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离吃了一惊,循声望去,见清娘不声不响地靠着墙坐着,正直勾勾地朝自己看着。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饥饿的青绿色,说一句话就要喘几次,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偏她的眼中却是精光闪烁,唇边甚至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离心中无端地起了一丝异样之感。
曾经的清娘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裙子上略沾了一星半点墨迹都会厌恶地让人拿去扔掉,现在竟然浑不在意地穿起别人的旧鞋来了,还是从死人脚下扒下来的鞋。这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四姐倒不嫌忌讳?”阿离淡淡地问了一句。
“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清娘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句,便从阿离手里接过那双鞋,挣扎着穿到了自己脚上。因为尺寸合适,她甚至满意地点点头,咧开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清娘的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从额头直到腮下,映着那抹笑容,倒显得有些狰狞。
阿离心中那丝异样之感越发鲜明了起来。她定睛向清娘望过去,后者却已经将头靠在墙上,安祥地闭目养神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派出去的几拨人纷纷折转了回来。
青云和几个媳妇合力抬了两口大铁锅,带着十数个肩扛十数袋米面的官兵步履蹒地走了过来。
“索性还找到了两口好锅,姑娘瞧,一点都没砸坏”青云抹着脸上的汗,显然颇有几分欣喜。
另外被派去抱柴禾和打水的媳妇婆子也返了回来,就在露天的空地上忙着生火煮粥。
再过了一会,玉凤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怀里鼓鼓囊囊地似乎藏了些什么东西。
“姑娘猜我找到什么了?”玉凤神秘兮兮地向阿离低声道:“刨出来几小罐子咸菜腌白菜也是,酸黄瓜也有,姑娘可以不用吃得那么素了……”
阿离看着她,勉强笑了一下。
两口大铁锅很快骨嘟骨嘟冒出了热气,青云先盛了两碗,一碗递给阿离,另一碗递给了贞娘。
贞娘低头瞪着那碗米汤,难以置信地惊诧道:“阿离你刚说我们有饭吃了,难道就只是这么一碗稀汤?连个菜都没有吗?这让人怎么吃呀”
第二十二章 逆境中求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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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逆境中求生存
“能果腹已经不错了”,阿离淡淡道:“就这么些米,还得省着吃呢。这么些人,只出不进,用不了两天,就捣腾光了。听青云说,现在外头有人为了半个烧饼,已经开始明抢了你现在能在这清清静静地有碗粥吃,还不满意吗?”
贞娘茫然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抖抖索索地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到阿离手里,轻声道:“阿离,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叫人出去想法子买点肉和菜来吃,好吗?”
“买肉和菜……”阿离低头看着贞娘递过来的荷包,和她脸上认真和渴望的神情,几乎要仰天而笑了。
“你让我上哪儿给你买去?我劝你还是安静些喝粥吧,如果不想喝,就给别人,等着的人还多着呢。”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她。阿离端着碗坐到曾雪槐身旁,舀了一勺子米汤,轻轻吹凉了,小心翼翼地撬开曾雪槐的嘴唇,灌了一些下去。
贞娘不敢再言语,只得和其他人一样,席地坐着,低头望着手里捧着的米汤,终于还是喝了一口。
素淡而寡味,稀得能照见人影,而且那盛着米汤的碗还砸破了个豁口,碗边上沾着泥水。
贞娘胸中一阵作呕,忍不住又叫起来:“这碗是怎么回事?太脏了来人,去给我洗干净了”
“五姐凑和些吧”阿离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冷淡地说道:“前后几口井,不是被埋上了,就是崩塌倒灌,都脏污了。况且连盛水的家伙都没有,丫头们费尽力气从瓦砾堆里刨出几个锅碗,用那脏了的井水好不容易沉淀出些清水来,是预备做饭和给人喝的,倒给你洗碗去?”
