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交好,二人如今甚至都罔顾了嫡庶之别。若是周家这位嫡出的二太太要亲自为月娘的女儿找婆家,却又将她这个长嫂,嫡妻,嫡母的周家大太太置于何地?
想着这将近一旬的日子让这月娘搅扰得没一日安宁,偏她还躲在湖南祖宅,让人奈何她不得。又不能就将全部的怨气都在此时发给那玉妍。一旦这丫头醒觉了,知晓了当年的事儿和这江家亲事的来龙去脉,那母女俩搭上綫儿,玉茹这头的婚事怕更是要雪上加霜。唯今之计只得万事先应承了自己的妯娌,将玉茹与江家的婚事订了,那玉妍将来要嫁与谁家,过后又要怎样摆布于她,人就在府中,二太太毕竟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实在逼得急了,别怪她心狠手辣,找人去买通了那段家人,让段家持信物上门索婚。那时玉茹已是江家少奶奶,远天远地在京中江宅,老爷就是为了仕途脸面,也断不会为了个庶女强硬与人对簿公堂。
“桂枝,去前院儿请了老爷来,就说我这里有事相商。”周家大太太与周大老爷两人就周家二太太的这封书信仔细商议了半日,方回了信。信中对二太太所提之事均满口应承,并允诺玉妍的嫁妆与玉茹的比肩,绝不会亏待了玉妍半分。周二太太接到了书信与周二老爷、姨娘万氏斟酌了几日终于提笔给三姨娘写了封书信派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湖南祖宅。
因玉鸾一事总算是有了些苗头,周大太太这几日精神焕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儿,待玉妍似是比以往亲近了些。这一日闲来无事,便叫家中的几位姑娘并两位表姑娘、一位表少爷还有放假在家的谦哥儿起个诗社,一起咏桂花。谦哥儿这几日虽与宝蝉表妹算得初识,概因他到底大着这宝蝉将近一岁,二人分外亲近,谦哥儿凡事都肯让着宝蝉,把个宝蝉宠惯得竟有几分依赖这位初见面的小表哥了。周大太太见小姑的闺女与谦哥儿如此亲密,再看自己娘家的侄女儿独坐一旁,虽有玉茹时不时与她说笑搭讪几句,那孩子的眉眼间到底有些郁色,不晓得所为何事。这么一看,倒是想起多年前自己与二嫂定的那一计,再看看不知为了个什么笑到一处的宝蝉与谦哥儿,那训斥的话差一点儿就冲出了口。周大太太浑身正不自在,看着坐下玉茹想方设法哄着沈筝说话逗趣,玉芬百无聊赖,拿着块点心揪了喂池塘中的鱼儿。玉妍和林松年拿眼瞧着谦哥儿和宝蝉说笑,时不时也凑上一两句,四个人倒是逍遥自在得很。
“七丫头,这凝香亭前面儿的三株桂花树如今都开了花儿,整个玉庭沁芳都飘着桂花的香气,你平日里最拿手这个,不如你以桂花为题先作一首出来如何?”玉妍正给谦哥儿宝蝉说故事,听闻大太太如此说,忙起身福了一礼,“母亲命妍儿作诗,妍儿固不敢辞,然,今日结了这桂花社,妍儿却不敢独领风骚。四姐,八妹并沈家表妹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林家表哥有了功名在身,谦哥儿也进了学,宝蝉妹妹虽小了些,怕也早就启蒙了的,还望太太赐个字儿,我等小辈们便围绕这个字咏一番这飘香秋桂可好?”大太太看了眼宝蝉,又瞟了一眼沈筝,见自家侄女儿跃跃欲试,想着那没福气早早儿去了的二嫂,终究说道,“如此甚好,就以金为题吧。”众人得了这“金”字,都打叠起了精神,或低头沉思,或仰头看那桂树,或歪靠着栏杆把玩手中的茶杯子,或提起笔盯着那纸出神。