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太太跟玉妍万万没有想到,她二人这一番闲话儿此时几乎一字不漏地就摆在了慈瑾太后叶氏的桌案之上。说起太后叶氏,也是自有一段传奇的,叶氏原本并非叶姓,她本是叶氏宗族的老族长叶永江大将军于边关征战之时收养的一个孤儿。
只因叶大将军无有子嗣,又与夫人鹣鲽情深,说什么都不肯纳妾延续香火,为着此事不惜将族长之位让与了同一个祖爷爷的族中兄弟叶永年。
夫妻二人携了养女名唤燕来的离了故里定居京城,这一住就是三十年,燕来由呀呀学语到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京中无人知晓这位名满京都的“五全姑娘”叶氏燕来系其父母爹娘收养而来。
直到燕来入宫前夜,才得知自己的离奇身世,她感念爹娘的养育之恩,对叶氏一族也格外恩宠,当年叶世安的爹爹便是叶太后一力提拔起来的干将,也是叶氏族长叶永年最得意的独子,却不想偏落得了马革裹尸英年早逝。
叶氏太后为着这个族兄弟的亡故,心中是万分愧疚,原本叶世安是要由太后接入宫中亲自教养的,叶氏族长,已过了耄耋之年的叶永年上书太后,请求允了世安跟随其嫡亲的姑母嫁入云府,自此便一直养在云府。太后虽允了老族长,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明里暗里都派了人跟随护卫着叶世安。
玉妍在席间遇着的那位泪眼佳人儿许墨瑶便是叶氏宗族另一位姑奶奶的小女儿,要说血缘,怕也隔了好多层,却终究也算得是叶世安的表妹,太后娘娘听闻世安生辰之日周二太太竟带了那满京城里人人都知晓的周家七姑娘去跟世安相亲,惊得老人家是差一点儿就喘不过气来。
“若萱呀,快给哀家念念,这世安当真是个糊涂的孩子,那周家的七姑娘,唉纵是她果真貌若天仙,也不能就如此草率地应了呀哀家当年答应了族长,不干涉世安,可你说说,你说说这云飞扬,太不像话了”
太后急喘了一口气儿,“小九儿这边儿上书要娶这七仙女儿,他那边儿倒是会凑热闹,让这位仙女儿跟世安相亲去了,怎么着?我听见回报,世安还应了他姑丈?胡闹当真是胡闹”
慈瑾太后拍着桌案,气得是七窍都像是生了烟一般,阮尚宫忙过来给太后捶背,“娘娘莫要动怒,奴婢方才得了信儿,这周府的七仙女儿没有应了世安少爷呢”
“当真?”叶太后猛地回过头盯着阮尚宫,“当真,娘娘,她们娘儿俩说的话,如今不都摆在桌案上了么?奴婢这就念给您听听?”阮尚宫说着话儿,那目光便落到了桌案之上,叶太后也转回头盯了那案上的几页纸出神起来。
“你是说,这七仙女儿,还瞧不上咱们世安?”沉默了良久,叶太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阮尚宫肃穆地摇了摇头,“世安少爷一表人才,心地又良善,文韬武略样样儿都是拔尖儿的,若说这周府的七姑娘没见着少爷,拒了这门儿亲事,也尚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周七姑娘前头是有个青梅竹马的。”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觑着太后的面色,叶太后听见这青梅竹马几个字儿,眉头微微蹙紧了些,“接着说。”她吩咐阮尚宫道,“是”,阮尚宫福了一福,“可探子报的是这周姑娘是见了世安少爷后,还断然拒绝了亲事的。这奴婢就想不明白了,况且……。”
“嗯?”叶太后瞧着阮尚宫,“唉”阮尚宫叹了口气,“方才探子回报了个大概,奴婢怎么听着,这周七姑娘的嫡母听说王爷要请立她为正妃之后,竟是勃然大怒,说是丢了他们周府的脸面,勒令七姑娘即刻返回江北,要尽快将之嫁出去呢。”
“喔?”叶太后闻言冷笑起来,“怎么?我的小九儿还配不上他一个江北督抚的门第?不过……你方才说什么?嫡母?这七仙女儿不是周家嫡出的?”
