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儿知他不放心磊磊,握住亦璃的手劝他当机立断,否则于这密林之中,不被饿死,夜里寒气也会冻死人。
亦璃攀着绳索,借力而上,轻点洞壁,几次跃起便身处洞外。“呼延磊,你第三个!孤王不会弃韩赞而去!洛儿,绳索系在腰上,多打几个结,或许有些痛,你忍着点儿!”
“知道了!”洛妍依言而行,磊磊凑过来要援手,她连忙躲开,虽然觉得蹊跷,可她认定这具孩童身体中躲着的是个成年男子的灵魂。
磊磊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为着什么目的和他在一起?何苦为难自己,随我走,如何?我也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存心欺骗你。”
“洛儿!好了么?”亦璃已在催促。
“离了此处,你自求多福,赶紧离去,莫要再招惹王爷!”今日之辱,亦璃定会加倍奉还。洛儿男装穿着,身无长物,她略想想,取下脚踝处的珍珠链,塞给磊磊,“莫再来南炎做奸细了!生死系于一发,尸骨葬身何方犹不可知。你聪慧过人,来日自有一番建树。北漠虽无科举,也举贤纳士,寻正途才是良策。”
夜色中看不清磊磊神情,只觉着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洛儿退后一步,仰头呼道:“亦璃!”
“你再拉扯绳索试试,可稳妥了?”亦璃显然不放心。
“轩亦璃,你放心拉就是了!即便落下来,还有我接着呢!”磊磊言语挑衅,趁着洛妍没留意,猛地凑过来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压低声音道,“只有白痴才以为你是男人呢!就算南炎水乡男子生得标致,可哪有男子体香若兰?”
“你!”洛妍实在无力与他计较,只道亦璃曾有浪子名声,可这磊磊才十足是个花丛里摸爬滚打的登徒子。
绳索慢慢向上拉,洛妍被缓缓吊起,磊磊依依不舍,一把握住她的纤足:“别嫌弃我个子矮,不定我比他伟岸呢!”
这话声音略大了些,亦璃已火冒三丈,再不顾夜色中不辨物,三下两下将洛妍拉了上去。
“疼么?”亦璃关切的将洛妍搂进怀中。
洛妍面色发烫,古人觉着女人足是最为私密之处,若让亦璃得知适才磊磊的举动,还不知多大火气。“没事,把绳索丢下去吧!”
磊磊先将韩赞绑在绳索上,复又跃出,与亦璃合力拉了韩赞出洞。
亦璃运力为韩赞解穴,却不得其法,想是武功路数有异。
“你们退到十步远!”磊磊一手牵着马缰,一边俯身为韩赞解穴,他手法怪异,掌覆在韩赞头领,连击三下,又在喉际轻轻一点。他极为敏捷,转瞬已跃到马上,策马奔驰,声音渐行渐远:“轩亦璃,洛儿是我的,你别碰!洛儿,等着我!”
《花舞》
离心
《易》家人?——九三:家人嗃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
亦璃命人在他的卧室备好木桶热水,又亲自端来姜汤。“屈就些?不比胡杨林的——”他顿住不语,脸色不悦,想是记起呼延磊将那温泉染成血色。“来喝了暖暖身子,再泡泡热水。你受了惊吓,林子里寒气又盛,别在北地伤风受凉才是。”
“有劳王爷!”她实在不习惯他这样亲力亲为。
亦璃用指尖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危急时你可没叫王爷救你!”
她仿佛记得唤过他的名字,她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让她悸动的名字,亦琛,她从来都觉得该唤他亦琛,而不是二皇子,楚王爷。除却嫁与亦璃后唤了他一声二皇兄,唉,就那一句,怕是真的伤了亦琛的心。
洛妍忽觉腰间一紧,亦璃皱着眉将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还在想那个狼崽子?”
她几乎说顺了嘴,想辩驳磊磊只是个孩子,可话未出口,就觉得好笑。“你吃醋了?”
“是!你是我的洛儿,可他也那样叫,你还——不知还有谁唤你作洛儿。”
谁?除却父亲,再有便是亦琛。
“我若何?难不成我去出言斥责。非礼勿视,非礼勿闻,我只当没听见,他自然也就无趣了!只是——”洛妍轻轻为他解开微湿的外袍。
“只是什么?”亦璃张开双臂,显然习惯有人服侍,倒真要洛妍为他宽衣。
洛妍苦涩一笑,为他除了外袍:“男人许吃醋,却不知准不准女人吃醋?”她说得轻描淡写,有意试探他的态度。她不是个能与命运争斗的人,从来没打算在这个时空去扭转男人三妻四妾是福气的观念。只是磊磊今日那一句,或多或少点她到心底的痛处。她弯腰解下他的腰带,随身挂的物件也一一取下,有香囊、玉佩,一个拳头大小的荷包,想必是装着印信。
“洛儿,那一日你守在船舱外——我并不知道——我只道是你!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你陪我离开的——可后来怎么就——”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言语中有深深的自责与愧意。
洛妍倒无心分辨他话中真意,她的目光定在他腰间白绫的笛袋:“这狐狸绣得活灵活现,眼睛颇有神采,恰似——”
“似什么?”他拉她起身,解下笛袋交到她手里,她眼中写满疑惑,刻意瞪得圆圆的眼睛让他笑意深切,“是狐狸似我,或我似狐狸?洛儿——”他又皱眉,“你是我的蜜白,我一个人的!”
