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看他咳得脸都红了,水晶般的棕眸上蒙着一层痛苦。
她一时不忍,转身走向厨房想给他倒杯水。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顿时觉得四肢沉重若铅。
他张开嘴想要喊她回来,可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这种有口难言的滋味,对他而言彷佛是前辈子的记忆,他懊恼地握紧了拳头,有股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但她的身影却在这时候翩然转了回来。她手中端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
她没有开口要他去喝水,却用很温柔,像是隆冬过去、第一道降临世间的春风般的眼神看着他。
他会意,端起水杯轻啜一口,微温的水流过喉咙,他心头一片暖洋洋。
「谢谢妳,金金。」这一次,他不是用嘻笑的口吻唤她的名字,而是种微带甜腻和珍宠的语气念着。
金金不觉皱了下眉头。从小到大,她的名字一直是众人口中一个笑话,突然被如此宝贝,让她有点不习惯。
柳扬却误会自己的感情外露引起她的警戒。她心伤未愈,最需要以平常心仔细呵护,任何过与不及的关怀都会让她不安。
他提醒自己小心,并快速转动脑子,改变话题。
「妳的名字挺特别的,妳父亲取的?」
特别?是好笑吧!金金嫌恶地撇撇嘴。
「金金、金金……」他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响亮又好记。」
她翻个白眼,如果他知道她老爸叫金多多,大哥名为金富贵,本来父亲要将她取为金银满屋的,上天怜悯,户政事务所的人员不给金父登记这么怪异的名字,于是,金父勉为其难将她改名金金,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不过妳的名字还不及我妹妹小枝。」但他下一句话却让她大吃一惊。「我妹妹全名叫……先警告妳一声,妳听到她的名字想笑,最好现在笑完,胆敢在她面前笑,就要有被她砍成八十段喂狗的心理准备。小枝的全名是--柳枝。」
她愣了一下,原来这个世界上喜欢取怪名字的人还真多。金家老爸是一个,柳父是另一个。。
她不禁有些好奇,他的妹妹叫柳枝,那他呢?
柳扬竟然在她探询的视线下红了一张俊脸。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个……我现在叫柳扬。」他自己取的,但只用在日常称呼上,并不使用于身分证明文件中。
不是他不想改,而是柳家老爸不准。柳父自己就有个超难听的名字叫柳干,有鉴于自己幼年时受到的莫大苦痛,怎么可以让子女太好过呢?
于是,比谁的名字可怕便成了柳家独特的家风。
不过金金并没有察觉他话中的真意,只觉得他名字叫柳扬,很正常、很好听啊!
「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本名叫……」他的脑袋垂得都要掉到地板上了。「柳树。」
她眨了眨眼,一股笑意涌上心头。
「要笑就笑吧!」他自暴自弃地挥手。
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儿弯弯、眼儿玻Р',如月华般的光辉从她体内深处渗透出来,衬得她整个人迷迷蒙蒙,如云间嬉游的仙子。
柳扬瞧得整个脑袋都发昏了,比灌下三大瓶威士忌还要昏。
第五章
「清铭。」柳扬一颗脑袋打横伸出来,恰恰好挡住史清铭办公桌上的电脑萤幕。
「哇!」
「啊!」
第一个惊呼是史清铭吓了一跳发出来的。
第二声惨嚎则是史清铭下意识反击,一拳打中那突然出现的脑袋,头颅的主人柳扬叫的。
「清铭,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竟然下此毒手!」柳扬以手'奇書網整理提供'摀着前额叫道。
「你……」史清铭深喘口气。「好端端的,你干么装鬼吓人?」
「我哪里像鬼了?就算要装,我也是你的守护神、真理的捍卫者、道德的第一防线……」
史清铭头好痛,就知道不该跟柳扬辩论的……下,连跟他说句话都不行。一旦让柳扬开了口,除非天不下雨、改洒黄金,否则是不会停止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点,拜托,我还有一大堆工作,晚一点还要跟工会代表开会,我很忙的。」
「难道你以为我就很闲?你这种见不得人好的想法实在太要不得了。」柳扬的手指又开始欺压史清铭的鼻子。「你这是在嫉妒,你眼红我工作效率此你好、收获比你多、人长得比你英竣谈吐比你有深度,所以用言辞诬蔑我的人格、以拳头减损我的风采。」说着,他还委屈地伸手抚了抚前额的红肿。「清铭,你这是失败者才会产生的小心眼,大凡成功人士都会唾弃你的。你若不想一生沈溺于失败的深渊,就要学会以更宽广的心胸去看待这世闻的人事物。但我也明白,以你凡人的智慧要理解这么困难的事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只要有我这天才在,我一定可以带领你突破层层难关,直奔成功的殿堂。」
史清铭比较想搬起桌上的电脑砸他的脑袋。
不过为了柳扬这种人犯下杀人重罪一点都不值得,史清铭努力深呼吸以平复心底的怒火。
「再过十分钟就要跟工会代表开会了,你有任何问题,都请等开完会再说好吗?」
「天哪!你难道不晓得『等待』正是所有遗憾的来源吗?」柳扬一本正经地端起教育者的架子。「做父母的总是要孩子等待他们赚够钱,就可以多抽出一点时间陪孩子,可是等父母赚到足够的金钱,孩子也已经长大到不需要父母陪伴了,结果就是,亲子问题将成为双方心头永远的痛。一对年轻男女各自努力打拚,等待他们功成名就的一天,就要携手共组家庭。但当成功来临的时候,却总是发现,过去的浓情蜜意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于时光的洪流里。年轻人拚死命工作,最大的心愿就是存够老本,可以无事一身轻地环游世界去。然而,当他们存够了钱,还有体力满天下到处跑吗?」
柳扬自问自答:「放弃等待吧!清铭,那只会浪费你的生命。只有活在当下的生活才是最精彩、充实的。」
史清铭脑中转的是,如果他现在递辞呈,人生能否立刻从被柳扬欺负的地狱直升天堂?
