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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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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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太还没升帐?”流苏笑道:“昨儿他们玩得太累了罢!我没听见他们回来,想必一定是近天亮。”他们在餐室外面的走廊上拣了个桌子坐下。石栏杆外生着高大的棕榈树,那丝丝缕缕披散着的叶子在太阳光里微微发抖,像光亮的喷泉。树底下也有喷水池子,可没有那么伟丽。柳原问道:“徐太太他们今天打算怎么玩?”流苏道:“听说是要找房子去。”柳原道:“他们找他们的房子,我们玩我们的。你喜欢到海滩上去还是到城里去看看?”流苏前一天下午已经用望远镜看了看附近的海滩,红男绿女,果然热闹非凡,只是行动太自由了一点,她不免略具戒心,因此便提议进城去。他们赶上了一辆旅馆里特备的公共汽车,到了中心区。

柳原带她到大中华去吃饭。流苏一听,仆欧们却是说上海话的,四座也是乡音盈耳,不觉诧异道:“这是上海馆子?”柳原笑道:“你不想家么?”流苏笑道:“可是……专程到香港来吃上海菜,总似乎有点傻。”柳原道:“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场看过了两次的电影……”流苏道:“因为你被我传染上了傻气,是不是?”柳原笑道:“你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吃完了饭,柳原举起玻璃杯来将里面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高高地擎着那玻璃杯,只管向里看着。流苏道:“有什么可看的,也让我看看。”柳原道:“你迎着亮瞧瞧,里头的景致使我想到马来的森林。”杯里的残茶向一边倾过来,绿色的茶叶粘在玻璃上,横斜有致,迎着光,看上去像一棵翠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积着的茶叶,蟠结错杂,*拖衩幌サ穆萦肱钶铩A魉沾赵谏厦婵矗吞焦砝粗傅阕拧8糇拍锹桃跻醯牟AП魉站醯盟囊凰劬λ菩Ψ切Φ爻蜃潘K畔铝吮樱α恕A溃骸拔遗隳愕铰砝囱侨ァ!绷魉盏溃骸白鍪裁矗俊绷溃骸盎氐阶匀弧!彼钜幌耄值溃骸爸皇且患也荒芟胂竽愦┳牌炫墼谏掷锱堋!还乙膊荒芟胂竽悴淮┳牌炫邸!绷魉樟Τ料铝忱吹溃骸吧俸怠!绷溃骸拔艺馐钦啊N业谝淮慰醇悖途醯媚悴挥Φ惫庾虐蜃哟┱庵质摈值某け承模还阋膊挥Φ贝┪髯啊B薜钠熳埃残淼购鲜揭坏悖墒窍咛跤痔病!绷魉盏溃骸白苤顺さ媚芽矗趺创虬缱乓膊凰逞郏绷Φ溃骸氨鹩治蠡崃耍业囊馑际牵耗憧瓷先ゲ幌裾馐澜缟系娜恕D阌行矶嘈《鳎幸恢致蘼倏说钠眨芟癯┫贰!绷魉仗鹆嗣济湫Φ溃骸俺罚乙桓鋈艘渤怀裳剑∥液纬鲎鳌庖彩潜粕狭荷健H思腋宜P难鄱也桓思宜P难鄱思一鼓梦业鄙底幽兀嫉谜易盼移畚辏绷苏饣埃褂行鋈弧K倨鹆丝毡宰藕攘艘豢冢址畔铝耍镜溃骸笆堑模脊治摇N易肮吡思伲彩且蛭巳硕级晕易凹佟V挥卸阅悖宜倒浒颜婊啊D闾怀隼础!绷魉盏溃骸拔矣植皇悄愣抢锏幕壮妗!绷溃骸笆堑模脊治摇?墒俏业娜肺惴蚜瞬簧傩幕T谏虾5谝淮斡黾悖蚁胱牛肟四慵依锬切┤耍阋残砘嶙匀灰坏恪:萌菀着巫拍愕搅讼愀邸衷冢矣窒氚涯愦铰砝囱牵皆既说纳掷锶ァ彼λ约海粲盅朴稚坏刃ν晁秃捌团纺谜实ダ础K歉读苏食隼矗丫指丛矗挚妓纳系鹊牡髑椤ノ难诺囊恢帧*

他每天伴着她到处跑,什么都玩到了,电影,广东戏,赌场,格罗士打饭店,思豪酒店,青鸟咖啡馆,印度绸缎庄,九龙的四川菜……晚上,他们常常出去散步,直到深夜。她自己都不能够相信他连她的手都难得碰一碰。她总是提心吊胆,怕他突然摘下假面具,对她作冷不防的袭击,然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他维持着他的君子风度。她如临大敌,结果毫无动静。她起初倒觉得不安,仿佛下楼的时候踏空了一级似的,心上异常怔忡,后来也就惯了。

