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还在茫然若失,双痕赶忙笑道:“皇上少有夸人,此人必定是有真功夫的了。”
“母后,是不是觉得累了?”桓帝面带疑惑,挥退了身后的侍卫们。
“哦,……没有。”太后被双痕暗中推了一把,猛然清醒过来,以她一贯的沉毅冷静微笑道:“母后刚才想着,这人人打猎都得赏赐,单是皇上两手空空,倒显得不公平。”
桓帝笑道:“无妨,只要母后玩得尽兴便好。”
双痕反应极快,赶紧执了玉盏酒壶过来,递到太后面前笑道:“既然娘娘疼皇上,不如亲自斟一盏酒算做赏了。”
“也好。”太后平静着纷乱的心绪,斟酒赐予桓帝,又敷衍说了几句,便让桓帝到前面去了。
皇帝既然告退,晞白自然也是跟在侍卫队里一起离开。其实刚才那么一刹那,晞白隐约听到了太后的声音,只是因为隔得稍远,故而似有还无。然而绡纱垂帘织有特殊花纹,模糊了视线,加上外面光线又更强,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人影的位置。不过凭着推断和感觉,太后应该就坐在彩台之中,想不到语气既轻又柔,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气势凌厉的样子。
晞白正在胡思乱想,被迎面走来的傅笙歌猛地拍了一把,悄悄拉他避开众人,低声道:“眼下皇上正在那边玩射角黍,侍卫们只消围站着便行,趁着这个空档,你跟我去见一下小郡主。”
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圆帐篷门口,傅笙歌还来不及进去打招呼,云枝已经箭一般的冲了出来,拉着晞白大声笑嚷道:“大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小祖宗,你小声点!”帐内有人急声轻斥,一名头戴藕粉色圆纱帽顶帷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湖阳公主,上前拉住云枝招呼道:“里面挺宽敞的,都进来说话罢。”
“大哥哥,快进来啊!”云枝笑着招手,拉着晞白高兴的介绍道:“大哥哥你看,这是皇帝哥哥给我捉的小雪兔,它们刚吃了萝卜,嘴巴一张一张的可爱极了。”
“是啊,很可爱。”晞白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微笑点头。
湖阳公主上前道:“月儿,快把荷包还给你大哥哥,他可不像你这般无法无天,等下还要急着回去呢。”
“这么急?”云枝满脸失望,不快道:“好不容易才见到大哥哥一次,就要急着走了么?”歪着头想了想,“不如我去求皇帝哥哥,让他给大哥哥放几天假。”
湖阳公主苦笑不已,劝道:“你就别添乱了,好吗?你的大哥哥回去迟了,可是要被罚的,你不担心吗?听话,快点把荷包还了。”
“是啊。”傅笙歌也耐心哄劝,“郡主,今儿大哥哥他不得空,改天有时间了,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晞白从前便知小郡主十分难缠,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当真是占尽天下悉数娇宠,周围一干人都是拿她没办法。自己的确也不能久留,因此笑道:“郡主,你先把荷包还给我,等我回去给你编个养小兔的笼子,再让校尉大人捎给你,好不好?”
“好!”云枝乐得拍手,赶紧从怀里摸出璎珞荷包,临了又有些迟疑,缩回手道:“万一,大哥哥你忘了怎么办?”
晞白笑道:“不会的。”
“上次你不就忘了吗?”云枝不以为然撇撇嘴,然后狡黠一笑,“算了,反正现在知道大哥哥你在哪里,要是忘了,我就直接去侍卫廊找你!”
“一定不忘。”晞白含笑接过荷包,自己可不敢等到她来侍卫廊找人。
傅笙歌对西林的路驾轻就熟,很快便将晞白送回,皇帝那边的游戏仍热闹着,像晞白这样的普通侍卫并不会引人注意。忽然远处一阵哄然的欢呼声,周围的人迅速围拢过去,人群中有人低声窃语,原来竟是太后娘娘要亲自射箭!
晞白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众人早已围了好几层圈子,再挤不到近前去,只能紧挨在圈子边观望。幸好射粉团的地势偏高,远远便见一群人簇拥着太后过来,年轻妃子、公主们一律戴上了纱帽遮容,临到场地旁边止步观望。
桓帝早迎了上去,捧上最精致的弓和箭,笑道:“难得母后今日如此有兴致,儿子便为母后伏侍一回。”
太后侧身取弓挑箭,准备妥当便让桓帝奉着走上前,当她展颜微笑环顾之际,人群中不由发出一阵低低惊呼。晞白也是大吃一惊,在太后那容色照人的面庞上,带着一缕恬静似水的笑意,让人不自禁的被感染安静下来。岁月似乎特别偏爱于她,并未给那绝色容颜刻下风霜痕迹,反倒更加显得仪态万千,光芒四射,令人难以想象其年轻时的盛颜。
小太监高声唱道:“恭请太后娘娘射粉团!”
