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妍却一下子被少年身上的傲气所打动,一个流落至此的孩子还不为命运所屈服,这或者是她自己最匮乏的吧。少年还在挣扎,猛的一蹿,一大把青丝被人贩子揪在了手上。人贩子恼羞成怒,想来素日是打骂惯了的,若非已有两个男人上了台子,便又要施以拳脚。
管家装扮的男人满脸阴气,伸出爪子捏住少年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还有点模样,老爷府里的小相公还缺这样一个胡人!”
另一个小厮附和道:“海大爷的眼光自然是准的。这小子买回去洗洗干净,正好给老爷贺寿。”说着又顺势捏一下少年的臀 部,笑得肆无忌惮。
亦璃牵了洛妍的手就走:“你又没有那龙阳之好,买这孩子做甚?趁着天色尚早,去别处逛逛!”
洛妍心底才有一丝犹疑,却又撞见少年期待的目光:“韩赞,如果起了纷争,你护着你家三爷先走就是了!”说完她就用手推开身前的人群,“劳烦!借过!”
还没行出半步,就被拉了回去,手被攥得紧紧的,听见亦璃威严的声音:“韩赞,将人带回来!”
洛妍回头朝少年一笑,指指韩赞,再要示意什么,已被亦璃脱离人群。台上台下顿时热闹起来。
“天啊,居然有人敢和宁府抢人,敢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作者有话要说:《樱花雨林海》
磊累
《易》蒙——上九: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
“三个石为磊!磊落的磊!男儿大丈夫就该行事光明磊落,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洛妍买来的少年貌似胡汉混血儿,据说少小就随母住在边境,父亲没有踪影,不知姓氏,说是少时母亲唤他作磊磊。相处月余,他与洛妍愈发显得亲厚,洛妍也就乐得有个弟弟陪伴左右。
“沈哥哥,这就是我的名字?”磊磊拿着纸欣喜的嚷着,他捧起洛妍的手,“沈哥哥,你真厉害哦,会写好多字啊!”
这少年像膏药一般粘着洛妍,嘴甜得如抹了蜂蜜,即便亦璃再一副反感的态势,可洛妍总能让他无处发火。
“欠债累累的累累也不错嘛!”亦璃个头高出磊磊很多,拎小鸡般抓他到石桌另一侧坐下,随手写个“累”,“多习几次,这才是你的名字!”
磊磊自从随他们回行辕,最大的本事就是哭泣,就亦璃一句话,立刻泪光闪烁:“我——我娘病了,我们家欠了好多好多债,有十几贯大钱儿那么多,结果——结果——”
洛妍哪里还忍由着他说下去,鄙夷的瞪亦璃一眼,一个大男人,怎么总是揭一个孩子的伤疤。她掏出绢子为磊磊拭泪:“好了,磊磊,以后跟着我,跟着王爷,没人再敢欺负你!”
亦璃冷哼一声:“孤王尚且不知如何安身立命,沈书佐就将身家性命托付了?”他复又恶狠狠的对着磊磊吼,“孤王哪天活不下去了,先杀了你沈哥哥!”
磊磊惊恐的啜泣着:“我——我陪着沈哥哥一起死!”
亦璃逼视得更近:“那就先杀了你!”
磊磊这番被唬得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洛妍拍着他的肩安慰,他却趁势将头埋在洛妍怀里。这下不等亦璃出手,自有韩赞拖了他离去:“沈书佐,该是教授小磊武艺的时辰了!”
待只剩下二人,亦璃有些不依不饶,甚至有些矫情的展现他的醋意,弄得洛儿哭笑不得。
“十几贯钱,你知道是多少么?对寻常人家,这数目不小,可在王府,最简单的小菜也不止这个数目。”洛妍是真的同情那个悲苦的孩子,怜惜之情挂在脸上。
“你如何得知?难道右相许你出府走动?”
洛妍立即顾左右而言他:“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男人有这个本事,女人就不能闺阁阅卷行天下?知道外边儿的人怎么说你?”她时常教一同北上的庾信等人识字、读书,倒能听见不少民意。
“无非是手无缚鸡之力,却在边关做个摆设。”亦璃并非一无所知,却似乎毫不在意,“这里可比上京城好,自由自在,无人约束!”
“杨树、槐树?”洛儿有意试探,双木为林,不知亦璃与林家到底默契到何程度。来边关最大的收获就是重新认识了林虎将军,老将军和宫里的林妃不是一个路数。
“站在城楼上远眺,那杨树叶两面颜色不一样,很是有趣。明日我带你去瞧瞧!你怕是开了南炎的先河,第一个登上天堑关的女人!好在你是我轩亦璃的女人,那关隘防戍不足为外人道。”亦璃诚恳的看着洛妍,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洛妍假意不解:“但凡险要之地驻守重兵就是了,难道还有什么分别?”
亦璃虽未讥笑,却忍不住滔滔不绝:“女人哪里明白这些?军中将士不食水米,还是不发俸禄,一兵一卒的调度都不是简单的。”
她装作不服气:“就算有隘口,可关外的山不一样有樵夫、猎户出没么?兵士就不能越过隘口,非要夺道而行?”
