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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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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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昨夜在宫内多耽了会儿,结果宫门下匙,儿臣就宿在宫内了,还请父皇恕罪。”皇帝闻言皱眉笑骂道:“真愈大愈没规矩了,如果不是今日过节,看朕怎么教训你,你就不会学学你二哥?”定楷只是涎皮赖脸笑道:“儿臣知错了。”
   
   皇帝复问了定棠前日去犒军的事情,又问定楷近来读书可好。定权见他们夫妻父子,一派雍雍睦睦,反衬得自己如外人一般,直觉骨鲠在喉,嘴中亦是如同嚼蜡。皇后笑着转了一眼席上,给定权布了一箸菜,道:“太子多吃些。”定权起身道:“谢娘娘。”皇帝闻言,却登时把脸一沉,怒道:“母后便是母后,你只该打嘴!”定权只是垂首肃立,并不说话。皇后笑劝道:“陛下,今日过节,您就别吓唬他们了。”皇帝将手中牙箸啪的一声撂在桌上,道:“你既不饿,便先出去吧。”定权躬身恭谨答道:“是,儿臣告退。”转身出了殿门。皇后将筷子拣起,重新放入皇帝手中,道:“陛下这又是何必,太子又不是有心,不过是转不过口而已。”皇帝怒道:“你不必替他说话,你瞧他那张脸,一副天下人都亏欠了他的样子,他眼里可还有朕?”皇后叹了口气,亦不再多劝。四人仍旧接着用膳,一时间默默无话,只是定棠定楷偷偷互看了一眼。


鹤唳华亭 … 停云霭霭?

停云霭霭
   定权退到外殿;知道晚上宫中有宴,并不敢出宫;又怕留在晏安宫中复惹皇帝生气,便到了本该是东宫所在的延祚宫。他十六岁前俱是住在这延祚宫内,此后虽则出宫建府,这东宫倒也并没有改作他用,就此空了出来。定权今日确是起得早了;适才又并没有吃好;此刻便唤了一个内监过来;教他随便弄了点点心;吃过后便倚在椅上歇息,迷迷糊糊的也便睡了过去。因为平素没有人住,殿内并不拢火,定权睡梦中只是觉得寒冷。迷蒙中似又见到一张熟悉面庞,臻首蛾眉,凤目朱唇,两颊贴着金点翠的花钿,怀中抱了一个小小孩童,望着他展唇一笑,那靥上的花钿随那笑容幽幽一明,旋即又灭了。定权急得只是要去寻,却觉得四顾茫茫,再不见人影,竟是又失望又孤单。待得怔忡睁开眼睛,方发觉浑身已冻得冰凉,走到窗前望了望殿外,天上竟已飘起了星星小雪,只是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亦不知已是什么时辰。初睡起身,只觉得一路心惊肉跳,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想起适才梦境,心内又复怅怅。
   
   方欲开口吩咐,忽闻殿外有人问道:“殿下可是在此?”守殿门的黄门答道:“是,殿下此刻正在殿中。”话音一落,便听橐橐脚步声渐近,入得殿内,却是皇帝身边的常侍王慎。那王慎见了他,忙上前道:“殿下可叫老奴好找。殿下快去晏安宫,陛下正找您呢。”定权问道:“可知是为了什么事?”王慎看他一眼,作难道:“这老奴便不清楚了,殿下去了不就知道了?”定权无法,只得随着王慎去了。一路望天,却是铁青之色,那霭霭层云压在头顶,更似添了几分阴冷,只教人觉得喘不过气来。定权忽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慎答道:“回殿下,已经快交未时了。”定权又问道:“齐王现在何处?”王慎一愣,方道:“齐王和赵王在皇后殿下的中宫。”想了想终是又道:“殿下到时总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节下千万不要置气就是了。”定权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心中却是一沉,也不复多问,只是默默前行。
    