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这咏桂花的诗便都做得了。待稻香自姑娘爷们儿处取了来那诗一一念出来给大太太听时,周大太太微眯了眼,似是有些困顿却又像是听得仔细。玉妍等人也都落了座品着点心听着稻香轻吟慢读。周大太太有心捧着沈筝,听罢了众人的诗,便又都拿到手中细细看起来貌似着品评了一炷香的功夫儿,方笑道,“妍儿!常日里咱们府中你读的书最多,也喜好这些诗词歌赋的,今日里,不是娘亲不偏着你,要论大气,自然你的并年哥儿的都有那么一股子英武的意思在诗里头,可这桂花是个娇滴滴的玩意儿,你们表兄妹俩倒好,把个桂花一带而过,倒是认真咏起了秋日。可不是离题万里。要仔细说呀,你四姐的‘金桂赋’称得上二等。最敢称一等的当属你筝表妹的‘咏桂歌’,细腻婉转,韵脚也押得好,字斟句酌,谦哥儿的“月桂颂”倒是与筝儿的似是相映成趣。就算个并列第一吧。玉芬与宝蝉却要居后了。”说罢了话,大太太慈和地笑着对谦哥儿说到,“回头到你表姐处,借了这‘咏桂歌’你也仔细品品,平日里跟着你筝表姐也学学这吟诗的门道儿,你们爷们儿在外头喝个酒,游个船的,正是要这些个东西助兴。”谦哥儿忙点头称是。玉妍看着大太太那过于刻意的急切模样,差点就要笑出了声儿,再看沈筝,羞红了一张脸,眼泛秋水,樱唇半咬,杏腮生晕。反观宝蝉,虽有失落,却与那情之一字无半分挂碍,不过是因着自己没有做好诗文罢了。此时正郁郁不乐地盯着谦哥儿,似是委屈又似是求助。林松年看着大太太如此,眼神中多了一丝玩味,谦哥儿却偷偷扭过头看着宝蝉,那眉眼儿中的关切再自然不过的。
小定礼上泼飞醋
给二老爷的信鸽儿飞出去大半月有余,一日清晨一个镖师模样的男子上门求见周大老爷,二人于书房中密谈了半个多时辰,待早膳毕,周大老爷进了内院,摒退了众人,将一枚玉鸾放在大太太面前。大太太仔细端详了那玉鸾半晌,突地一把将那玉鸾抓住握在怀中,“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啊!月娘那贱……”见大老爷蹙了眉头,大太太忙改口,“三姨娘终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就好,这就好,太好了!”说罢竟哈哈大笑,完全失了高门贵妇的教养一般。周大老爷见结发妻子如此失态,不禁摇了摇头,“先莫要忙着高兴,这里是月娘给你的信。”大太太伸手接过,一把扯开来,那信中并无多话,只几个字,“望信守诺言,善待吾儿。”周大太太三八两下便将那信扯了个稀碎。“吾儿?哼!只管生,不管养,还说吾儿?凭她也配?”周大老爷见大太太如此,登时大怒,“你这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岳父乃饱学之士,两位舅兄也当得文雅二字,大姨姐,二大姨姐均是人人称道的好主母,你这偏狭的性子却是承继了哪个?那是月娘,是你的亲妹妹!她青春年少之时,你容她不得,借口着一双儿女的性命逼走了她,如今,妍儿的婚事你拿来给了茹儿,她虽不愿,终究也还是给了你这玉鸾!你,你,你,你拿着那菱花镜看看你如今的形容,可有半点儿当家主母的宽厚,容纳,豁达?你这妒妇!妒妇是犯七出之条的,你与我记住了,不许阳奉阴违,私自做主了妍儿的婚事!我应了二弟与弟妹,也应了月娘!”说罢了话,周大老爷拂袖出门。