只有一次,在海滩上。这时候,流苏对柳原多了一层认识,觉得到海边上去去也无妨,因此他们到那里去消磨了一个上午。他们并排坐在沙上,可是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流苏嚷有蚊子。柳原道:“不是蚊子,是一种小虫,叫沙蝇。咬一口,就是一个小红点,像朱砂痣。”流苏又道:“这太阳真受不了。”柳原道:“稍微晒一会儿,我们可以到凉棚底下去。我在那边租了一个棚。”那口渴的太阳汩汩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哗哗的响。人身上的水份全给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叶子,轻飘飘的。流苏渐渐感到那奇异的眩晕与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来:“蚊子咬!”她扭过头去,一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柳原笑道:“这样好吃力。我来替你打罢,你来替我打。”流苏果然留心着,照准他臂上打去,叫道:“哎呀,让它跑了!”柳原也替她留心着。两人劈劈啪啪打着,笑成一片。流苏突然被得罪了,站起身来往旅馆里走。柳原这一次并没有跟上来。流苏走到树阴里,两座芦席棚之间的石径上,停了下来,抖一抖短裙子上的沙,回头一看,柳原还在原处,仰天躺着,两手垫在颈项底下,显然是又在那里做着太阳里的梦了,人晒成了金叶子。流苏回到旅馆里,又从窗户里用望远镜望出来,这一次,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辫子盘在头上。就把那萨黑夷妮烧了灰,流苏也认识她。

从这天起,柳原整日价的和萨黑夷妮厮混着。他大约是下了决心把流苏冷一冷。流苏本来天天是出去惯了,忽然闲了下来,在徐太太面前交代不出理由,只得说伤了风,在屋里坐了两天。幸喜天公识趣,又下起缠绵雨来,越发有了借口,用不着出门。有一天下午,她打着雨伞在旅舍的花园里兜了个圈子回来,天渐渐黑了,约摸徐太太他们看房子该回来了,她便坐在廊檐下等他们,将那把鲜明的油纸伞撑开了横搁在栏杆上,遮住了脸。那伞是粉红地子,石绿的荷叶图案,水珠一滴滴从筋纹上滑了下来。那雨下得大了,雨中有汽车泼喇泼喇航行的声音,一群男女嘻嘻哈哈推着挽着上阶来,打头的便是范柳原。萨黑夷妮被他搀着,却是够狼狈的,裸腿上溅了一点点的泥浆。她脱去了大草帽,便洒了一地的水。柳原瞥见流苏的伞,便在扶梯口上和萨黑夷妮说了几句话,萨黑夷妮单独上楼去了,柳原走了过来,掏出手绢子来不住地擦他身上脸上的水渍子。流苏和他不免寒暄了几句。柳原坐了下来道:“前两天听说有点不舒服?”流苏道:“不过是热伤风。”柳原道:“这天气真闷得慌。刚才我们到那个英国人的游艇上去野餐的,把船开到了青衣岛。”流苏顺口问问他青衣岛的景致。正说着,萨黑夷妮又下楼来了,已经换了印度装,兜着鹅黄披肩,长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来阔的银丝堆花镶滚。她也靠着栏杆,远远的拣了个桌子坐下,一只手闲闲搁在椅背上,指甲上涂着银色蔻丹。流苏笑向柳原道:“你还不过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儿的人。”流苏道:“那老英国人,哪儿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却管得住我呢。”流苏抿嘴笑道:“哟,我就是香港总督*愀鄣某勤蛞苷庖环降陌傩眨乙补懿坏侥阃飞涎剑绷∫⊥返溃骸耙桓霾怀源椎呐耍嗌儆械悴√!绷魉锗坂鸵恍Α8袅艘换幔魉瘴实溃骸澳憧次易鍪裁矗俊绷Φ溃骸拔铱茨愦咏褚院笫遣皇窃け复液靡坏恪!绷魉盏溃骸拔掖愫靡坏悖狄坏悖阌趾纬⒎旁谛纳希俊绷氖值溃骸罢饣瓜窬浠埃」耙衾锓路鹩腥炙嵋狻!绷魉粘挪蛔》派α似鹄吹溃骸耙裁挥锌醇阏庋娜耍榔虬走值囊顺源祝*

两人当下言归于好,一同吃了晚饭。流苏表面上虽然和他热了些,心里却怙啜〔以“竖心”旁替“口”旁〕着: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她自动的投到他怀里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和好了,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然而她家里虽穷,也还是个望族,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他担当不起这诱奸的罪名。因此他采取了那种光明正大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处处地方希图脱卸责任。以后她若是被抛弃了,她绝对没有谁可抱怨。