慈瑾太后并不待阮尚宫再回话儿,“若萱呀”她幽幽地说道,“自小儿,你便宠着小九儿,你疼他的心,哀家是明白的。”她盯着阮尚宫,“他让你在本宫面前替他求了七仙女儿觐见一事,本宫便允了。本宫也想见见这能让我的小九儿做出如此昏了头脑的事儿的姑娘。”
叶太后以指轻敲着桌面,她无奈地瞧着阮尚宫,“可若萱呀,你也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如今小九儿又让你用激将法来撺掇哀家给他赐婚是不是呀?”
阮尚宫无奈地跪在地上,“回禀太后娘娘,若萱从前在家里头时也是庶出的,当年若不是太后您,恐怕此时若萱早就没了命了,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让嫡母做主给一个耳顺之年的老翁做填房?这么多年了,若萱还记得真真儿的,那真是如晴天霹雳一般叫人直想着一根儿绳吊死了算了。”
她微微红了眼,“娘娘,如今这七姑娘的处境怕是也与奴婢当年相仿佛。九爷确曾让奴婢借机跟您吹吹风儿,可方才奴婢听了探子的回报,心里头当真是有些同病相怜之感,毕竟,是咱们九爷相中了人家姑娘在先不是?探子说七姑娘拒绝了世安少爷的因由,正是为了成全少爷跟墨瑶姑娘这对有情人呢”
一席话说得叶太后沉吟起来,她盯着桌案上的那几页纸,昏黄的烛光映衬之下,这位貌美的妇人凝神静思起来,“若萱,明日众人进宫朝贺之时,你借机带了那周七姑娘来,哀家要同她好好儿说上几句话,若果真是个好的……”叶太后顿住了话头儿,“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勇斗高府小霸王
十六那日,周二太太一早儿便起了身,玉兰、玉绵、玉妍三人寅时末卯时初便陆续到了周二太太的院子里头候着,伺候了周二太太更衣、洗漱、用膳,娘儿几个在卯时末收拾妥当,这才出了周府的大门。
方才行出了周府坐落的巷子,周二太太正要开口再叮嘱几位姑娘两句话,就听见外头车夫啊呀大叫了一声儿,紧接着仿佛几匹马一齐嘶鸣起来,马车前头倒仰,连车带马猛地向一边儿歪过去。
玉妍忙用手抓住了车内的栏杆,又一把护住了倒过来的周二太太。玉兰跟玉绵也挤在了一处,“哎呀老周”周二太太就着玉妍扶住她,迅速抓住了车内的横栏,她大声喊了一声儿驾车的老周。
玉绵跟玉兰已吓得哭了出来,眼见着马车就要侧翻于地上了,只听得外头三声鞭响,车内众人只觉得一股外力自车的侧边儿用力推,外头的马也止住了嘶吼,马车终于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娘儿四个甫一坐稳,立时便觉得浑身像是脱了力一般,玉兰忙用尽了力气撑着想自玉绵脚边儿爬起来,“母亲?母亲可安好?”玉绵顾不得整理衣饰妆容,声音里都还打着颤,满眼关切地瞧着周二太太,玉兰也转头瞧着周二太太,“母亲……”她眼里又蓄满了泪,凭着怎么用劲儿,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一点儿。
玉妍也松了那紧握住栏杆的手,一阵刺痛自手心中传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整只手掌已肿起来,有那么一两处已磨得破了皮渗出血来。
“婶婶可好?”玉妍忙拿了帕子出来,凑近了给周二太太擦拭了额头上的汗,她袖了那只受伤的手,一点点仔细地帮着婶婶检查可是伤着了哪里不曾。
“好孩子,婶婶不妨事。”周二太太自惊慌中渐渐回过神儿,她安抚地瞧了玉兰跟玉绵一眼,这才握住了玉妍的手。“你也坐下歇一会子,方才婶婶压倒在你身上,可别伤着了你。”
玉妍摇了摇头,这才挨着周二太太坐下,“回禀太太,是高家的小少爷骑了匹马猛冲出来,惊了咱们的马,这才……”外头车夫老周吓得是面如土色,他跪在地上,虽有两位褚少爷并随行的小厮们搭救,可老周还是止不住浑身都让冷汗打了个透湿。