周大太太怔愣在当下,那手中紧紧攥着那玉鸾,将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自三姨娘使了那镖师将玉鸾送进周府,周大老爷对府中的七姑娘格外疼爱起来,时不常便要进内院儿召集着家中的女儿们一处用膳,给七姑娘的赏赐越来越多,均是稀世珍玩或上好的头面首饰。其余的几位姑娘也或多或少跟着沾些光,却终究惹恼了八姑娘玉芬。四姑娘玉茹与江家的小定礼上,除了订了亲的三姑娘四姑娘要安坐闺房以外其余未定亲的姑娘们要到前厅见过前来祝贺的各家夫人,太太,奶奶。这一日玉妍穿了绯红底儿的蝶戏芍药外褂,配了一幅粉蓝色儿的角坠金珠缠枝儿玉兰瓣儿八幅裙,一双簪缨青缎面儿的绣鞋上绣着一对振翅欲飞的彩蝶,因着这衣裳华丽了些,玉妍便只戴了褚夫人送的羊脂白玉龙凤暗纹儿镯子,头面选了周大老爷前日里命人送进来的那套小梅花镶七宝的额饰,左边发髻上插了双梅含苞的金簪子,右边是三朵并开绿腊梅的斜插簪,一对儿金梅怒放镶猫眼儿石的耳钉儿,一副由米粒儿大小的金梅花以细金线穿成蛛网状滴钻的手饰,这副手饰似21世纪的的纱网儿手套一般却是披在两手之上于腕上有个梅花状锁扣固定的。甚是新奇华贵。
玉芬喜爱极了这套头面,多半也是因着这套由“蒋程记”新打造出来的手饰的缘故。奈何整个儿江北也仅这么一套梅花儿的头面,玉芬跟大老爷求了多日,最终还是赏了玉妍。为着这个事儿,玉芬将卧房之内的摆设都扫到了地上,玉茹赶过来将太太给她的体己头面中的一套有梅花,有桃花,有杏花的繁华锦簇头面送了给玉芬,这才略略平了玉芬的怒火。那一日,玉妍妆扮完毕便带着丫头们到文贤院去请安,路上远远见着了玉芬,因不愿与玉芬多做纠缠,玉妍便饶了个弯儿,这一绕不要紧,待得玉妍进了文贤院正厅时,已有六七家的夫人,太太,奶奶落座了,正有几个围着玉芬恭维她的容貌和梳妆。
玉妍一进门,众人觉着眼前一亮,再看玉妍妆容精致,衣裳搭配精巧,头面更是给那容貌增添了三四分的颜色,待玉妍福身一礼,让两江督抚的夫人拉到身边儿的时候,那手饰便露了出来,众位贵妇都让这新奇的玩意儿引了去,玉芬一下子便受了冷落,尽管大太太频频给玉芬使眼色,此时觉着受了羞辱的八姑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用力将手边的茶盅子掼在桌案之上,一溜烟儿便跑出了文贤院。众人均怔愣住。大太太心里恨得直痒痒,嘴上却不得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丫头!想是看着她四姐姐如今定了人家儿,心中不舍得紧呢!她们姊妹们平日里最是亲厚和睦的。尤其是我这妍儿,最是个礼让敦厚的好孩儿。”说罢了话儿,忙招呼着诸位贵妇人吃茶。众人都心照不宣端起了茶,大老爷衙中一小吏新娶的奶奶更是奉承着大太太给四姑娘定下了个好人家儿。
玉芬这里一头闯出了文贤院跑至水月湖边。站在那垂柳树下左想不甘心右想不如意。一时间竟将一腔怒火都算在了玉妍头上。却又碍着同是太太所出奈何她不得。一时心烦意乱信步乱逛竟到了蔷薇馆院子外头。今日是四姐姐玉茹小定的好日子,原本玉芬是精心梳妆过的,佩戴了四姐姐送来的那套繁华锦簇头面,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哪个又是不爱美的呢,偏那玉妍只戴了一整套的梅花头面中的几副首饰出来便引了在座众位宾客的盛赞,这让玉芬五脏六腑似火烧火燎一般难耐。玉芬看见蔷薇馆披红着绿一片喜庆,有心回了自己那芍药斋却这一双秀足怎么也不听使唤迈着步子就进了蔷薇馆的正房。