贞娘不吭声了,皱着眉瞅着碗边上的泥水,只觉得胸闷气短,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欲待不喝,奈何早已饿得前胸贴后心,眼前一阵阵发黑,着实挺不过去了。
清娘坐在她对面,早已将自己的一碗米汤喝了个底朝天,甚至碗底残留了几颗米粒,都用手捡着吃了。她看了看贞娘,又贪婪地看了看她手里的米汤,咧嘴笑道:
“五妹,你要是嫌脏,吃不下去的话,就给我吧——四姐真是饿坏了,都还没吃饱呢。”
阿离瞥了清娘一眼,冷声道:“每人就只有一碗,没有多余的”,一边说,一边将贞娘的袖口翻起来,用里面较干净些的布料将那碗边上的污迹擦掉,换了一幅略微和蔼的口吻向贞娘道:
“五姐,天冷,这米汤还是趁热快喝吧,肚子总得先填上不是?一共就找到这些碗,咱们先用过,才轮到丫头们用,最后是那些兵。你这样一想,还会计较现在这一星半点的泥土吗?现在这样的境况,当真是讲究不得了……”
贞娘听见说一个碗还要多少人混着用,直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她低下头,颤抖着喝下几口米汤,一边喝,那眼泪就大串大串地掉进碗里,忽然丢下碗,掩面哭道:
“阿离,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一直过这样可怕的日子呢?房子也没有了,丫头婆子们也都快死没了,你看父亲也不好了,要是父亲万一……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啊……”
阿离的心也猛地揪成一团。这些问题她早已反反复复想过无数遍了,如果曾雪槐一但不治,撒手去了,剩下的这一家子孤儿寡妇要怎么办?如果品南能平安无恙还好,可如果连他都遭遇不测了呢?上无片瓦遮头,下无三尺枕席,这一家子老弱病残,皆是妇孺女流之辈,要怎么在这混乱的世道下立足啊
可她不敢再往深里想,只能打叠精神先顾眼下
“五姐你不要太担心,我们家里还有好几个庄子呢,实在不行就搬到庄上去住,有现成的田地,种出粮食来就能吃,还会饿死人不成?再说……”
阿离略微踌躇了一下,心里原本有个疑问, 那天贞娘回来给葛氏过生日,当天并没有回去,倒在曾府里住了两天,难道是和李延闹别扭了?那么……
但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只低头叹了口气,低声道:“也不知道李大人家现在如何了,等一下我派长青替五姐看看去……
提到李家,贞娘原本极力压抑着的饮泣忽然变成了痛哭流涕。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进阿离怀里,呜呜咽咽哭道:“三哥一定是遭了难了,不然……不然他应该会来找我的……都怪我不好,他本来就是那样冷淡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还跟他发脾气,赌气不回去……我……我恨死自己了……”
阿离隐隐猜到了其中的隐情,看着贞娘伏在自己怀中,哭得气昏神迷,心中也是一片惨然,却又无从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不断地轻声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也说不定三姐夫还好端端的,只不过脱不开身来,只看咱们家就知道了,到处都这么乱哄哄的……”
贞娘拼命摇着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哑声哭道:“是啊,只看咱们家就知道了,十个人里也逃不出三两个来,我婆家肯定是一样的……”
她哭着哭着,猛地就推开阿离,梗着脖子道:“不行,我现在要立刻回去看看,我得……去找找三哥……”
阿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寒着脸道:“外面那么乱,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抛头露面跑回去?出了事怎么办?再说车和轿子都砸坏了,你怎么去?若要我再派几个护院的陪着,我真的实在抽调不出人手……”
贞娘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剩下无助地哭泣了。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六七个护院簇拥在一起急匆匆向这边走了过来。中间的长青背着一个浑身血污灰土的少年,不是念北却又是谁
“哎呀是二少爷”
“念北”
“二弟”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阿离“霍”地站了起来,眼睛里立刻蓄满了两眶热泪,而贞娘早已尖叫着念北的名字飞奔了过去。
念北满头满脸的土,看起来虚弱不堪,但是还能说话,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四下里看人,一眼看见贞娘和阿离,眼泪就掉了下来。
“五姐,六姐……”念北哽咽着轻声道:“你们……都还好吧……”
贞娘一边哭,一边忙不迭地撸起念北的袖子和裤管,细细检视着,满口里问着:“念北你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医官在这里,快让他看看”又抬头慌乱地叫道:“医官你快过来啊”
念北轻轻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擦破了些油皮罢了,五姐不用慌……”
阿离见他口齿清晰,意识清楚,手脚身体活动自如,料想应无大碍。只是精神委顿,声音有气无力,估计是恐惧疲惫,又饿又渴所致。连忙一边招呼着医官替他疹治,一边将自己手上多半碗米汤捧到了他嘴边。
“二弟别说话了,喝些米汤,养养精神……”阿离柔声说道。
“嗯……”念北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着米汤,喃喃道:“还能看见家里人,真好……”
三口大锅同时熬出来的稀粥,被曾府的主子,下人和官兵百十号的人一分,风卷残云地几乎立刻就见了底。
众人恢复了些体力,继续点了火把各处去搜寻。陆续又从瓦砾堆里翻出不少被褥帐幔等物。
阿离放眼看着漆黑如墨染的夜幕下凌乱而泥泞的瓦砾场,心中郁闷该如何安置这些人。二月天气,夜晚仍是寒凉刺骨,又刚下过雨,就算能寻到被褥,露天躺在那泥地里,对妇孺女流来说,也是太可怕的一件事了。
当务之急,需要赶紧搭起一些毡帐来,哪怕能搭几个草棚子也行……
阿离走过去找董自忠,想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
黄老爷和曾雪槐躺着的那半边曲廊几乎是整个前院唯一没有坍塌的地方,唯一干爽的所在。
阿离早命人在曲廊三面悬挂起几幅被褥,借以遮挡风寒,但又不敢燃烧火把,怕有烟熏之气,故而里头一片昏黑。
董自忠把临时的巡抚衙门干脆就搬到了这里,正盘膝坐在曲廊外面的台阶上,就着松明火把,审阅下面州府送上来的紧急灾情文书,一边看,那眉头就拧得越来越紧,,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峻,喃喃念道:
“……压毙男妇牲畜以万数计,倒塌房屋庙宇尚不可计数,灾民呼号无门,下官急求大人下拨赈济款项……”
见阿离走到近前,便长叹道:“已有五处州县报上了灾情,曾大人又是这样的境况,“黄老爷”又……董某一人真是感觉焦头烂额,独木难支啊……”
阿离怔怔地看着他,到了嘴边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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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妇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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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妇孺
董自忠感叹完了,发现阿离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地站着,这才问道:“六姑娘可是找我有事?”