一听见这个高字,玉妍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她顾不得佩戴帏帽,也顾不得周二太太的拦阻,唰地一下掀开了帘子。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少年俊眉修眼,骑在一匹高大的纯黑大马上斜眼盯着周府的马车,见了玉妍,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儿,“贱人”
“贼子”玉妍盯着那少年,冷冷地咬紧了牙抛出去这两个字,“你说哪个?你敢骂你家高小爷”那少年听见贼子两个字儿,登时脸都紫涨起来,他一扬马鞭,“叭”地凌空一响,“紫纯”一个略想成熟的男声儿响起,一个人影冲过来想要抓住那马鞭。
终究是晚了一步,众人皆料想必会听见玉妍的惨叫,却不料传来的是那位高家小少爷的怒喝,“贱人不许碰我的金鞭,你,你给我放开”他用足了力气猛地一扽,那马鞭纹丝儿不动紧紧攥在玉妍的手中。
“贼子好贼子”玉妍双目像是燃着了的火一般,她冷冷地咬紧牙,那只受了伤的手用力攥紧了那马鞭,掌中传来了钻心一般地剧痛。
“周姑娘不可快快放了那马鞭,小心您的手”褚家二爷见玉妍攥着马鞭的手已渗出了鲜红的血,再一瞧这小姑娘面色苍白,双目血红,心里头不知为何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到了玉妍跟前以掌心包裹了玉妍的手,他柔声安抚着玉妍,“周姑娘,莫要动怒,还请缓缓松了手。”
“走开”玉妍的眼睛依旧冷冷地盯着那高紫纯,她怒斥了这个想要从她手中抢夺鞭子的人,“贼子下马来,跪下给本姑娘叩头赔罪”玉妍冲着那高紫纯轻蔑地抬了抬下颌,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我呸你家高小爷跪天跪地,上跪君王祖宗,下跪父母爹娘,我跪你?凭你个名满京城的贱妇,你也配?小爷我今儿没要了你的命,那是遇着了褚家二位表哥贱人你命大还不快与小爷滚若你再胆敢勾引梁王爷,给我姐姐添堵,小爷我要你的贱命”
玉妍这才微垂了眼,瞧了褚家二爷一眼,“还请二爷您放了玉妍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她这话一出口,褚二爷像是让什么烫了手一般,他登登登后退了几步,脸蓦地红起来。“二婶,请您拉紧了玉妍”
玉妍微微侧头,对帘子后头紧挨着她身子后头的周二太太低声说了一句,“我今儿就跟你高贼子杠上了如何?”玉妍装作若无其事,接着跟高紫纯叫板,她更加用力握紧了那马鞭。
周二太太犹豫了一下,便咬了咬牙,悄悄招呼了玉兰玉绵,三人一个拉着一个,由周二太太紧紧拽住了玉妍,“你,你大胆你这贱人你,你这糟烂污的jian货你……。。”高紫纯正骂得畅快。
“罢了,罢了高小爷,奴家怕你了奴家就放了这马鞭,还请小爷您住口吧。”玉妍待周二太太她们准备就绪,突然就截断了高紫纯的话头,泪水涟涟地求饶起来,那高紫纯登时脸上就得意起来,“贱人,早知今日,何必……。啊”
褚家的二爷三爷一听见玉妍由气势汹汹到低声下气地求饶,中间竟连个台阶都未搭,像是自那九重宫阙一下子就跌到了平地一般地情势急转直下。
还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就听见啊地一声儿惨叫,那趾高气扬的高小爷一眨眼的功夫儿已由高头大马上重重跌在了周府的马车近前,满面是血,和着地上的泥土,甚是狼狈。
“好贼子怎么本姑娘都说怕了你,你还要行这般大礼?莫不是福至心灵,晓得这般当街辱骂一个姑娘家是件遭天谴的事儿,你悔之莫及,这才行了这匍匐大礼的?”