玉茹正在四翠的簇拥之下对着菱花揽镜观瞧,突地在那镜中瞧见了玉芬黑着个头脸怏怏地倚在门边儿,不由狠狠吃了一吓。待醒过了神儿,哎呦出声,“八妹妹,却怎么连个人也不带就跑了来,越发连个声儿也不出,吓煞了姐姐!”玉茹笑盈盈边说着边走上前去拉玉芬,玉芬撅着嘴儿,拿眼睛紧盯着玉茹,“都是太太养的,怎的这些日子突突儿地就偏了七姐?从前太太爱宠着四姐姐和玉芬多些,如今太太并老爷都看着玉妍好,可不知是怎么好了?”玉芬说罢,甩开玉茹的手,拖沓着脚步进了蔷薇馆将自己竟似摔跤一般扔在了床榻之上。
玉茹看着有些粗鲁的玉芬,心下叹气。莫说今日是自己小定的喜日子,就是平常的日子,为着个跟姐妹争风吃醋这样失了教养也是大罪过。女孩儿家那些闺训可不是听听就罢了的。玉茹思及此处,欲开口教训玉芬几句,却听见玉芬说到,“近日里咱们府里却不知为何,太太明明前些日子厌了七姐姐,连她去给太太请安,太太都着人挡驾的。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又这般爱重起来,连着那京里来的褚夫人都给了她额外丰厚的打赏。老爷也是的,那样一副头面,一股脑儿全给了她。四姐姐,你可知晓缘故?”玉茹张了张口终究没有作声。给玉芬亲自斟了茶,坐到边沿,“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妹妹你为着跟自己的亲姐姐吃醋,跑到蔷薇馆中这样混闹。前厅还坐着众家夫人、太太、奶奶呢。咱们家这是富足的,老爷太太娇养咱们女儿家,有那贫苦的人家儿,姐妹间哪里顾得上这些,怕是日夜赶着绣活儿想换两个钱填饱肚子是正经呢!”
玉茹说着话,将那茶递了给玉芬,“四姐姐,我也知晓这些个的。不晓得为何,就是不喜七姐姐。”玉茹点点头,又接过帕子给玉芬让她敷了敷面开了妆奁叫丫头们给她梳妆。“一副头面,一只玉镯子罢了。怎么生得这么个眼窄心小的性子?凭她是个天仙下凡呢,终究也不过是……”玉茹停住话头儿,拿眼睛唆了玉芬一眼,见她正在那菱花镜中好奇地盯着自己,“终究不过是什么?四姐姐,你快说呀?”玉茹垂下眼帘,心下思量了一瞬,“终究也不过是就这么几年儿。咱们女儿家能有多少在家里头的好时光呢。”说罢了这话,玉茹脸上不禁羞得通红,玉芬看着四姐姐如此,并不疑有他笑着刮了刮自己的脸蛋儿,“四姐姐急着嫁喽,羞你,羞你,羞你!”两姐妹笑起来,蔷薇馆中的丫头也跟着羞四姑娘,一时间满室欢笑。
良缘有憾说从头
九月初六周家四姑娘与江家文定礼毕,十月底周家大爷周瑾彪娶亲,这周家的大爷乃是周大老爷的庶长子,乃妾刘氏所出,年二十整。已是八品的奋武校尉,定下的是江南名门世家韦氏族中的小姐。说起这韦氏,与那褚夫人家里却还连挂着那么点儿亲戚。这位韦小姐乃是与京里褚家二爷禇慎昀一年前仙逝的嫡妻韦氏朱媛同族的一个旁支堂妹,这倒也罢了,毕竟这先禇二奶奶府上打从她祖父这辈儿起就居住在京里,也只是祖宅族人在江南罢了。偏这位二奶奶与褚家二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说这桩婚姻事也算得天作之合再没有比这更美满的姻缘了,却独一桩事儿,韦氏与二爷成婚四载却无所出,二人琴瑟合鸣,除了两个通房外加一个由褚夫人亲赐的妾室外禇二爷的院子里还真是有些空荡之感。
二爷自成婚后放着两个婚前收用过的通房当摆设,那个他们婚后由褚夫人亲赐的妾更是多瞧一眼也不曾。这可急坏了褚夫人。那几年是到处烧香拜佛求神问卜。禇二奶奶嘴上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