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捧着纸笔回来了。褚慎昀转身儿盯着那只穿了淡粉中衣的精灵一样儿的女子,再看看她那嫩白的足轻轻落在地上的红毯中,宛若苗疆的红土地上盛放的银莲花儿一般美丽,褚候的心砰砰地跳得格外快起来。
终于笔墨纸砚都挪到了紧挨着床榻的地上。玉妍又赤足轻悄悄地去外间儿拿了一盏灯入内,再将这寝阁的帘子紧紧地合上。褚候目瞪口呆地见这丫头卧倒在地上,竟还拍着地毯,让自己也卧倒。
玉妍忽闪着眼睛瞪褚候赶紧在自己身边儿卧倒,可是他就像个木头一般,在那儿左思右想地。玉妍心里头涌起一股不高兴来。既然都来夜探自己了,又不能大声喧哗,自然是要写在纸上交流了他这么犹犹豫豫地算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的玉妍心里哪里还能记起,眼前的这个男子,虽也是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位,可他有婚史,有女儿,他还多次率领着千军万马上阵杀过敌,他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他又是圣上谕旨亲封的侯爷,最最关键的是,他是一个古代的男子,是自己名誉上的大伯子。
不过,这些在玉妍这儿,此时此刻,全都被忽略了。所以,瞧见褚候犹豫,玉妍趁他不注意,用力一拽,正兀自走神的褚候禇慎昀冷不防让这小丫头给拽得一个踉跄。
褚候无奈地叹了口气,瞧了玉妍宠溺地摇了摇头,便也顺势就趴在了地上。“你是怎么进来的?”
玉妍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褚候无奈,只得蘸了墨,提起笔,就着那微弱的灯光写道,“换岗。”
见这丫头拿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瞧着自己,褚候又写了两个字,“杨成。”玉妍盯着这个明显是人名的字儿只一转念,便明白了。原来他是寻了一个叫做杨成的人,这个人必然是个宫中的侍卫抑或是能在夜间入宫的人,而今夜,他便是替了这个杨成。
看见这小丫头冲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褚候笑了一笑,又提笔写道,“你好么?”写罢了,便略带焦急地盯着玉妍瞧。
玉妍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她红着脸点了点头。忙又低声问了一句,“你,你好么?”褚候点了点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提笔写道,“三弟挂念你。”
盯着这几个字,玉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恼怒起来,扭头儿不理会褚候,心里头有无限的委屈,憋在一个角落里,无处发泄无人倾诉。褚慎昀见自己写的这句话,惹怒了玉妍,心里头自是难过。他伸手拉一拉玉妍的衣袖,玉妍猛地挣脱开来。“别碰我哼”
一不留神,声音高了些,外头守门的内侍打了一个激灵,忙躬身儿问了一句,“长公主?长公主,您可有吩咐?”
“无事,本宫做了一个噩梦。”听见长公主的音调也还平稳,那内侍点了点头,又接着眯了眼睛。
“我与你三弟乃是权宜之计”玉妍蘸了墨,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不待身边儿的男子回话儿,她又提笔接着写道,“那元帕是他的血”这一回身边儿的这男子当真被惊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在等你。”玉妍写罢了这几个字,浑身都觉得疲惫不堪。原本瞒了一年的秘密,想要等到及笄之后,能随意调动公主府的那些资财了,才要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心中的这个男子,可是,谁想到能有这么许多的波折横生,梁王难缠,圣上难测。这兄弟俩一搅合,再加上一个褚三爷。玉妍觉得她整个人头都大了。
观念不同不与谋
也不晓得是玉妍那一日在栖霞阁的凉亭中跟皇帝莫毓驰说的那几句话起了效,还是她的这种静如死水的应对之策终于逼退了这个传说中英明神武的皇帝大人。抑或是梁王爷挑动着朝中的几位言官拼命咬住长公主嫁出之妇长住宫中有违礼法之事上朝也说,下朝也说的弄得皇帝也十分头大了。
无论是哪一个法子,不得不说的是总算见了效应,敬敏柔长公主入宫的第四十日皇帝莫毓驰再次造访了栖霞阁。
彼时玉妍正在抚琴。曲目是她前世里最喜爱的那首“青花瓷”。莫毓驰并未曾叫人通报,他信步入了那凉亭,坐在玉妍对面的亭栏之上,闭起目来,聆听细品这首新曲。二人都未曾说话,待一曲终了,玉妍要起身行礼,莫毓驰摆了摆手。
他仍未睁开眼睛,却吐出来一句话,“你总说朕是因为先敏霁母后,才对你有了些心思。若是朕今日打开天窗同你说一句亮话,起初朕看重你,确实有那么一点先敏霁母后的因由,后头却全是因为你是你,你又待如何呢?”