太后并没有戴什么鹿皮手套,而是熟练地拉弓搭箭,“嗖!”,一枝羽箭犹如闪电般飞出,正正钉在粉团中心,众人顿时震天般叫好开来。随着一箭一箭飞出,一箭一箭命中,十枝羽箭陆续射出,居然没有一箭虚发,周围的叫好声也一浪盖过一浪,连山林中都传来了阵阵回响。
桓帝赶忙上前取弓放好,夸赞道:“母后箭法依旧神妙无双,回头可要多指点一下儿子。”年轻的侍卫们皆是惊讶,想不到皇帝的箭术竟是传承与太后,若是听说或许不真,但今时亲眼见了却不得不信。
“好。”太后微笑,眼神里却带着一缕飘忽之色,明明是面含笑意,不知为何却隐着一抹不明显的浅淡怅然。清风掠得她身上的衣袂翻飞如蝶,在灿色阳光下舞动着,凭添一份流云清水般的气韵,随着风儿淡淡散发开来。
令晞白震撼不已的,并非是太后那绝世无双的惊人容颜,而是她那种温柔的神色,射箭时英姿飒爽的风姿。眼前的太后娘娘,实在不能和臆想中的狠绝女人联系起来,晞白无法想象,自己看到的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会为了一己之私指使官员杀人夺物。更奇怪的,心中有种莫名的熟悉亲切感觉,但是这却毫无来由,自己和太后分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为何前一刻还笃定的心意,下一刻便就开始迟疑了。
晞白忽然有点头疼起来,今日所见,不经意的动摇了心中既定的想法,让自己开始生出怀疑。一直以来,自己不肯急着杀了阮洪和县令,以及费尽周折入京营,找机会接近皇帝、太后,不都是为了线索断掉,所以才隐忍至今的吗?倘使此事与太后无关,岂不是让阮、胡二人乐得逍遥?
“皇上,太后娘娘!”一声惊呼打断了晞白的思路,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也不知有什么急事,竟然连礼仪也顾不上了。
桓帝本来正高兴着,见状不由斥道:“没规矩!大喊大叫做什么?”
“皇,皇上……不好了。”小太监的腔调已带哭音,结结巴巴禀道:“皇后娘娘刚才……刚才摔倒了。”
“什么?”桓帝大惊,周围众人也都吓得变了脸色。
因为云皇后有身孕,桓帝担心过来这边不如彩台安全,才特意允她不来,而是由宫人陪着在彩台处稍坐片刻,不料想,片刻不见便发生了如此意外。
皇后摔倒,让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其腹中胎儿,此时年轻妃子们均不便多言,太妃、公主们也不好开口,眼见桓帝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欢庆气氛,一瞬间便冷了下来。太后极快的散退了众人,朝桓帝柔声道:“别担心,母后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嗯。”桓帝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脸凝重之色,搀扶着太后快步离去。
第二十章 珠散
赶到彩台之时,云皇后已经被送回了行宫内院。桓帝与太后只好再度移驾,偏殿内早聚集了一大堆宫人,见到御驾、慈驾一起赶来,都是惶惶然低垂着脑袋。桓帝脸色难看抢先跨门进来,听雪赶紧迎了上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只是气虚踩软了步子,膝盖上磕了一下,现在俞太医正在里面诊治着,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桓帝稍稍放下心来,回身搀扶太后道:“儿子方才太着急,原不该让母后跟着受累赶来的。”
太后笑道:“看你说的,母后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孙子?走罢,进去瞧瞧。”
云皇后原本躺在床上歇着,大概没想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太后也惊动了,挣扎要起身,“臣妾、臣妾没事的,何须太后娘娘亲自过来……”
“躺着罢。”太后上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用下来请安,坐在床沿细细的瞧了两眼,侧首问道:“皇后的脉象怎么样了?可曾动到了胎气?”
俞幼安沉吟了一下,斟酌回道:“娘娘是有一些脉象虚浮、气血不稳,但方才跌的不重,况且都已经五个月的身子了,胎儿还是安然无恙的。”抬头看了云皇后一眼,补道:“不过娘娘的体质并不内实,往后要以静养为主,心气儿也要放开一些,可千万不要再跌着、磕着了。”
“那当然了。”桓帝替皇后接了话头,重声吩咐宫人,“今后不管皇后做什么、去哪里,都要有人贴身跟着,你们一个个的也学得机灵点儿,别笨手笨脚的连个人都照看不好。若是再有什么闪失…………”语音稍顿,“哼,你们自己心里都应该清楚!”