可是柳氏规定,辞职得于一个月前提出。
算了,不想那些不可能实现的事,要专注处理眼前的麻烦--六分钟后的会议。
他抽出一迭厚厚的申诉单。「这是工会代表递上来的抗议书,总共九百二十一份。员工们非常不满今年的年终奖金和明年的调薪幅度,他们不排除罢工抗议,请问董事长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你真是个工作狂耶!连片刻的放松也不要,小心过劳死。」柳扬把整迭抗议书都扔进垃圾桶里。「况且,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员工们不满意的东西,我们就讨论到他们满意为止啊!」
「他们要求四个月的年终奖金和最少百分之三的调薪幅度耶!」
「这个要求还算公道啊!」
「哪里公道?」奇怪,有关劳资问题,史清铭这个员工怎么反比柳扬这位公司老板更在乎?不是史清铭不正常,而是柳扬疯了。「我们原本只打算发三个月的年终,预估明年调薪百分之二点五的。」
「但那是综合前三季的营业成绩算出来的结论。本季的呢?」
「这一季都还没过完,怎么算?」
「所以才要预测啊!不需要精准数字,就凭你过去的经验想一想。」柳扬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再提醒你一件事,把第四季公司产品售价调涨的幅度一起考虑进去。」
史清铭恍然大悟。「所以你早就打算提高年终奖金和调薪幅度?那你为什么不发公告,要让员工们抗议成这样?」
柳扬伸出两根手指在史清铭面前摇了遥「两个原因。第一,谁都不喜欢被命令来、命令去,尤其是在薪资、奖金这方面,如果能够自己作主该有多好?有以上想法的人绝对占多数。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事事为员工们拿主意,要多少让员工们自己来争取,宾主尽欢,多好?第二,从第三季开始,员工们的工作情绪明显下滑,根据公司专属医生的观察,这是生活压力造成的。我们都知道,今年的物价上涨幅度比起往年要高出许多,但薪资的调涨却始终赶不上物价的飘涨,这让很多人对生活感到紧张和悲观,自然就生出许多毛玻要驱散这些问题,单靠心理辅导和药物是行不通的,只有让员工们感觉他们的生活受到保障,一切的烦恼自然消除。」
史清铭突然想到一件事。「莫非那个年终奖金的发放和调薪消息也是你散播出去的?」
柳扬理所当然地点头。
难怪才十月,工会代表就吵着要跟公司商讨年终奖金和明年调薪幅度的问题,那种东西明明还在内部商议中,根本也没结论。
现在史清铭知道是谁搞鬼了,真的好想暴打柳扬一顿。
「你要散发这种消息就不能事先通知一声,让管理阶层有个心理准备吗?你知不知道突然接到大量抗议,大家都忙疯了?」
那样就不有趣啦!柳扬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看在史清铭已经快疯掉的分上,真的把他玩挂了,还有谁能陪他玩?
