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瞧着姑娘突然之间如此失却仪态,忙以手掀了车窗的帘子,她细细地瞧了瞧十米开外,二老爷府邸的门口儿,只见表少爷林松年长身玉立,负手于背后,望着那天空的晚霞,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姑娘,是,是表少爷,您瞧的,不错。”听琴觑着玉妍的神色,缓缓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果然是他么?果然是他”玉妍眼神有些涣散,她盯着听琴,“他又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他,他来了还有何用?听琴,我不想见他,不想,我,他是玉芬的未婚夫婿,他……”
“姑娘他是姑娘的表兄,是二老爷二太太嫡嫡亲的外甥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方才您的那番勇气呢?您那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呢?当日您也是被逼的呀是四姑娘她们不顾廉耻设下了那样的圈套儿,她们不顾脸面,不顾老爷太太还有咱们整个儿周府的名声儿,您顾了呀”
玉妍的眼泪就那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听琴,午夜梦回,多少个夜晚,你可知晓?我这心中是何等的悔,何等的怨?他是我这么些年头一回动了心用了情喜欢上的一个男子呀可他却不得不娶我的亲妹妹做平妻他们以为给我正室的位分,我便满意了?我虽在那座吃人肉喝人血的大宅中无力为自己做主,可若是就这么着想让我同亲妹妹共侍一夫,我宁愿舍弃,宁愿舍弃。”
听琴的眼圈也红起来,她搂过了姑娘,轻轻给她拍着后背,“如今,您再也不用回那座古墓一样的大宅了,您是郡主了呀三姨娘也封了内廷su人,能每日伴在姑娘左右了呢”
说着说着,听琴的声调突然就高亢坚定起来,“姑娘,若是您仍是愿意同表少爷在一处,何不回明了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为您赐婚?八姑娘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赖上表少爷的,您回明了太后,不拘怎么着,太后下了懿旨,看哪个敢硬是将八姑娘再塞到您跟表少爷中间。”
玉妍伏在听琴的肩头,她的眸子瞬间便明亮起来,听琴的话正是击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一处渴望,但是很快,玉妍的眸子又黯淡下来。
“听琴,今日母后,母后曾说,若是那位褚二爷得胜归来,便要给我与他赐婚。母后也晓得我有表哥这么一位青梅竹马之人,却一意要给我赐婚,我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褚侯爷官高位显,又与当今圣上和梁王爷自幼情笃,表妹是皇后,亲妹是淑妃,纵使梁王爷想要强抢了我去,旁人或许他不放在眼中,这位褚侯爷,他定要给几分颜面的。”
玉妍叹息了一声儿,“终究什么缘又是什么份,什么喜欢,什么爱重,都是假话,都是谎言不过是一块遮羞的布,将那些个算计,机巧都遮掩在底下,面儿上瞧着光鲜悦目罢了。”
玉妍自听琴身上起来,她拿出帕子十分小心仔细地拭了眼泪,“快到府门了吧?”听琴掀开帘儿去瞧,“姑娘,府门已到了,车夫正跟表少爷回话呢。”
“嗯,扶着我下车吧。”听琴忙拿了帏帽给姑娘戴上,这才扶了姑娘慢慢下了车,“妍儿”表少爷林松年忙丢下了车夫,一步便到了玉妍身前,“妍儿”他满眼都是欢喜,那紧攥着的拳头,透漏出他此刻的紧张和兴奋。“表哥安好”
玉妍盈盈一福,礼数周全,让人挑剔不出一点毛病,林松年却僵硬地立在了当地,他盯着玉妍,眉宇间瞬间便凝满了苦痛,“妍儿当日,是为兄的软弱了我,我顾虑太多竟生生就放了手,让你孤独北上。”
他抿了抿唇,向左右茫然一顾,终究还是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听见梁王爷为着娶你,在京里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儿,为兄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这才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妍儿你,你,我们……妍儿,从今往后,只我们两个可好?”
林松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玉妍,他期待着玉妍含羞点头,或者她哭一场,将这几个月来的苦痛、不甘和委屈都哭出来,哪怕,哪怕玉妍捶打他几下。
可是,他这一路上所思所想的都在玉妍那端端正正的福身一礼之后轰然破灭,“表哥厚爱,玉妍感激不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正如一个饮进了鹤顶红的人无法死而复生一样儿,玉妍与表哥的情谊,自林府的平妻信物进了嫡母周沈氏夫人的文贤院那一刻起,便也仅是表兄与表妹了,那些个青梅竹马的两心相许,因为咱们任性,因为他人算计,断了便是断了,再也无法接续。”
“妍儿你……”林松年气得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他的手颤抖着,绝望地向后退了两三步,“敏柔郡主?呵呵,敏柔郡主”他盯着玉妍,痛苦绝望盈满胸怀。“今日妹妹你得封郡主,原是松年痴心妄想了我朝郡主要四品官员方可匹配,松年才是一举子,纵是今年得中,官不过七品,又怎么敢妄攀郡主?”