既然他不要自己行礼,玉妍索性就坐回去,听见他有此一问,玉妍望了望那湛蓝的天空,她幽幽地说道,“不知皇兄有多久没出过宫门了,又有多久没出过京城了。玉妍虽为女子,却也侥天之幸,长了这么大,算是从南到北也走了这么一遭。兼我喜爱读书,那些个游记更为我所钟爱,书上写的那大漠苍凉,瀚海飘渺,雪地寒寂,海岛静纯都让人心生向往。”
莫毓驰掀了掀眼皮,瞧见的是一个五官无比精致细腻的女子却满面怅然地抬头盯着那蓝得恼人的天空,她眼中的神色充满了回味跟向往。就仿佛那些出自她口中的地方儿,都曾经遍布了她的足迹一般。
他的心动了一下,再睁大点儿眼睛,想要看个究竟,那女子已转回头,笑盈盈地正盯着他,“皇兄,情爱固然乃人间至味,然每日里都品尝这一种至味,不久便腻了烦了,因而略有些薄产的人总要纳妾置小,殊不知,饮鸩止渴而已。那些阴阳相合之事占据了生命的主位,最不利的还是男子。”
这一番话,莫毓驰也算是头一回听说。他饶有兴味地盯着玉妍,心里想,“一个女子跟一个帝王在谈论男女闺中密事,偏偏这个女子并非这个帝王的后妃?”
这个显着有些荒唐的情景让莫毓驰豁然开朗起来,他念念不忘的,原本就是这个女子身上古怪灵精的这股子劲儿。仿佛世间竟没有什么是身为女子的她不敢宣之于口的。
与这大宁的闺阁女子比较起来,还真就是先敏霁母后与这丫头能一较高下了。不过,这等闺帏之事,敏霁母后也断然不敢当头对面跟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说得如此通透。
莫毓驰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这样一个恣意活着的女子,拘在这四角的一方天空底下,也实在是委屈了她。纵然再尊贵的位分又如何?瞧着她那双纯净的眼睛便能知晓,她是全然不在乎的。至于说荫及父兄,珠玉,权势,怕是在她眼中还不及那大漠的落日美景更能令之动容呢。”
有那么一瞬间,莫毓驰多想开口告诉这个小女子,她说过的这些美景,虽自己未曾全都见过,可那大漠,他还是去过的。非但去过,还是随同着先敏霁母后一同去的。那长河落日的悲悯雄壮,至今想起来,仍让这个身为九五之尊的男子有一股想要当胸长喝的冲动。
不过,他忍住了。他怕他万一说出口,这个女子若是笑逐颜开地同自己攀谈起来,日后的岁月,岂不是想到边关大漠,就要想到今日栖霞阁的凉亭,想到二人的攀谈,想到这个倾国倾城又爽朗明快的女子?
莫毓驰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后宫佳丽何止三千,竟无一人似足了这位义妹,样貌清秀可人、气质温婉高雅的有,眼神妖娆勾人、身姿楚楚如柳的也有,却明明是不一样儿的面容,偏都长了同一颗心,那颗心里头,全没有什么长河落日,什么浩淼烟波。那颗心里头单单只装满了两个字,就是争宠。
玉妍在这个大宁帝王的对面瞧着他时而长吁短叹,时而苦笑连连,时而抬眼盯着自己出神,时而又低下头去冥想。“或许,水磨石穿,他极有可能顿悟了。”
心中已经吹响了胜利的号角。但玉妍仍强作镇定,低头拿指甲状似无意地拨弄着琴弦,一首“江南”断断续续地飘入了莫毓驰的耳中。“皇妹,你,你入宫休养也有些时日了,朕遣了余湘北到国公府中走一遭,叫褚慎铭来宫门处接了你回还可好?”