“是。”宫人们皆是诚惶诚恐领命,齐齐跪下叩首。
“既然皇后没事,那哀家就先回去了。”太后搭着双痕的手起身,淡笑道:“你们小夫妻有许多话要说,不耽误你们了。”
桓帝忙道:“母后受累,儿子送母后出去。”
“都说不用了。”太后拉起桓帝的手,微笑道:“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如今也知道一些了吧?凡是为人父母者,没有一刻不为孩子牵挂悬心,不管受多少苦、多少累,都是只盼着子女好便好了。”
“是…………”桓帝望着母亲温柔的神色,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但却不知如何表述,只是手上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别出来了。”太后轻轻松开手,柔声道:“皇后方才受惊不小,她又年轻,在宫里也没有父母照顾着,你多陪她说说话。没事的,母后真的不觉得辛苦,只要佑綦你安好了,母后自然也就放心了。”
“好。”桓帝突然有点难过,静静站在原地。
母亲从三十出头便开始守寡,一颗心全分给了几个子女,但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妹妹弟弟,最终都是会长大的,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母亲便只剩下了独自一人。比如方才,自己满心都是皇后和胎儿,又哪里顾得上身后的母亲,顾得上母亲的满心关怀?
深宫寂寂无期,尽管父皇待自己和弟弟妹妹不错,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仰仗的还是母亲的庇佑爱护、关心疼爱,才能得以平安幸福的长大。有烦恼时向母亲倾诉,受委屈时有母亲劝慰,可是又有几时,问及过母亲心里的悲喜哀愁?
…………儿女的爱,终究还是不能与父母相比的。
“皇上?”云皇后见桓帝站的时间久了,忍不住轻声呼唤。
“好些了吗?”桓帝转身询问,并没有跟皇后分享心事的打算,“朕方才听说你摔了,急得不行,还好你和孩子都没有事,往后好好养着罢。”
“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云皇后的双肩被皇帝握着,稍稍低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是坐得久了,有点腰酸,谁知道站起来脚下忽然软了。听雪急得连茶杯都扔了,赶紧过来搀扶,结果还是让椅子磕了一下,弄得大家都吓得不行。”
“让朕瞧瞧,磕成什么样了。”
桓帝伸手去掀绡纱薄被,皇后微微红了脸,“也不要紧,就是蹭破了一层油皮,大白天的,等下外头有人进来。”
桓帝闻言一笑,“有什么?你都入宫这么久了,还害羞呢?”俯身卷起云皇后的裤腿,褪至膝盖,果然磕掉了一点薄薄的肉皮,周围跟着红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并无别的伤痕,这才轻柔放下,“没关系的,养几日脱了旧皮就好了。”
“是。”云皇后微微颔首,又道:“方才……皇上和太后娘娘都过来了,想必猎场上也没了人,只怕扫了姐妹们的兴致。”
桓帝却道:“没事,现在你的身子要紧。”
眼见皇后和胎儿都是无事,桓帝也就放下心来。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探望皇后,说了些礼数上的话,一直热闹到晌午才散。午膳时,桓帝陪着皇后用了些饭,然后便去太后那边请安,商议之下,下午再让大伙儿乐一会儿。太后让桓帝先陪皇后回皇宫休息,自己带着太妃、嫔妃观看各色游戏,因为整个下午皇帝都不在场,瑜妃、恭妃都显得有点兴致索然。
其实太后也没什么心情,一则担心皇后的身子,二则桓帝不在跟前,自然也就不能再看见晞白了。不过皇宫里面越是大的场面,就越是讲究喜庆的气氛,断然没有兴兴头头赶过来,末了却是扫兴而归的。况且皇后摔着不是高兴的事,不便渲染,太后更要做出没事的样子,热热闹闹的把下午撑过去了。
“太后娘娘…………”恭妃往茶盏里瞧了一眼,笑吟吟道:“茶放得久了,不如新换一盏热的,眼下虽然天气不错,不过凉茶还是不能喝的。”
太后微笑颔首,“难为你如此细心。”
既然恭妃如此热心,双痕也不免插手,便由她亲自与太后添了热茶,凑趣笑道:“娘娘如今有了好儿媳伺候着,奴婢可就得空了。”
“早知道你是爱偷懒的,歇着去罢。”太后随口笑应了一句,与恭妃道:“你虽然比瑜妃大不了几岁,可却比她懂事多了。所以哀家常跟皇上说起,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家,多关心关心你们,哀家也好早点多抱几个孙子。”
恭妃、瑜妃都有些羞赧,谢太妃见状笑道:“还是娘娘好福气,连儿媳们都是一个赛似一个,往后多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这宫里头可就热闹了。”
太后笑道:“正是呢,多少年没有添过小人儿了。”
正在说笑闲话,只见湖阳公主领着云枝过来,云枝一脸忍笑的表情,神神秘秘跑到太后跟前道:“姑母,今天我拣着一样好宝贝。”说着摊开手心,原来是一个烟粉色的绣花小香囊,上面绣着一对并蒂对红莲花,估摸是某位女子赠与情郎的礼物。
当着在场不少的年轻女眷,太后不由蹙眉,心中琢磨着,不知道是哪位妃子、公主遗落的,大庭广众之下颇为不雅。心中稍疑,于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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