“表少爷,您,您这话太过伤人了,我们姑娘何时就成了那等势力的小人了?姑娘她,她是有苦衷的呀”听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护在了玉妍的前头,朝着林松年几乎是叫嚷起来。
“听琴,退下。”玉妍冷冷地命令听琴,“表兄远道前来,想必旅途劳累,妹妹我今日也累了一整日,不若咱们先进府中吧,这巷子虽宅子不多,终究还需防备要落到别人眼中。”
说罢了话儿,玉妍越过林松年带着丫头听琴径直就进了周府大门,林松年立在原地,他仰头望向天空,无声地询问老天,妍儿她究竟是怎么了?那个从前温柔婉约的妍儿哪里去了?那个只在眼眸深处才坚强防备的温柔解语的妍儿哪里去了,那个爱慕着自己,依赖着自己的妍儿哪里去了?
他痛苦地攥紧了拳头,有些狼狈地回头瞧着玉妍远去的身影,“妍儿妍儿,你这是在怪我么?你还愿意怪我么?怪我只顾着宝蝉,却将你弃之一旁?妍儿”林松年在心底深处一遍一遍喊着玉妍的名字,他那眼眶中积聚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竟如卸了闸门一般地流淌下来。
松年醉遇褚侯爷
林松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满心里都是想着要寻机再与表妹玉妍说上几句话儿,探一探她的心意。却不料,第二日一早宫中便来了旨意。
“江北督抚周信安之女周氏玉妍,敏慧灵犀,柔谨秀和,更心怀仁孝,端方正直,颇有皇家郡主之风范,太后深喜之,特册封敏柔郡主,享郡主禄,赐江北桐江郡为其封地,每年赐粮五百石,金三百,银两千,凡地方进贡宫中之物,敏柔郡主府均有份例,直至郡主出阁。八月十五日辰时三刻禧福宫中行册封礼仪,钦此。”
周府众人都口称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欢天喜地地接了太后懿旨。林松年随众跪在二舅舅府中的庭院之内,瞧着那宣旨的太监恭恭敬敬唤着敏柔郡主,又详细叮嘱了册封那日该提早准备的诸般事宜,最后将两位年约四十上下的宫人引荐给了玉妍,这才领了赏笑眯眯地出了府门。
周二太太捧着那圣旨,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心里眼里全是玉妍,倒是没瞧见这昨日才到了京里的外甥此时正是满面的落寞孤寂。
倒是周二老爷,瞧着自己这外甥盯着玉妍的眼神儿温柔得像是瞧什么稀世之宝一般,“唉年哥儿今日是你妹妹的好日子,咱们爷俩出去瞧瞧,怎么着也要备些礼贺一贺咱们的敏柔郡主才是。”
二舅舅的这一番话,惊得林松年回过神儿里,他掩住口咳了一声儿,“二舅舅所言甚是,是外甥疏忽了,这就请舅舅带着甥儿到京城的街上走走看看,说什么也要给妍儿,喔,不,给妹妹备上一件贺礼。”
玉妍正在同两位宫人说话儿,听见这边儿的动静,忍不住抬眼瞧了表哥一眼,只这一眼,玉妍的心就像是让针扎了一般疼痛起来,分别数月,昨日没有细瞧,今日在这日光下,才看得分明,表哥他瘦了。
从前面若冠玉,如今瞧着,那玉一般的神采,倒像是蒙了一层灰扑扑的细尘一般。那原本从来都是含着笑意的双眸,如今瞧着竟如两颗鱼目一般失了神采,就连那唇,怎么也像是变得更薄了,连血色也淡去了许多。
“郡主册封那日要向您的母后,咱们的太后娘娘敬献一件郡主您亲手缝制的衣物或是鞋袜呢。这还有五六日的功夫儿,不知郡主可要奴婢等辅助您?”
—文—两位宫人当中一位瞧着年纪稍长些的恭敬地询问这位新郡主,玉妍眼睛只是盯着表哥,竟是一时间对宫人的话充耳不闻。
—人—“郡主?敏柔郡主?”那宫人疑惑,顺着玉妍的视线也瞧向了林松年,只见方才在人群中一同接旨的那位年轻的公子此时也正盯着敏柔郡主,那一双无甚神采的眼睛里,怎么瞧着竟是像会说话儿了似的,正向着郡主倾诉那满腹的思念、不甘和安抚?