   清运殿的侧殿便是皇帝的御书房所在,定权肃了肃仪容,入到殿内,朝皇帝跪倒报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皇帝手中正抓着一份奏呈,并不理会他。定权半日不闻皇帝叫起,抬首又叫了一声:“父皇。”皇帝手一扬,那奏呈滴溜溜的便横飞了下来,啪的一声撞在定权右颧上,接着又是几本,扔到了御案底下。皇帝冷笑道:“太子自己看吧。”定权拾起那奏本,打开略略一看,却都是左右佥都御史参劾自己的;为的也皆是数日前决狱时赦了几名罪员的事情。定权心中一凛,这时才觉得颊上星星作痛。方欲分辩;忽见拿奏呈内中一句:“东宫仰庇于先帝爱幸,不肯稍加自点,擅权预政,去岁以严刑律之由,罪李氏一门。今复纵其私党,弄三尺于股掌之中。如是种种,唯愿陛下明察之,匡导之,则此社稷之福也。”又瞧了瞧折下署名,略一思忖,心下已然明了,不由暗里冷笑一声,合上了本子,低头不语。只闻头顶皇帝森严发问道:“你怎么说?”定权答道:“儿臣知罪。”只是语气漠然,眼睛也只索平平望了那案前帷幄,一动不动。皇帝平素最厌恶他这副样子,怒道:“怎么?你若觉得委屈,不妨爽爽利利说了出来。”定权淡淡道:“儿臣不敢。”王慎亦是瞧着定权从小长大之人,知他愈是如此,皇帝怒气愈盛。偷眼瞧向皇帝,果见他嘴角抽动,显是已怒到了极处。一时间父子二人僵持,殿内诸人也皆噤若寒蝉,只听得雪粒子打在檐上砰砰有声,檐下铁马也叮咚作响,却是雪下得大了。
   
   如是半晌,才闻皇帝吩咐道:“备杖。”王慎一惊,语中求乞道:“陛下?”皇帝冷冷道:“他既认了罪,自然便有罚他的规矩。去传杖来!”王慎道:“陛下,今日节庆,陛下就是要责罚,也不防过了今日再说。”皇帝怒喝道:“下去!此处可有你置喙的地方?!”王慎无法,偷偷望了定权一眼,只得匆匆去了。定权跪在地上,一双眸子垂着,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仿似此处便根本没有自己的干系一般。不过片刻,掌刑的内监便排好了刑杖。定权却知宫正司离这晏安宫并不算近,看来今日这排场是早已安排下的。想到此处,不由轻轻一哂,心底却是一脉冰凉。
   
   因定权今日着的是公服,照着本朝家法,却不能穿着朝服官服受杖。此刻便有内侍托了鎏金漆盘上来,要帮定权除冠。定权面露嫌恶之色,侧首避了过去,自己动手将头上戴的折脚皂纱巾摘了下来,放入了盘中。又伸手去除腰上玉璧,却觉今日的佩璧钩得甚紧,两次都没能解下来。定权忽然想起,这本是阿宝为他系的,阿宝一向如此,自己还曾因这事呵斥过她,此刻思及却无由地觉得有些好笑。思想着默默解了通犀金玉束带,又除了外服,两旁执杖的内监见他预备停当,欲上前来搀扶,定权扬手偏避了过去,朝皇帝叩首问道:“父皇赐杖,儿臣恭领。只是儿臣愚钝,不敢请教父皇,今日杖责儿臣,用的是国法?用的是家法?”