玉妍以另外一只手稍用力扯了那马鞭下来重重地抛到了高紫纯的身上,“好贼子,给本姑娘滚日后若再叫姑娘瞧见你,就不是一个大礼这么轻易了。”
玉妍这边神色自若,褚二爷褚三爷站在一边儿却瞧得分明,那金丝的马鞭因着方才玉妍用力紧攥,又借了外力拉扯了个十三四岁的男子跌下马背,这么大的力,玉妍的手已让马鞭割得破开来。
他二人不约而同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再瞧玉妍,神色自若,面色苍白,冷冷盯着那高紫纯,唇瓣渐渐失了血色。
“快快宏叔,拿金创药拿玉肌复初膏来”褚二爷一边吩咐随从拿药,一边近前躬身道,“周夫人,小侄褚府慎昀,周姑娘这伤要立时包扎,还请夫人恕小侄唐突。”
周二太太方才也是让那高紫纯气得昏了头,此时听了褚家二爷的话,她猛地一惊,一把撩了那帘子拉过玉妍的手,只见整只手掌都有些血肉模糊了,周二太太急得落下泪来,“孩子我的儿”她哭着将玉妍搂在怀里,“药快拿药来妍儿,挺住,孩子,回府,快回府请老爷”
“婶婶,莫哭,不,不妨事”玉妍此时有些头晕起来,她出声儿安慰着周二太太,想要抬手给她擦拭眼泪,却怎么觉得胳膊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孩子我的傻孩子,都是婶婶疏忽了,婶婶从前握惯了马鞭的,忘了你一个闺阁的女孩儿,怕是头一次沾这个东西呢”
她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已让仆从扶起来的高紫纯,“高小子你好毒的心肠,竟拿了嵌金丝的马鞭来你且给我记着,若我这妍儿有半分不妥,我就是拼了周云两府的基业,断不饶你”
“周夫人,先给周姑娘敷药吧”褚二爷用身子挡了周二太太,另一只手冲着自己的三弟轻摆,让他送了高紫纯回府。
“有劳了。”周二太太恨恨地瞪了已经成了泥血人儿的高紫纯,低头向着褚二爷致意。褚二爷取了一壶清水细细为玉妍清洗伤口,“嘶……。”玉妍痛得有些迷糊起来,她情不自禁地缩了手,“姑娘再忍忍,就好了。”
玉妍胡乱点了点头,用力咬住了下唇,果然不再呼痛。褚二爷细心地为玉妍清洗了伤口,又敷了金创药,玉妍已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周夫人,慎昀已为令侄女儿清理了伤口,敷了药,这一瓶是玉肌复初膏,待这一瓶金创药用尽了,便可敷这个了,虽流了些血,万幸未曾伤了姑娘的筋脉,有两道伤痕深些,这些日子莫要沾水。”
周二太太瞧了玉妍一眼,泪水又掉落下来,玉兰玉绵一个轻轻给玉妍拭汗,一个给她打着扇,“有劳贤侄了。”她流着泪道谢。又吩咐车夫,“老周,回府。”
此举深得太后心
此举深得太后心
周府女眷未能奉召进宫朝贺,皇后与淑妃虽有些扫兴,听闻周姑娘受伤了,却也赏了几样儿药材以示慰问,因忙着六公主的周岁庆贺,二人并不得空仔细询问。
倒是太后殿中阮尚宫一五一十将高府庶子高紫纯纵马行凶,玉妍如何与之抗衡一事原原本本回报了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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