,到时便会将金环带回府去……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阿离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电闪雷鸣,痛苦烦闷如野草一般在心里漫山遍野地疯长着,一直睁着眼盯着暗沉沉的帐子顶,直到半夜都没有半分睡意。
青云连日来天天坐更,已是困倦不堪,此时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不觉盹着了。
玉凤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便是明天要上刑场,头一晚也会酣声如雷,此时自然早已沉沉睡去。
阿离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从小时候和金环玉凤一起分吃一块烤红著,想到了刚入府时的种种艰难,又想到了金环眼下的境遇,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一脸。
窗外依旧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阿离的眼皮终于涩得起来,渐渐朦胧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恶梦连连。眼前一会是被打断了腿的清娘爬在地上,怨毒地直盯着自己;一会又是城郊外乱葬岗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其中赫然躺着浑身溃烂的曲儿;一会又是金环正在被鲁嬷嬷抡着大板打得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一会又变成了吉祥吐着长舌头,两眼暴突,似笑非笑地朝自己走来……
阿离从梦中尖叫一声,腾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是遍体冷汗。几乎同时,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院子里分明也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虽然轰隆隆的闷雷一个接一个地就在窗边炸响,却依旧没有盖过那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叫得人头发倒竖,毛骨悚然。
阿离的心突地一下紧缩成了一团。
青云从脚踏上直跳起来,飞奔到门口去察看。刚一开门,便见赵妈妈跌跌撞撞一头栽了进来,面如白蜡,牙齿不住地磕着嘴唇,大张着嘴,抖抖索索地连声叫道:“杀……杀人了……金环……金环跑了……吉,吉祥死了……”
阿离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软倒在地上。她强自扶住门框,闭了闭眼睛,便急步出了屋子,顺着回廊就要往那边的倒座走。
青云抢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道:“姑娘您别去,等我和玉凤,赵妈妈一起过去看看就行了”,说着,又扬声向房中大喊着犹自沉睡未醒的玉凤。
第一百三十四章 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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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恩断义绝
玉凤从屋里直跑出来,脸上还带着骤然被叫醒的惺忪和茫然,呆呆地问:“出什么事了?”
阿离也不答言,扶着青云往前就走。
赵妈妈拉着玉凤紧紧跟了上去,浑身犹自抖个不停。
南边一溜三间倒座房,锁着金环的那一间此时已是屋门洞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隔着瓢泼一般的雨幕,远远望过去,那点光亮越发显得昏惨惨的。
阿离向着那点微光一步步走过去,越走心就越缩成了一团;越走喉咙里越干渴,两条腿象踩在棉花堆里,软绵绵的总象要跌倒。
赵妈妈紧紧抻着玉凤的胳膊,抖抖索索地指着那屋里,颤声道:“勒……勒死的……金环把吉祥……勒死了”
阿离的手指猛然掐在了青云的胳膊,青云吃痛地哼了一声,反手轻轻搂住了阿离的肩膀,柔声道:“姑娘别怕,有这么多人在呢……”
阿离并不是怕。只是心碎。
她的眼眶干干涩涩的,嘴里发苦,昏昏然走到倒座房门口,只向里一望,便赫然看见吉祥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双眼大大地睁着,向外暴突出来,曾经白生生的小瓜子脸一片青紫,脸上的神情还保留着临死前一刻的惊愕,茫然和狰狞。身上已经僵硬冰冷了。
她的脖子上紧紧缠着一条麻绳,连绕了三圈,白皙的脖子已被勒出了深深的紫痕,出了血,可见凶手下手时丝毫没有留情。吉祥的两手死死抓住脖子上的绳套,临时前一刻还在作着最后的挣扎。
她一定没有料到昔日的姐妹会对她痛下杀手。
地下有一只茶盅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泼洒了一地,一定是金环谎称口渴,骗在外面廊上守着的吉祥开了门。好心的吉祥给她倒了茶,刚端进屋,还没来得喂给她喝,便被她突然勒住了脖子……
阿离眼中蓄满了泪,两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切齿恨道:“金环……金环”
玉凤满脸是泪,跪在吉祥身旁,一边给她解着脖子上的麻绳,一面哽咽道:“可是……可是……我明明给她手脚绑得死死的,她不可能解开的,怎么能够……”
阿离满面惨然地向床上一指,玉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赫然看到床上扔着几段断成半截的麻绳。
青云走过去那那几截绳子拿在手中看了看,点头冷笑道:“果然是个心狠意狠的人你们瞧这绳子的断处,焦黑的,分明是被烧断的,能忍受这种皮肉之苦的人,心肠当真是硬的。”
玉凤从青云手里接过那几截断绳子,瞠目结舌如木雕泥塑一般,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是……她在蜡烛上把手上的绳子烧断了,然后解下脚上的绳子,接着隔门跟吉祥要茶喝,等吉祥一进门,就用脚上的绳子……”
“没错”,青云紧皱着眉道:“昨夜一场大雨掩盖了一切声音,正好帮了她的忙。”
阿离猛然厉声喝道:“去追这样的天气晾她也跑不远玉凤和赵妈妈到外面帐篷里去找慕容公子和冯军爷,请他们也来帮忙,青云去拿几把伞来给我也拿一把”
玉凤马上说:“这样的雨天,姑娘可不能出去,有我们尽够了”
青云摇头:“这么大的院里只留下姑娘一个人也不行。赵妈妈年纪大了,就陪着姑娘在家吧。这屋子里晦气,你陪姑娘赶紧回上房去。玉凤,咱俩出去找那些军爷们。”
阿离点了点头,青云片刻也不耽误,立刻到隔壁拿了两把油纸伞,和玉凤两人顶风冒雨跑出了院子。
赵妈妈心有余悸,立刻便将倒座的门重新上了锁,扶着阿离顺着回廊走回了上房。
深秋的雨夜格外寒冷,冷雨敲窗,凉意透骨侵肌。
阿离大病初愈的人,原本身子就没完全康复,这一天来连番经历了愤怒,伤心,失落,惊恐,又受了风,原本一直咬牙强撑着,一进了自己的屋子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赵妈妈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身子不住地发着抖,心里越发害怕起来,连忙扶着阿离上了床,厚厚得盖了两条被子在身上;又急忙去沏了一碗浓浓的姜茶,服侍着阿离喝了下去,见她额头上出了一些汗意,这才略放了心。
阿离躺在枕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只是怔怔的。赵妈妈自然知道阿离主仆几个的情分不同寻常,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如何能不痛?又恨自己拙嘴笨腮不会劝解,便只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故意捡些乡间的奇闻异事来说,以期阿离能略移一些心思。
不大会功夫,便听见外面有动静,隐隐有一串脚步声由廊上向这边上房急急地走来。
阿离立刻翻身坐了出来,赵妈妈早去开了条门缝,只向外张望了一下,便回过头来欢声笑道:“姑娘,她们回来了”
“那个人……抓住了没有?”阿离立刻高声问道。此时,已经连“金环”这个名字都不想再提。
赵妈妈收了笑容,目不转睛地向外头望着,咬着牙点头道:“抓住啦是一位军爷揪着她呢……来了,过来了”
阿离的心脏有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紧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