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不卑不亢的直直迎视着她的眼神,“恕唐萱愚鲁,长公主此话何解?”
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颇为尴尬,敏敏在一旁见状忙打圆场笑道:“婶婶,上面的祭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是先上楼吧!”
淑娴长公主这才恢复过来神色,恨恨的拂袖转身离去,跟在她身后的一众女眷也随之上楼,临走前还不忘用那怪异的眼神匆匆打量我几眼。
方才淑娴长公主不问青红皂白当众辱骂我,我与她不过是初次会面,为何她会有这般的反应?莫非漱玉当年也与她是旧识?
敏敏上前来挽住我的手,“唐姐姐,婶婶今日只是一时失态,素日的她决然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姐姐你不要介意才是。”
我连忙笑了笑,“上面的祭礼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快些上去吧!”
我这才点头和敏敏一起上楼,望月楼上,早已摆好了案席,上面供奉着各类时令瓜果,京中王公贵族的女眷纷纷到场,华鬓云髻,环佩玎玲,各人头上的珠钗宝玉映着灯火散发着熠熠的光彩!好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我与敏敏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却见对面正好坐的是淑娴长公主,她的一双原本妩媚多情的眸子此刻似利刃般逼视着我,那神情中夹杂着诸多情绪,有厌恶,有疑惑,还有一层我看不懂的神色,我低下头不动声色的与面前的敏敏调笑。
“皇后娘娘驾到!”传来内监的唱到声。
众人纷纷离座起身跪拜,母后一身大红色丹风朝阳礼服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走来,脸上仍然是她一如既往优雅的笑意,淡笑道:“大家都起来罢!今夜逢乞巧节,众位都是同宗同族的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众人这才站起身入座,母后也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位,舞池里丝竹之声悠悠响起,一群身着彩衣,扮成七姐模样的舞姬翩翩步入舞池,动情的舞动着,我与敏敏含笑欣赏着,一曲舞罢,却见对面淑娴长公主款款起身向母后祝酒道:“皇嫂,今夜是乞巧节,臣妹我有个提议,不知皇嫂意下如何?”
“哦,淑娴有什么好提议,说来听听!”母后挑眉问道。
淑娴长公主妩媚的眼神瞟向我,旋即又迅速撇开,“今日在场的都是宗师女眷,大家素日难得聚在一起,臣妹就想今夜不如来一个诗词接龙可好?”
“诗词接龙?”母后诧异道,顿了片刻旋即又点头笑道:“也好,今夜大家就好生乐乐吧!”
很快就有宫女上前宣布规则,每位女眷只需在纸上写下一句诗词,然后由下一位接上,如此即可!
母后当先出题,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随即便有宫女将母后所写的拿起朗声念道:“今日云骈渡鸽桥,应非脉脉与迢迢。佳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
话音刚落,席间众人便拍手叫好,接下来自然就轮到在场资历最高的淑娴长公主了,她的眼神飞快的扫过我,旋即敛眉低头在挥笔写罢,宫女上前拿起念道: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飘夺飙热。
弃捐箧苟中,恩情中道绝。”
淑娴长公主所写的正是西汉班婕妤的“怨歌行”,这是一首有名的宫怨诗,班婕妤曾经是汉成帝最宠爱的妃子,后来却因为成帝专宠于宫女出身的赵飞燕,而被冷落至长信宫,班婕妤一时伤怀作此诗以自述怨情。
宫女才刚刚念完,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今日本是乞巧节喜庆的日子,淑娴长公主却写了这么一首悲怨凄清的宫怨诗来,母后听闻眉间也些许的露出不岔,“淑娴这诗好到是好,就是太悲凉了。”
淑娴长公主轻轻莞尔一笑,“皇嫂说的极是,今日臣妹只是听闻这世上一女子的凄惨遭遇,一时感怀所以才赋出此诗,扰大家的雅兴,真是罪过!”
“哦,不知淑娴所指的是那个女子?”母后若有所思的问道。
淑娴长公主别有深意的看着我,轻启朱唇,悠悠道:“臣妹所说的自然是那晋国曾经宠冠六宫的柳贵妃了。”
众所周知,柳贵妃曾经是李承桓最宠爱的妃子,后来柳相国遭难就被打入冷宫,终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淑娴长公主今日这一番别有用心自然是想借班婕妤的诗来映射我就是那出身卑微的赵飞燕,而后又与皇帝暖昧不明!
她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已经有人在掩唇偷笑,我依旧面色未变,抬手拿起案上的就被轻抿一口,母后见状,轻笑道:“看来祁王妃对淑娴所赋的怨歌行不为所动啊!莫非王妃还有更好的真知灼见?”