亦璃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拉洛妍坐到他腿上,按住扭捏不安的人儿,戳着她的额头:“足不出户还想知天下事?靠山吃山,山中行走原是养家糊口的本能。即便兵士也能履山涧如平地,可马匹呢?粮草呢?攻城拔寨的云梯、圆木呢?这其中的学问深奥之处颇多,一时也说不透彻。你当真有兴趣,我寻几本兵书给你瞧瞧!”
“我才不稀罕知道这些!”洛妍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男人就是好在女人面前显摆,即便他刻意防范,也会于小处失察。亦璃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亦璃是那种不懂军事的摆设?只怕都是他着意低调的掩饰罢了。
他从身后圈住她的腰身,洛妍只当他要调笑,回首望向他,四目相对的一刹,亦璃竟凝神不语,眼望她,却仿佛视她为透明。直到察觉洛妍疑惑的眼神,他才道:“你身上怎么总有股子药香?”
“哪里有?”不曾想他鼻子如此灵,药,不就是那让嗓音异样的药么?人适应事物会循序渐进,她已减了药的分量,声音也与先前越来越接近,他应该没有察觉。
亦璃忽然粲然一笑,眼中含情脉脉:“难不成是神仙给的仙丹,让洛儿美得——”他很专注的看着她,“宫里有副画,画的是东赤冰山湖泊中的莲花,洛儿就美得如那莲花!”
洛妍用手指掐住手心,笑而不语。
韩赞待洛妍离去才上前禀报:“王爷,属下这一个月来时刻留意着磊磊的动静,倒也循规蹈矩,不曾往军中禁地打探,平常也不会刻意打听边关驻军部署。”他实在觉着这孩子不过机灵些,有胡人血统。
亦璃沉默良久:“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给他一个机会,明日,他定会要求随我们上天堑关城楼!”
韩赞忽又迟疑。
“何事?”
“沈相送呈给沈妃娘娘的物件已检查妥了,有些边关买不到的药材,再有便是一封家书。”韩赞呈上信函。
亦璃展开信,除了几句嘱咐洛儿伺候好亦璃的话,便是叮嘱她小心身体,冬寒将至,喘病若是复发,依着方子煎熬汤剂。
他粗略看看:“辜先生几时到?”
“冬至大节必然能到!”
亦璃笑得很勉强:“他这个怪人,说是冬天无油的鹿肉更香,越是临近春天,鹿肉越好吃!你就近寻点好酒备着吧!”
韩赞试探着问道:“沈妃娘娘行事周到,辜先生的事可要告知娘娘,好预备些边关特色吃食。”
“别告诉她辜九生的来历便是,想来这些江湖能人异士,她也是不知的。”亦璃还是盯着那张药方,皱眉不语,拿了茶水润湿纸面,并无异样,再火上烘烤,还是只有那几个简单的药名。
他手指划过那当归二字,女人药方里,当归寻常之极,难道是喻示洛妍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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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
《易》小过——上六: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
登高果然能极目,连绵山峦中的关隘占据着军事要塞,只是,天堑关外,不出十里,就能眺望到东赤国的天堑关。同样的名称,守护的却是不同的疆域。实在相像,据说当年题写雄关匾额的乃是同一位书法家。由南炎立国十几代,与东赤不时战火弥漫,然,谁也无法逾越对方的天堑关。就在这不到十里的胡杨林下,四散无人收捡的尸骨举目皆是。
洛妍迎着冷风而立,不敢靠着城墙太近。
亦璃若无其事的欣赏着胡杨斑驳的树干:“沈书佐,你不仔细看看,这样的景致只在天堑关能看见哦!”他转而问林虎,“林将军,这些树不会在寒冬冻死?”
林虎是个不拘言笑的人,微蹙着眉简单回话:“殿下,不会的!”
“林将军,你也是孤王的长辈,不用这样拘礼!”亦璃随意走在前,磊磊跟着韩赞的步子,随在亦璃身后。
洛妍忍不住回头打量林虎,粗旷的外表,实在难以想象这会是林彤霏的父亲。林虎却唤住洛妍询问:“你是随侍王爷的书佐?”
“正是下官!”洛妍低着头,耳环印是被鬓发挡住的,难道识破她身份?
“身为近臣,多劝谏殿下 体察下情,熟悉军务,别把这边关要塞当作游玩的地方。将士们都是来此保家护国的,王爷代圣驾前来督军,自然要做万人的楷模。”林将军声音洪亮,自然让未出五步的亦璃听得明明白白,“倘若他日殿下有什么失仪之处,先就拿你这些奸佞小人法办!”
洛妍一愣,万没想到林虎是如此光明磊落、大忠大义之人,她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
亦璃却并非减缓脚步,依旧自顾自朝前而行,不时逗弄磊磊:“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兵器么?”
“小子,孤王带你去城里茶馆,说书的能讲全套《甲申大捷》!”