   众人皆是一愣,皇帝听他诘问,本是大怒,一只手便欲攥拳拍到案上。一转念,却又慢慢撒开了手,道:“既是没有去宫正司,便算是家法吧。”定权道:“谢父皇垂怜。”这才站起身走到刑凳前。他素性爱洁,又极修边幅,此刻只着了一袭深衣,也是浆洗得雪白。王慎却知道太子的意思,年底决狱时赦个把无大罪的官员,本是他太子权限内的事情,虽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于律不符,但却早已是朝中私下的成例,众人皆心知肚明。今日本就是皇帝发难,若算是按律治他,则齐王往素亦有此例,皇帝却并未深究。若是按私治他,只能算他个不经上报,僭越逾矩,则杖责过后便不能再追究他的过错。想来皇帝亦是思及此处,才作了如是答复。王慎想想得明白,看着这父子二人,不免也暗暗觉得心寒。

   定权走上前去,伸手抹了抹那黑色刑凳,又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这才俯身伏下。那内监向前跪倒问道:“请皇上的旨,杖多少?”皇帝淡淡哼道:“只管打就是了,打到他肯真心知罪为止。”后头一句却是说给定权听的。那内监答应一声,着人压了定权双肩双足,定权心中只觉厌恶非常,索性闭起了眼睛。只闻身后刑杖夹了呼呼风声,便重重挞落。本朝的标准常行杖皆是荆木所制,长三尺五,围本应是三分二厘,责罚宗室时用的却是二分二厘杖。饶是如此,定权依旧痛得浑身一颤,只听那掌刑内监悠悠报出了一声数来,声音甫落,第二杖便紧接着击了下来。

   定权虽素来不为皇帝宠爱,却也一向养尊处优,从未吃过这种苦头,此刻挨了不到十杖便痛到汗流浃背。他既要顾全脸面,不肯呼痛出声,此刻也只能死死咬住了口唇。一时之间,殿内只是充斥着刑杖击打在皮肉上的沉沉闷响。定权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耳中闻得嘀嗒几声小小清响,睁眼去瞧时,只见水磨金砖地上已落了数滴汗珠,接着一滴滑入眼角,便是一阵刺痛。定权只想伸手去抹,却又动弹不得分毫,忽而一杖狠狠击落,不由痛呼一声,终于又死命忍住,那雪白中衣之上已绽出了一道血痕。如是反复捶楚,那杖痕一道道都透出了中衣,初时还能辨得出经纬,最后亦渐渐模糊成一片。辖制定权的内监只觉他方才一身还颤抖得厉害,若不用全力压服,便要跌下凳去,这时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定权双手原是死死扣住那刑凳的边缘,指节都挣得雪白,此刻也不由缓缓松落。迷迷糊糊再听那杖声,只觉是从极远的地方遥遥传来,半分都不似是击打在自己的皮肉上发生的,一时心中只是觉得怪异非常。那荆杖再落下时,亦并不如先前一般痛到发指,倒是胸口闷得发慌,几乎便要透不过气来。

   王慎见定权一张俊秀面孔,此刻已成青白之色,连五官都已扭曲,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央告皇帝道:“陛下,不能再打了。”又转头对定权道:“殿下,殿下你说句话呀,老奴求你了。”见父子二人皆不为所动,终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殿下,你便想想娘娘罢。”定权影影绰绰地听到,已近昏迷的神志忽而激灵一凛,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登时窜进了头脑之中,难道父亲今日真想将自己打死不成?一念及此,忽觉浑身又哆嗦到不得自控,终是拚了最后一丝气力,咬牙几次,方才发出了声音,求告道:“父皇,儿臣知罪,儿今后再不敢了。”只是那嗓音早已走调。定权终是听见了自己的哀恳,初时不过皮肉之痛,此刻却五内如沸,翻江倒海般只是觉得恶心。

   皇帝终于抬了抬手,那内侍停了刑杖,向皇帝报道:“启禀陛下,共是六十四杖。”皇帝冷笑道:“朕瞧你也只有这么硬的骨头。回去写个谢罪的奏呈朕看,你这两月也不必进宫了,在你府中好好闭门思过吧。”复又吩咐王慎道:“送他回去。今晚的宴就说太子病了,叫齐王主持吧。”说罢拂袖而去。定权伏在凳上,只是想抬头看看,却分毫都动弹不得。耳边王慎的话语也似越来越远,最终遥不可闻。


鹤唳华亭 … 岁暮阴阳?