流苏一念及此,不觉咬了咬牙,恨了一声。面子上仍旧照常跟他敷衍着。徐太太已经在跑马地租下了房子,就要搬过去了。流苏欲待跟过去,又觉得白扰了人家一个多月,再要长住下去,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进退两难,倒煞费踌躇。这一天,在深夜里,她已经上了床多时,只是翻来覆去。好容易朦胧了一会,床头的电话铃突然朗朗响了起来。她一听,却是柳原的声音,道:“我爱你。”就挂断了。流苏心跳得扑通扑通,握住了耳机,发了一回愣,方才轻轻的把它放回原处。谁知才搁上去,又是铃声大作。她再度拿起听筒,柳原在那边问道:“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么?”流苏咳嗽了一声再开口,喉咙还是沙哑的。她低声道:“你早该知道了。我为什么上香港来?”柳原叹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摆着的事实,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苏,你不爱我。”流苏忙道:“怎见得我不?”柳原不语,良久方道:“诗经上有一首诗——”流苏忙道:“我不懂这些。”柳原不耐烦道:“知道你不懂,你若懂,也不用我讲了!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苏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恼了起来道:“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也还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谁替你做主?”柳原冷冷地道:“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流苏道:“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得了这些?”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流苏不等他说完,啪的一声把耳机掼下来,脸气得通红。他敢这样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热的黑暗包着她,像葡萄紫的绒毯子。一身的汗,痒痒的,颈上与背脊上的头发梢也刺挠得难受。她把两只手按在腮颊上,手心却是冰冷的。

铃又响了起来,她不去接电话,让它响去。“的铃铃……的铃铃……”声浪分外的震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在寂静的旅舍里,在寂静的浅水湾。流苏突然觉悟了,她不能吵醒了整个的浅水湾饭店。第一,徐太太就在隔壁。她战战兢兢拿起听筒来,搁在褥单上。可是四周太静了,虽是离了这么远,她也听得见柳原的声音在那里心平气和地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流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哽咽起来。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柳原道:“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他不再说话了,可是电话始终没挂上。许久许久,流苏疑心他可是盹着了,然而那边终于扑秃一声,轻轻挂断了。流苏用颤抖的手从褥单上拿起她的听筒,放回架子上。她怕他第四次再打来,但是他没有。这都是一个梦——越想越像梦。

第二天早上她也不敢问他,因为他准会嘲笑她——“梦是心头想”,她这么迫切地想念他,连睡梦里他都会打电话来说“我爱你”?他的态度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照常的出去玩了一天。流苏忽然发觉拿他们当夫妇的人很多很多——仆欧们,旅馆里和她搭讪的几个太太老太太。原不怪他们误会。柳原跟她住在隔壁,出入总是肩并肩,深夜还到海岸上去散步,一点都不避嫌疑。一个保姆推着孩子车走过,向流苏点点头,唤了一声“范太太”。流苏脸上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皱着眉向柳原睃了一眼,低声道:“他们不知道怎么想着呢!”柳原笑道:“唤你范太太的人,且不去管他们;倒是唤你做白小姐的人,才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流苏变色。柳原用手抚摸下巴,微笑道:“你别枉担了这个虚名!”

流苏吃惊地朝他望望,蓦地里悟到他这人多么恶毒。他有意当着人*龀銮揍虻纳衿顾环ǹ芍っ魉敲挥蟹⑸叵怠K瞥善锘ⅲ夭坏眉蚁纾坏靡铮俗鏊那楦局饷挥械诙趼贰H欢绻ň土怂坏肮∑院蟾峭蚪俨桓戳恕K唬「退闼鞯A诵槊还钦戳怂桓霰阋恕9楦康祝故敲挥械玫剿<热凰挥械玫剿蛐硭幸惶旎够峄氐剿饫锢矗私嫌诺囊楹吞跫*

她打定了主意,便告诉柳原她打算回上海去。柳原却也不坚留,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去。流苏道:“那倒不必了。你不是要到新加坡去么?”柳原道:“反正已经耽搁了,再耽搁些时也不妨事,上海也有事等着料理呢。”流苏知道他还是一贯政策,唯恐众人不议论他们俩。众人越是说得凿凿有据,流苏越是百喙莫辩,自然在上海不能安身。流苏盘算着,即使他不送她回去,一切也瞒不了她家里的人。她是豁出去了,也就让他送她一程。徐太太见他们俩正打得火一般的热,忽然要拆开了,诧异非凡,问流苏,问柳原,两人虽然异口同声的为彼此洗刷,徐太太哪里肯信。

在船上,他们接近的机会很多,可是柳原既能抗拒浅水湾的月色,就能抗拒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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