莫毓驰说这个话的时候儿,眼睛并未瞧着玉妍,他不愿意看见那女子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或者是为了掩饰吧,他紧接着说道,“朕听着你弹奏的这两首曲子甚是悦耳。莫若你将这曲子写了出来留在这栖霞阁中,日后,日后若是你再回宫小住,也可在这里对着这曲谱弹奏怡情。”
玉妍起身郑重地福了福身。面上的神情也只是淡淡的。瞧不出狂喜,抑不曾伤感。莫毓驰在心里头骂了一句,“没良心的丫头。”终究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再多做为难。
伤心失望之余,这个年轻的帝王站起身想立即离了这栖霞阁,就听见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皇兄,望擅自珍重。”
这带着明显诀别意味的话,震得莫毓驰心神俱裂。他多想转回身紧紧抱住这个小女子,用尽一切卑劣的手段将她困在身边,可是君无戏言,况且,这个女子最远也不过就是在国公府中,虽说她以这么一首诗表明她再也不愿意进宫,不过,年节的朝拜总是少不了的。
多年以后,当眼角眉梢已刻了纹路,染了霜雪的莫毓驰瞧着书案之上的两份曲谱之时,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在栖霞阁的那个午后,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温柔坚定地吟出了那么一首诗,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可笑,竟以为她是在赌气,想以诗鸣志告诉自己她再也不愿意入宫了呢。
而此刻的玉妍,望着那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听见了这一首诀别意味甚明的诗,只是顿住了脚步,僵直了身子站了一站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栖霞阁的门,玉妍的心里头微微有那么一丝酸涩闪过心头,继而便是无边无际的狂喜将她淹没。
她写了一封短信并一首诗请伺候她的人当中一位姓陆的内侍转交给太后娘娘,然后在栖霞阁的凉亭中将那两首曲子的曲谱都仔细誊写下来,便收拾了自己的衣物,静静地等着国公府中的人来接。
申时三刻玉妍已坐在了国公府的马车之上。瞧着手中太后娘娘命安公公急赶着送来的一方檀木质地的,装满了金银首饰的锦匣,玉妍微微地笑了。她摸索着这锦匣,耳边又回响起安公公那充满了暗示意味的话,“这宝月锦匣最贵重的便是匣子底部的宝月了,甭看只是一块极平常的玉,雕刻成的月亮却似足了天上的真月一般。”玉妍将那匣子底部的宝月向左右用力扭了一扭,纹丝不动。
“奇怪了,匣子里头除了首饰,别无他物,若是这匣底的宝月没有古怪,安公公又何必不夸匣中珠玉,反要夸耀一个匣子呢。”玉妍蹙眉左思右想了半日,想想天上的真月,又想了想这匣子。
她索性将那首饰匣翻转过来,“是一轮如同真月一般的圆月,没有一丝缝隙呀。”玉妍边琢磨着边摸那轮月亮。
马车外头是褚国公府的三爷褚慎铭。原本接了圣旨说是长公主身子痊愈了,日后要国公府上下恭敬礼遇长公主不可再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这褚三爷心中是五味杂陈。自从这长公主做了自己的妻室,她便端着公主的架子,又嘴上说一心记挂着二哥,说什么都不肯俯就自己,那时候儿褚三爷也是十分的无措,所能想出来的法子也唯有天长日久慢慢磨而已。
不过,经了这一回长公主被圣上留在宫中的事儿,褚三爷才发觉自己已渐渐有七分看重这位长公主了。慢慢磨的这个法子,恐怕是不行了。若是长公主再没有子嗣,那么,待自己的另一位妾室的孩儿出生之日,圣上岂不是就要将她接回宫中,再不许她回府了么。
想到这些,褚慎铭就格外心浮气躁。他想立刻就下马钻入马车之中跟自己的正妻,敬明柔长公主好生说一说这皇家插手他们小夫妻之间的私事儿有些不妥当之处。“长公主?长公主?”
褚慎铭连唤了两声儿,玉妍此时正忙着琢磨这个匣子呢,哪里有心情理会他,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本宫有些困乏。”
褚慎铭听出玉妍口气不善,只当她是心不甘情不愿将荷姐儿纳入名下此时还在跟自己生气呢,因是自家理亏,他便也收了那详谈的心思,继续骑马。
玉妍泄气地端着那匣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要知道,那匣子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儿,她写给太后的那封信已经表明了自己无意于梁王,更无意于当今圣上,甚至,玉妍在信的末尾隐晦地提了一句,她心里念念不忘的唯有褚候而已,至于那首诗,本是一首藏头诗,明面儿上是一首女儿要回婆家了,十分惦记着母亲的身体的告别诗句。其实那诗的每一句开头的一个字儿连起来,就是:请赐出关腰牌。
惊闻褚候订亲事
回到了国公府中,自有众人前来拜见,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国公夫人江氏更是在用罢了晚膳后,便拉着玉妍的手婆媳间叙话叙得分外热络。
最后还是国公爷命人前来传话,说长公主的身子才康复了不久,当以休养为要,这才解了玉妍的困扰,国公夫人瞧了瞧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玉妍的手,“唉原本贵姨娘江氏还要亲自给长公主来磕头呢这荷姐儿能得了圣上的亲旨成了长公主名下的嫡女,这个甫来到世上的奶娃娃竟能有此荣幸可是全赖了你这个做母亲的呢。”
瞧着这位婆母脸面上竟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玉妍也只得笑着谦虚了两句,“皇兄还是看了国公爷劳苦功高呢。本宫也不过就是上了道折子,皇兄问起时,本宫只说十分喜爱荷姐儿,皇兄还赞了一句,说是养女儿像家姑,想来荷姐儿定然是同淑妃一般的淑丽呢。”玉妍笑眯眯地瞧了婆母一眼,“这才亲自颁旨的呢。”
婆媳二人都揣着一肚子的明白粉饰太平。又互相吹捧了几句,国公夫人才放了玉妍回花溪苑中歇息。心腹霍妈妈这才自里间儿出来,“你方才可都听见了?依着你瞧,她当真是甘心情愿给荷姐儿那荣幸呢?”
霍妈妈弓着腰并不敢立时就答话儿,她仔细咂么了咂么方才听见的那些话,又抬眼瞧了瞧夫人,“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位长公主呀,果真是个有教养的呢竟如此大度从容,一般闺阁的女子,也难与长公主一较高下。”
这一长串的恭维话把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