—书—宫人以为瞧错了,揉了揉眼睛正要细瞧,立在一旁的另一位宫人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陆姐姐,想必郡主是有些个劳累了,阮尚宫跟妹妹知会过了,昨儿戌时郡主当街严惩了那京兆尹家的狂徒,今日一早儿又忙着接旨,太后娘娘有口谕,册封的规矩先不忙着学,太后让你我二人今日伺候郡主好生歇歇。”
—屋—那位姓陆的宫人忙回过神儿来,“啊,喔是”她敛衽称是,携了那宫人的手,二人到了周二太太跟前请示要扶着郡主到郡主的居处歇息片刻。
周二老爷瞧着玉妍虽是面儿上瞧着一应如常,可是那孩子的眼中已迷迷蒙蒙有了些水雾,他忙给周二太太使了个眼色,不容分说,拽着自家外甥就奔了府门外头。
“二舅舅”得春楼中,林松年灌了几杯酒,那面孔已涨红起来,“二舅舅,松年不甘啊外甥这心里头便是拿着刀子割,也不能比此刻更痛了啊”
他忍耐不住,竟呜呜地哭出来,“别人也便罢了,可那是妍儿是甥儿青梅竹马,是我捧在手里怕化了,放在心口儿怕闷着的妍儿呀一年半的光阴,甥儿小心翼翼地护着、伴着,时时刻刻都盼着,盼着她能看着我笑,跟我说说话儿,哪怕就是跟我诉诉委屈,让我陪着她落几滴泪,也是好的啊。”
林松年抹了一把泪,拿起酒壶又要斟满,“年哥儿,不能再喝了”周二老爷一把握住了酒壶,“二舅舅,你让我喝吧若是能醉死了,也是好的妍儿随着您跟二舅母上京,匆匆一别,便是三个月又十日,舅舅您不知晓,在松年的心里,这百多时日当真是如同过了百年一般。”
“年哥儿你……”周二老爷瞧着这已经哭红了眼的外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孩子该忘了就忘了吧妍儿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一个女儿家,尚且拿得起放得下,你,你一个男子汉,况你母亲和你妹子也就能指望着你了”
林松年痛苦地摇着头,“若是能忘,甥儿又怎会千里迢迢,以拜师求学为借口匆忙北上?”他握住周二老爷的手,“舅舅,听人说那梁王爷竟闹到了圣上跟前,要求娶妍儿?那梁王妃还满城里散布谣言诋毁妍儿?”
“罢了,罢了,这些个不如意都过去了妍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又对了太后的心思,封为了郡主,这孩子也算是熬出头了,倒是你呀,年哥儿,玉芬侄女儿虽说同她四姐姐用了些个手段,可你就瞧着她待你的一片诚心的份儿上,日后,日后,你,你善待她些个可好?”
这舅甥二人本是在酒楼的角落中,店内客多喧哗,他们的声音并不高,论理儿旁人是听不到他们这一番话的。
却也是巧,褚二爷校场点兵,定在八月十六那日出征,今日正有几位至交好友请他喝酒,褚二爷本是习武之人,听见有人依稀唤着妍儿,便头一个儿想起了周府的七姑娘。
“二舅舅,妍儿曾书写了两句诗赠与外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林松年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妍儿上京前,派了观棋前来,一是归还外甥曾赠与她的诸多物件儿,再一,就是索回她曾给外甥的那些个诗句、书画等物,可是,舅舅,天不允我我要顾着宝蝉,我,我负了妍儿,那些物件儿便是仅有的念想了,甥儿怎么舍得归还?我,我舍不得啊”
这个已年纪有十六、七的男子趴在桌子上哽咽难止,褚二爷与好友推杯换盏之际,那耳朵却是留意着旁边那一桌儿的字字句句。
“年哥儿你,你就莫要哭了,妍儿的性子与她那姨娘像了七八分,当日她不肯与玉芬同入你林府,连你母亲许的正室之位都不接,她是个不肯委曲求全的性子你,你当日就不该应了玉芬为平妻这桩事儿,妍儿瞧着柔顺,实则最是个刚毅倔强的。”
周二老爷摇着头,轻轻拍着林松年,“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芬儿虽不如妍儿生得好,却也是个清秀佳人,你日后善待她便是了。”
“善待?”林松年那双已经醉得发了红的眼睛眯起来,他冷笑了几声儿,“我如何善待于她?她们姐妹以宝蝉相要挟,横刀便断了我与妍儿的情分,二舅舅,松年纵是个泥人儿,我也是有土性儿的。”
林松年痛苦地低声嘶吼着,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我与母亲肯给玉芬一席栖息之地,已是,已是对不起我们林氏列祖列宗了,宝蝉她,她自知晓了这其中的关窍儿,便再不肯多说一句话,终日里坐在闺阁之中以泪洗面,二舅舅,她,她,又有哪个肯善待了宝蝉?善待了妍儿?”
周二老爷的脸色也涨得通红,他欲再劝劝林松年,却听得相邻的那桌上,一个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儿,“周大人,幸会。”
“啊喔,原来是褚侯爷”周二老爷欲举手抱拳,又觉着不妥当,忙起身要见礼。
“周大人莫要如此,本候也是偶尔听了这么一耳朵,见这位公子痛苦非常,心中实在不忍,这回身儿一瞧,却是周大人您在此饮酒。故而本候冒昧询问一句,可有本候能襄助一二的?周大人还请莫要客气。”
褚侯爷同桌儿饮酒的此时也都放了杯盏,侧身儿探头儿瞧过来,“你,你是哪个呀?听,听听人私语?哼。”林松年已有些醉糊涂了,他冲着褚慎昀一抱拳,醉眼迷离地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啊,褚侯爷,实在是对不住,这,这是下官的外甥,他今日贪杯,已是醉迷了,有不敬之处,还请侯爷莫怪。”
褚侯爷趁势细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位少年公子,见此人生得颇好,虽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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