岁暮阴阳
    王慎唤了一顶暖轿;又给定权披上了他的朝服;吩咐内侍速速将太子送回府邸;又急着去寻太医。如是一番折腾,待得定权回府的时候,街上已有零零星星的爆竹之声了。周午等人慌忙将太子抬回寝室安置好,因为太子元妃去岁殁了,此时只能唤来了几位侧妃,一时之间,整间屋里一片哭嚷之声。

    定权悠悠醒转,听那嗡嗡哭声,心中只是觉得烦躁不堪。几位侧妃见他醒来,立时凑到了床前,定权一时里也分辨不出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鼓了半晌的气力,哆嗦着咬牙骂道:“孤还没死呢!都滚出去!”几位侧妃愕然,互看了两眼,只得哭哭啼啼去了。太医院的院判随后便到了,一进门便吩咐府中的人去取热水,复察看太子伤势,只见中衣上血渍已成赭色,早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叹气道:“殿下权且忍耐一下。”给定权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用剪子慢慢将中衣剪开,又在热水中调了药酒,缓缓将凝结的血块拭净。定权早是疼得拧眉咂舌,只是一手狠狠扣住了瓷枕一角。太医反复几次,才将那中衣揭了下来,伤口复又迸裂,定权只是面色煞白,狠狠透了几口粗气,勉强问道:“可有事么?”太医见他两股之上,皆是青紫杖痕,层层累累,皮开肉裂,竟寻不出半寸完好肌肤,心底里不由叹了口气 ,只得宽慰他道:“无大碍,只是皮肉伤,幸而没有伤及经络,殿下放心便是。”见一侍婢侍立一旁,吩咐道:“再去取干净热水过来。”阿宝答应了一声,俯身端起地下铜盆,见盆中之水已被染做暗红色,心下也暗暗骇然。太医又细细为定权拭净伤口,敷上了棒疮药,开了些散热清毒的方子,这才退了下去。
    
   阿宝为他搭上了一床被子,定权此刻亦觉得乏得脱了力,虽然臀上腿上如火灼刀割般疼痛,终也慢慢阖眼睡了过去。因蔻珠回家去了,阿宝等便在他床边守夜,一夜里迷迷糊糊,只是不断听到太子睡梦中低低呻吟之声。阿宝夜半醒转,察看太子,只见他满额皆是点点汗水,右颧上却不知为何有一块瘀伤,唇上也尽是深深齿痕。阿宝方想用手巾帮他拭了汗水,忽闻他低低唤了一声“母后”,紧接着又是一句:“母后。”随即一行泪便顺着眼角,滑过那块瘀痕,流到了腮上。阿宝只是觉得诧异不已,定睛一瞧,却并不曾看错。睡梦中的太子,少了平日的戾气,一张脸只是苍白俊秀。阿宝抬起手来,看了看四周,半晌里才伸出去轻轻抚了抚他散乱的鬓发。
   
   定权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复冷,不免受了寒,次日便低低烧了起来。延医用药,又是一番折腾。他本脾性不好,此时更是暴躁,阿宝等只得是小心翼翼的服侍。其间齐王倒过来探过一次病,见太子只是昏昏沉沉,坐了片刻也便走了。定权既爱洁净,卧床数日,便觉得一身都不适,又无法沐浴,阿宝有时便拿了手巾为他揩抹,每每见到他赤裸胸膛,便觉得连颈下都是热的。
    
    一日上灯的时候,定权醒了过来,见她在侧,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阿宝答道:“是爆竹声。殿下,已经是除夕了。”定权静静听了片刻,忽而问道:“这几日我见你日日都在,别人都回家去了,你怎么不去?”阿宝道:“奴婢家人都不在京里。”定权今夜倒似温和了许多,又问道:“哦,那你是哪里人?”阿宝道:“奴婢家是河间府的。”定权又问:“你家是做什么的?”见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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