我含笑站起身眼神直直的看着淑娴长公主,笑道:“长公主今日忽然提起那晋宫中的失宠的罪妃柳氏,倒使唐萤也有所感触,因此唐萱也略略献丑了。”
我拿起案上的紫毫毛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宫女拿起念道:
“绿绿公主柳,垂拂醉娥眉。
一生随藏王,花染雪域梦。”
此诗是赞美唐朝入藏嫁于松赞千布的文成公主,意在渲染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深厚感情,我这么做无非是不着痕迹的反驳了淑娴长公主的刻意示威与挑衅!果然宫女方才刚刚念完对面的她与母后皆是变了脸色,我在一众贵妇们惊异钦佩的神情中含笑坐下,淑娴长公主脸上愠怒着,却又笑道:“王妃好才情!叫人好生佩服!”
我颔首道:“公主过谦了!”
一时现场的气氛颇为尴尬,母后见状这才笑道:“淑娴和祁王妃的诗都很好,下面大家继续罢!”
一直怪异的气氛这才缓和过来,众人的兴致又恢复如初,今夜我与敏敏同坐一席,略略多饮了几杯,许久未曾碰过酒了,此时脑海中竟然有些眩晕,我酒意微醺的站起身,向敏敏交待几句,沉香搀着我向望月楼下走去醒酒。
夜晚的凉风吹拂在脸上,格外的清爽,我捋过腮边被风吹散的发丝,轻轻倚在栏杆前,七月的夜风吹来,忽然激起一股薄薄的寒意,我略略瑟缩了肩膀,沉香在身后笑道:“公主今日出门穿的略单薄些,奴婢去为公主取斗篷来吧!”
我转身笑着向她点头,沉香这才离去。我恍惚的看着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心头忽然有些凄凉,如今的我是以另一个尴尬的身份回到这里,如今面对这里一个个尔别有用心尔虞我诈的试探,我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小心避过,而今夜的淑娴长公主是出于怎样的缘由才会对我有这样的敌意?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惊觉的转身,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华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安信侯王宵!
“玉儿,是你么?”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小心翼冀的问道,眼眶此刻竟有热泪滚动,只是痴痴的看着我!
“侯爷有礼了。”我向他微微欠身。
王宵闻言这才回过神,随即不着痕迹敛去方才怪异的神情,温声问道:“今
夜是乞巧节,女眷们不是都在望月楼齐聚么?王妃怎会一个人在此出现?”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酒意,我不经意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尴尬的抚上自己的脸,“今夜一时多饮了几杯,这才出来醒醒酒,让侯爷见笑了!”
王宵负手站在一旁,许久才道:“方才已经听下人们说过了,内子今夜无礼莽撞,公主不要介意才是。”
我疑惑着看向他,“侯爷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已经知晓了方才望月楼的事情。”
王宵朗声笑道:“内子当年才情与昔日的苏贵妃齐名,想不到如今的王妃更是一鸣惊人,让人佩服佩服!”
我轻轻一笑,不再说话,王宵在一旁叹道: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映在他的身影上,竟然有些萧条!“侯爷何故会作此伤感的诗词?人世间难免悲欢离合,侯爷须得看开才是!”
王宵,忽而转身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许久才喃喃道:“是么?”
沉香抱着我的斗篷匆匆走来,我见状忙道:“今日唐萱先行告辞,侯爷保重!”
他一征,旋即颔首,“王妃保重!”
我低头快步走开,接过沉香手中的斗篷匆匆披上离去。
走至远处,我仍然能够感觉身后那道陌生的目光。
王宵此人到底和漱玉有什么关系?他方才唤的玉儿莫非就是漱玉?漱玉当年和王宵又是怎样一段纠葛?为何玉松子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段往事,是玉松子根本不知情还是他在刻意隐瞒?我努力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黄花时节碧云天
八月,按例南阳王与殷祁将要去南方军中巡视,南阳王的旧疾复发,殷祁就打算独自南下,我想到自己又要与殷祁分离,心中万般不舍。
这一夜,我躺在殷祁怀中,低喃道:“殷祁,我不想与你分开,这次巡军带上我好吗?”
殷祁微微皱眉,笑看着我,“你身子不好,怎受得了那一路的长途跋涉?我会担心的知道吗。”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痴缠道:“不行,那年也是你去巡军,突生变故,我们就分开了两年,我害怕与你再分开了。”
殷祁轻吻着我的额头,沉默良久才宠溺道:“萱儿想去江南哪里?”
他已经默许了我同行而去,我顿时大喜,搂住他的脖子呢喃着:“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里我都愿去。”
殷祁的手臂揽紧了我,我在他怀里温柔的笑着,浅啄他的颈项,殷祁低低的笑着,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我们深深拥吻在一起,红罗帐里,一派春色旋旎。
临行对一天,元庆与敏敏一起来送我和殷祁,我与元庆站在王府的庭院中,元庆的眼神望向远处迷蒙的山色,半天才开口道:“三妹你难道忘记了母妃的仇恨了呜?为何回来这么久都不来庆王府找我?”