柳扬很善良地隐藏了真实想法。「没有大喜,如何冲淡累积许久的不安?不管是管理阶层还是一般员工,在沈闷了这么久之后,我相信大家都需要一点刺激来振奋生活。」
史清铭真的不太信任柳扬,但他又说的很有道理。
他想了许久。「以后再有类似问题,至少你要通知我一声。」
「那好吧,我现在就通知你,下班后买份礼物上我家。」柳扬说。
「干什么?」
「拜谢你的救命恩人啊!」柳扬指指他的头。「你该不会忘了几个星期前在饭店被个美女救了一命的事吧?」
史清铭脑子转了一下,大惊失色。「那个女人遗留在你家没有走?!」
「叫美女,不然金金小姐也行。」柳扬横他一眼。「这么没礼貌,人家好歹救过你一回,所谓点滴之恩,涌泉以报。我也不要求你做到那种程度,但买份礼物、亲自登门道谢,你总办得到吧?为了不让你成为忘恩负义的坏蛋,我可是费尽心思,你不必太感激我,记得六点准时到我家吃饭就行了。」而这也是柳扬计划带领金金踏出悲伤牢笼的前奏曲。
她刚住进柳家的时候,就像具行尸走肉,柳扬舍不得逼她太紧,选择在一旁悄悄看护她,让她自行舔舐伤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伤沈淀,人总算有了生气。
直到昨天,她露出相识以来的第一抹笑,像历尽寒冬,迎着春风吐露枝芽的娇蕊,风华绝代。
柳扬知道她就要摆脱悲伤的阴影、迈向新生了,只要一个契机,她便会脱胎换骨。
而柳扬选中了史清铭做为金金重生的踏板。一来,他方便使唤,二来,史清铭和金金互救过对方一次,算是有缘嘛!
忘不忘恩那种事,史清铭自己心里有数,他比较烦恼的是--「你怎么可以留一个陌生女子在家里一住近月?孤男寡女的,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你根本不了解她,谁晓得她是不是蓄意混进你家,有所图谋。」
「我相信她。」柳扬说得好认真。
史清铭一下子呆住了。柳扬如此慎重的表情,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但保护柳扬身家安全的重责大任促使他勉强开口。「你……你凭什么说得如此笃定?你们……你跟那个女人才认识多久?」
「那个碍…」柳扬笑得好神秘。「我们在梦中相识好几年喽!我对她的了解也许比她自己还要深。」
史清铭额上爆出青筋。「你就不能有片刻的正经吗?」
「那么困难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柳扬摆摆手,自顾自迈步往外走。「另外,提醒你一声,开会时间到了。」
「喂,你不要跑,我的话还没说完!」史清铭追在他身后。
「开会迟到不好喔!尤其是与工会代表开会,任何失误都会被严厉指责的。」柳扬回头给他一抹坏笑。
史清铭霎时一惊,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改悄慊共豢煲坏悖俊顾底牛言焦锷肀撸嵋槭遗苋ァ?
柳扬两手圈在唇边对着他的背影喊:「喂,你忘了开会资料。」
「啊!」史清铭赶紧跑回去拿文件。
当然,有关金金究竟适不适宜在柳家长住,这个问题就被忘却在柳扬的有意、史清铭的大意之中了。
金金刷完最后一个锅子,举起被清洁剂和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抹去满头大汗。
终于结束了。整整三十一个锅子啊!她在一天内洗刷完毕,累得够呛。
金金撑着几乎断掉的腰杆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脚麻得连感觉都消失了。
手中的锅子匡啷一声,又重新砸回地面,她也没有力气捡了,就这么瘫坐在地上,努力喘息。
近几天大概是她这辈子过得最累的日子,不停地打扫、洗衣、刷锅……干的事比她几年前为了筹钱让程万里读大学、一人身兼数份工作更多。
但是……随着汗水不停排出,好像也带走了她体内某些阴霾,让她的精神体力逐渐恢复健康。
她有一种就快迈向新生的预感。
才一个月碍…她几乎淡忘了程万里的伤害。
其实是没有时间想起,柳扬每天都要搞一堆事烦她、逗她、气她……从前以为那是作怪,现在想想,那其实是他拐弯抹角的呵护。
他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了,她怎么还有空闲去悲伤程万里的背叛?
她不再哭泣,便有余力注意身旁其他的东西,比如这堆骯脏的锅子。
她一直记得她痛苦得心神俱丧的时候,有一个人总是不停换花样,西餐、中餐、日式料理……弄来了各武各样的食物,摆满她触目所及的每一处。
她不想吃东西,可是摔了一碟又会出现一碟,更让人心烦。
迫不得已,她会吞上几口,然后,那些食物就消失了,还她一抹平静。
就因为那几口食物,她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
她看看骨节突出的双手。如今虽然瘦了一大圈,但她活下来了,再次睁开眼瞧瞧这虽不完美,却仍然有其可爱地方的世界。
而这都是柳扬的功劳。昨天她才知道,柳扬弄给她吃的那些东西有一半是出自他的手上功夫。那分量和种类都很多耶,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烹饪?
他厨艺很好,不过……瞄一眼身边推积如山的锅子,她唇角弯出一抹柔软的笑唬柳扬是个怪人,会做菜居然不会刷锅,还说那种困难的事不要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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