甲申大捷!十一年前,慎远二十九年,南炎大败东赤于天堑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林虎当年一战成名,天堑关便是他的发祥地。
可洛妍从他脸上难以瞧出半分喜色。只听他低声自语:“甲申年,大捷,谁还分得清天堑关下的尸骨哪些属于东赤,哪些属于南炎?”
洛妍不敢流露心中的钦佩之情,只作揖离去。
在城楼上晃悠了半个时辰,磊磊不时好奇问东问西,可多半是小孩子的新鲜劲儿。亦璃才领着三人由小角门出了关,早有人备好马匹等在那里。
“沈书佐,想是城下的白骨吓着你了,随孤王骑马赏赏关外景致可好?”亦璃眉眼儿透着轻佻,旁若无人。
韩赞埋首不语,看不出任何表情。
马只有两匹,倒不知如何分配。亦璃挑衅的问:“沈书佐可识马性?”
洛妍的确有些忧心,知道他等着自己求饶,却咬牙不开口。
磊磊一张脸堆着笑:“沈哥哥,我们随王爷出去玩玩吧!我阿妈说,阿爹是胡人,胡人最擅长骑射。沈哥哥,让磊磊保护你好不好?”
洛妍立即笑逐颜开,白了一眼亦璃,就牵了磊磊的手走向其中的褐色大马。
亦璃脸色一沉,居高临下掐住磊磊的脸蛋:“随韩赞去牵匹小马驹来!你个子小,别摔着!”他说完,又拍拍磊磊的头,“蚍蜉身板儿逞什么能?和你同岁数的小丫头也不止这么高?”
磊磊立刻一脸委屈的看着洛妍,吸了两下鼻子,眼里已闪着泪花:“阿妈说,我,我是吃不饱饭才不长个子的。”
洛妍放柔声音,温和的安慰他:“磊磊,男孩子要变成男人了才比女子高。磊磊只要多吃饭,多喝汤,跟着韩师傅习武,一定能长得高高的。”
磊磊揉揉鼻子,问:“沈哥哥,磊磊能长得像王爷一样高么?”
“能!磊磊,北地胡人原就比中原男子高,你阿爸是胡人,将来,你说不定比王爷还高呢?”洛妍一边说,一边回头用眼神嘲讽亦璃。一个大男人,做什么总同个小孩子过不去。位高权重不说,年岁也相差那么多,何苦非难一个孤儿呢?
磊磊感激的看着洛妍,欢喜的摇晃她的手:“沈哥哥,你真好!你若是个女子,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这话让亦璃愈发不快:“好了,上马!再唠叨下去,月亮都出来了!韩赞,你带着他,沈书佐与我同骑在一起!”不由分说,上前扯开二人的手,粗鲁的将磊磊朝着韩赞一推,又将洛儿抱上了马,他也翻身上马,由身后搂住她,带着恐吓的低声训斥:“你若再同那小子拉扯不清,我就把你扔下马去。”
洛妍小声申辩:“他才多大?再者,我此刻在外人眼里,只是个男子。”
亦璃却留意着磊磊:“他那眼神像个孩子?色迷迷的盯着你!”他有意将她圈在怀里,低语时嘴唇就在她耳边厮摩,“此刻正敌视的瞪着我,倒像孤王抢了他的东西!”
洛儿转头去瞧,哪里如他说的,磊磊只笑嘻嘻的看着她,撞上她的目光,更兴奋的大吼道:“沈哥哥,我从来没骑过马耶!就像在飞一样!”
“哼!你知道如何是飞?韩赞,明日就让这小子从城楼上飞下来试试。”亦璃是真的和磊磊较上了劲。
磊磊赶紧闭嘴,胆怯的看着亦璃,很是自责的说:“磊磊错了,磊磊不惹王爷生气了。”
亦璃得意的笑着,他笑起来格外动人,洛妍忍不住痴痴的看着他,坚毅的棱角却又柔和的线条,有少年的稚气与男人的魅力,让人琢磨不透,又觉着一眼到底。他的面容如此,他的性格何尝不是,一切的一切让洛妍久久无法决断。
就在她短暂的恍然间,他如梦中呓语般低喃耳际:“若是有人动了心,那可任由亦璃予取予求了!”
洛妍一时没有明白他话中所指,他却更加肆无忌惮的凑在她的脸颊,嗅着发丝的香气:“洛儿,我等得太久了!”
等?他曾经在大骊宫说过,他会等,只是,他就笃定,已是他等待已久的时机成熟了?
洛妍羞怯的躲避,却被他的手臂箍得紧紧,抬眼去瞧,这山间道路难行,韩赞与磊磊离得不远。韩赞唇角带有笑意,磊磊却是彷徨的看着她。
“沈哥哥,关外的尸骨好吓人,你怕不怕做噩梦。晚上我到你屋里陪着你,好不好?”
这下由不得亦璃又是一顿痛斥,洛妍赶紧转移话题:“天堑关屯兵万计,难道又要兴起战火?到时候怕又会生灵涂炭。”
“父皇以仁孝治天下,并无此决断!”
“那为何勤练兵马?我只当是要与东赤交战。”洛妍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磊磊却抢在亦璃之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