我垂下眸,心中五味陈杂,一时语塞,只是微微叹道。元庆转身看着我,我郑重道:“我自然是不敢忘记的,木兰、我的孩子、舅舅这种种深仇大恨,我怎能忘记!”
元庆这才面色稍缓,我看着他的神色,试探问道:“三哥,你可是对敏敏动了真情?”
元庆一震,许久才轻轻点头,我苦笑着,“天意弄人莫过于此,三哥,经过这么多事,萱儿也看开了许多,敏敏是个好姑娘,纵使她是王家的女儿,那些恩怨我们也不能怪在她的头上,三哥你不要被仇恨困住自己的心,臻儿也大了,不要让他再陷入这些仇恨中,三哥你还是珍惜眼前人罢!”
元庆若有所思的点头。
“元庆,原来你在这里。”
远处敏敏抱着臻儿笑盈盈的走来,此刻元庆原本深邃无波的眼底也有了些许笑意,只是含笑看着敏敏与臻儿走近。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只是无言。
八月长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
尽日不分天水色,洞庭南是岳阳城。
我站在甲板上纵情的欣赏着周围的景色,温湿的江风吹拂在身上,说不出的畅意,殷祁担心我不适合陆路颠簸,体贴的选择了走水路南下,我们一路乘船欣赏沿途的湖光山色,每日吟诗赏画,倒也惬意。
江面上波涛滚滚,我站在船舱的最高层,伸展开双臂,任由江风吹乱我的发丝,殷祁走过来,自身后环住我,柔声道:“怎么不进去歇着,这里风大,你身子不好,当心受寒了。”
我笑睨着他,心中一动,凑到他耳边道:“殷祁,我为你跳一支舞吧!”
殷祁双眉一挑,旋即含笑点头,“自那一年见萱儿在乾元殿跳舞后就一直无缘再看了,今日荣幸之至!”
我笑嗔了他一眼,举步走至甲板的中央,微仰起头,手臂轻轻舒展开来,江上的风吹开了我飘扬的白色衣袖裙裾,我轻拂衣袖,足尖轻轻一跃,绽开舞步,他微笑看着我,拿出随身的玉箫吹起,伴随着他飘渺婉转的箫声,我启唇唱起了清越的歌,身姿悠然的舞动着,歌声悠扬,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着,我的眼眸含情看向殷祁,长袖轻扬,发丝随风舞动,足尖在地上轻点,衣袂翻飞。
正足应了那一句,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一曲舞罢,我已是娇喘微微,殷祁走过来牵过我的手,笑道:“萱儿的舞真是人间一绝,总是那洛水之神也及不上你半分色彩!”
我闻言娇羞一笑,“萱儿的拙技怎敢与洛神相比。”脑中忽然一阵眩晕,我几乎站立不稳,殷祁见我变了脸色,慌忙问道:“萱儿,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那股眩晕的感觉愈加厉害,我抓紧殷祁的衣襟才不至于摔倒,“殷祁,我的头晕得厉害!”
殷祁赶忙搀着我回房,胃中一股恶心传来,我呕出一股酸水,殷祁小心的扶我躺下,又端来热茶让我饮下,腹中那股恶心的感觉愈加强烈,刚刚喝下去的茶水又全都吐了出来。
一旁的沉香闻声进来,惊喜的看着我,“公主这个样子一定是有身孕了!”
我一惊,一个月前就察觉到自己的月信没有来,心里的确是暗暗怀疑过,却又不敢妄下定论。莫非真的是有了,我心中又喜又疑,一向淡然的殷祁此刻也是喜上眉梢的吩咐下面的侍女去请大夫来。
很快大夫来了,殷祁将帘子放下,我在帐里伸出手让大夫诊脉,心也急急的跳着,死死的盯着纱帘外老大夫的神色,生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那大夫皱眉诊脉后,半天方才起身笑道:“恭喜王爷!王妃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闻言惊喜的坐起身,也顾不得礼节,失声问道:“可是真的,我真的有孩子了吗?”
老大夫捋着胡须点头,复又疑惑道:“照脉象看王妃几年前似乎有过小产迹象的啊!王妃方才青春妙龄怎会有这般脉象,真是奇怪!王妃还需多加调理,否则有滑胎的危险!”
我心头一紧,我嫁给殷祁不到数月,若是让人知道我有过小产定然会疑心我的贞节!那边的殷祁也是眉头徽皱,旋即淡声吩咐老大夫下去。
“殷祁,怎么办?”我着急的问道,殷祁眉头微皱,随即吩咐他的随身侍从徐燔进来,徐燔自门外恭敬的走进房,“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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