脸贴得很近,他的温热,她的冰凉,他轻柔摩挲,喃喃的重复一句话,隐约在温泉处也曾说过:“从今日起,眼中只有蜜白!”
洛妍却不似先前那般轻易陷落在他的柔情中,她轻轻挣扎开,微微颤动的指肚耐心刻画他脸庞的轮廓。他的眉骨如嶙峋陡峭的山峰,每一丝眉毛都如一根针扎在洛妍心房:“亦璃,你真的觉得眼中只有我?从今日始,永不后悔?”别人的真假对她其实没那么重要,可是同样如对亦琛的态度一般,任何东西都能欺骗,她唯独无力去承载真实的感情。她抬头仰视亦璃,一切印记都模糊,唯有离岛那洁净的犹如初雪的微笑,那是盛开在洛儿心头的六角雪花。“亦璃,不用思考,凭着你的心!”
亦璃并不急于回答,只是缄默,他的眼神亦真亦幻,让人无法捉摸。他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掌覆在他胸口处,短促而强劲的心跳震动着她的手心,似乎那种撼动随着她的血流传达心脏。
这是他回答的方式,如此的特别,让洛妍费神猜度。上乘的答案自然是此为承诺,以心为证。可是,按照洛妍一贯的思维模式,反而更像是一种带着决绝的表白,性命在此,心亦在此,或夺或取,各凭天命!是的,后一种解释是洛妍的逻辑,太过、太过阴冷。他眼里那种刚毅全聚焦在她眼眸,反而像是洛妍该给予一个承诺。这种沉重的压迫感让洛妍心乱如麻,她随即意识到,一个女人不该有如此的胆识与定力,不该有足够的力量与亦璃对视。他今天已在她面前展现了更多的面貌,究竟,哪一面更接近真实的轩亦璃。洛妍忍不住浑身战栗,借以显示自己的无力。
亦璃才如忽然醒将过来似的,抱着衣缕单薄的洛妍踏入木桶,顿时热水包裹着二人,舒展的毛孔有更灵敏的触觉,湿透的衣衫贴着肌肤勾勒出最清晰的线条。他似乎并不急于得到她,只是,以一个男人的耐心与技巧慢慢点燃起她的欲望。
洛妍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判断他的情感,他俯身在她胸前亲吻,她呆看着桌上那个笛袋,火狐的眼睛真的很美,她,痴痴与火狐对视,义无反顾。
有人轻轻叩门,韩赞明明知道是他二人在房内,还是咳嗽一声,说道:“王爷,辜先生到了!”
亦璃的火气聚结眉头,怒恼的吼一声,才咬住她圆润的肩头,留下齿印,又一手捂住洛妍的嘴,让她无法叫痛。“天都在妒嫉我!”
洛妍心中自然明白来的是辜九生,韩赞已好意提醒过。她何尝不想在他到来之前了却心事,可此刻偏偏不是时候。若不知自己身份,他或许能信守诺言,不说出她的秘密。可,若是牵涉亦璃——洛妍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的旧友,是位奇人,随我去见见?”亦璃征询道。
“既是旧友,想必重逢话别后,我去了恐怕反而不便,倒让你与朋友生分了。”洛妍推辞道。
“难道要孤王为爱妃更衣,才肯赏脸?”他调笑着伸手来解她的贴身的衣带,“你自然是以书佐的身份去见他!”
不容分说,他径直出了木桶更衣,洛妍只得寻了衣裳躲在屏风后,再出来对着铜镜整理鬓发,眉梢的浅淡红痣终究无法遮挡。稍一迟疑,亦璃又在催促,她只得横下一条心随他去了外堂。来人正是那没有眉毛的神医辜九生。
辜九生果然将目光定在了洛妍身上,虽然她毫无女儿的娇柔媚态,可他仍旧极力瞧清她的眉眼。洛妍低着头,并不多言。
“辜兄,你是来吃鹿肉还是——”亦璃笑得豪迈,对于洛妍的异样似乎丝毫未觉,倒是宽慰着她,“这老小子原是好色之徒,在这北地见多了粗旷的女子,再见了打南边儿来的小相公,也是穷凶极恶的。你躲他远些就是!”
两个男人肆无忌惮的笑着,洛妍也暗自发笑。待韩赞来说酒席已备,领了辜九生先行,亦璃竟拉着洛妍追问,何故发笑。
“这话说了不厚道!”
“且说,暗自腹诽,别当面刺激那老鬼便是!”转瞬,亦璃又是孩子气十足的模样。
“他那笑声,倒和伺候父皇的常喜差不多!”她也是随口一说,辜九生的声音的确像足了大骊宫的阉人。
谁知亦璃干瘪的冷笑两声,面无表情道:“可知常喜与寻常男人有何差异?”