阿离顿了顿,方勉强应道:“小女是想跟大人商量商量,看看能否拨一些毡帐给我们……”
董自忠皱着眉将手一摊,道:“江宁地界,百年未遇过震灾,这些应急物品实在是短得很……毡帐虽有,也是军需之物,此刻都在南北大营中,但数量也极有限,且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实在难以调拨。再说军中人物,个个强硬蛮横,只怕我这里调令刚发过去,已是一片推诿之声了。除非是将“黄老爷”的身份言明,但这样的风险又大……”
见阿离面沉似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董自忠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搔了搔头皮,叹了口气道:“当然,黄老爷是无论如何委屈不得的。其实我已发了紧急调令,明日天亮就会有两顶毡帐送过来。一顶给黄老爷用,另一顶嘛,要充作我临时办差的地方,实在是匀不出多余的了,所以……”
未等他的话说完,阿离已寒着脸冷声道:“自然是大人的贵体要紧,我们这些妇孺之辈哪里敢奢望有帐篷住呢?不劳大人费心了,我们自己想法子就是”
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边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世态炎凉吧?世人常道“人走茶凉”,现在曾雪槐人还没走,已然成了一壶残茶了。若是他还好端端的,别说几顶帐篷,便是十几二十顶,不用自己说话,只怕也早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阿离唇边带出一丝嘲讽的冷笑,四下一望,见那些官兵早已停止了搜寻,皆围拢在点燃的几堆篝火旁,一边喝着米汤,一边烤火。还有一些兵流连在瓦砾堆中一边翻翻拣拣,一边嘻嘻哈哈,也不象是在找人,竟是在搜寻石头瓦片下幸存的古董字画等物似的。
阿离只觉得急怒攻心,真想大声吆喝着将他们全部轰走,可是她不能。现在的总督府就如同一只千疮百孔的破船,随时可能倾覆于汪洋大海中。外头是一个乱哄哄的世界,到处是饥饿的灾民,没有这些兵在这里震慑着,家里又没有成年的男丁,说不定那些饿红了眼的灾民会一哄而入,把家里仅剩的米粮一抢而空吧?
她现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办法。
阿离再抬头望望坐在远处瑟瑟发抖的曾府女眷和仆妇们,她们眼巴巴望着辛苦搬运过来的柴禾被官兵们肆无忌惮地拿去烧掉取暖,却是敢怒不敢言。
阿离紧咬着嘴唇,走过去对玉凤道:“剩下的柴禾,我们也烧个火堆吧,大家暖和暖和。”
“那明天煮粥怎么办呢?柴房里的干柴已经不多了……”玉凤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们不烧,也得被那些兵烧光,顾不得那些了”,阿离冷着脸道:“先顾眼下吧。”
“哎”玉凤得了令,立刻便将剩下的一捆柴禾架了起来。熊熊的火焰升腾了起来,坐在火堆旁,倒是暖和了许多。
此时,庸儿趴在玉凤怀里早已困倦得摇头晃脑,因为受了惊吓,又睡得不踏实,时不时就惊醒过来,情绪变得异常烦躁,不停地尖声哭泣着,并攥着小拳头拼命捶打着玉凤。
玉凤无论怎么拍,怎么哄,都无法安抚他。
阿离轻轻地把庸儿接了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玉凤道:“把褥子就铺在火堆旁边吧,铺厚实些,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