洛妍顿时闭口不答。如此问题,放在现代,也不是每一个女人能随便说出口的。
亦璃还真当她不知:“去了势,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辜九生的名气不是一天两天,难道竟是个阉人?她不是瞧不起,只是大感意外。
亦璃见她一脸困惑,稍微有了点笑容:“日后你便明白何为去势,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了!”
自负的男人先行一步,洛妍苦笑无语,科普、科普,普及的程度怕是古人难以想象了,没有男女的界限。
林海《释放》
说古
《易》损——六三: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推杯换盏,当真有点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只是,先不胜酒力的是亦璃,他也不顾洛妍一身男装,就当着辜九生依偎在她的身上,搂住她的腰肢,呢喃着道:“不许离开我!不许!”
辜九生目光如寒剑,刺向洛妍,盯住她眉梢的红痣,复又怜悯的看着亦璃。“沈书佐,王爷看来是真的离不开你了!”
洛妍不置可否,只俯身看顾醉酒的亦璃。他白皙的皮肤为着酒色匀染了两腮,淡雅的绯红更映衬他的俊秀,他像个撒娇的孩子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咬住,含在口中,笑容如婴儿般甜美。屋内笼着几个火盆,他的额头有轻薄的汗珠,正要用丝绢拭去,他却将头蹭在她怀中。女人再坚强,心中都有母性的柔软。当你眼见男人如此脆弱、毫无戒备的一面时,哪里能狠心伤害。
辜九生没有眉毛缓和眼睛的突兀,只让洛妍觉着他那眼神犹如秃鹫一般凶狠。辜九生审视良久,才道:“沈书佐,可愿听辜某讲个故事?”
“冬夜漫长,有劳了!”
“有个小伙计是一家大户的家生奴才,他时常受命为已嫁出去的小姐传递消息。姑爷家更有权势,所有人都为稳固小姐的地位而竭尽所能。有小老婆给姑爷生了儿子,好在小姐也为姑爷生下儿子。小伙计去得更勤了,他一直深深的爱着小姐,而小姐的陪房丫头却爱上了他。他知道,这个丫头是千挑万选出来,帮助小姐固宠的,于是劝丫头留在小姐身边,一切都为了小姐。年轻人,也没那么大心思,只想着能多看两眼,多说几句话,已经很满足了。何况,小姐于他,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他尽量将话语说得平淡,可任何人都能感知,他讲故事时那种追忆的惆怅。当他说道小伙子的爱慕,哪里是当年之情,那种炙热的感情分明还在灼烧他的心灵。
辜九生平息着眼中的光芒,或许,那几眼几句话已成他人生最美的回忆:“姑爷也是喜欢小姐所生的姑少爷的,可还有一个长子在姑少爷之前,小姐最为忌惮此事,可大少爷的母亲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让小姐不得不小心翼翼。人的心思毕竟难以周全所有事,小姐太过关爱姑少爷,不免疏忽了姑爷。”他长叹口气。
之后自然是一番痛苦的陈述,姑爷纳丫鬟为妾,于是,添了第三个儿子。小伙计并不像预料那般甘心,他这时也不再是个跑腿的小伙计,学了本事,和姑爷家的下人也混熟了。小姐设下计谋,要让生下大少爷的小妾母子俩都身败名裂。这样就没人有能力妨碍小姐和姑少爷的利益。
辜九生停住叙述,又斟杯酒饮了。“沈书佐,女子若是能一直似未嫁时那般纯洁多好?”
“女子怕也是身不由己!”洛妍拢紧亦璃的外袍,他就这样靠着她香甜的睡着。
“沈书佐想说是男子污浊了女子?”辜九生并不等待她的答案,“曲水流觞,白衣胜雪——”他带着怜惜望向亦璃。
“没有谁污浊谁,这世界原本就干净不了。”洛妍拨动灯芯,柔和的烛光中,辜九生也显得没那般咄咄逼人。“辜先生,沈某还等着您的故事!”她把重音落在那个“您”。
辜九生并不介意,继续道:“小姐想只手遮天,却忽略了老太太是个不容轻视的对手。几番较量,谁也没落到好处,只让姑爷越发冷淡小姐,倒是将所有的关爱给了小丫头和才出生的三少爷。等小姐铩羽而回,才发现后院起火。小伙子哪里见得小姐痛苦,自告奋勇献上计策,要用对付大少爷母亲的法子结果小丫头。经过许多事,小姐谁也信不过,小伙子以能成为小姐的心腹兴奋不已,甚至不惜扮作奸 夫,陷害小丫头。”
洛妍一下子将目光落在亦璃身上,三少爷,三少爷的母亲。她猛然意识到辜九生对于亦璃意味着何等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此伤害,亦璃怎容为友?她情不自禁目光中带着愤怒与鄙夷,瞪视着辜九生。宫墙里果然没有干净的地方,怪不得亦璃会有如此怪异多样的性格。始作俑者竟是眼前这个废人,洛妍想起亦璃的笑话,诧异道:“这话不通,以你不全之身,如何——”
辜九生对洛妍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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