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玉将孩子抱过来,跟李承之两个,一人拿了一根手指逗他。
海儿这么点点大,大约除了睡,也就知道吃,见了两根手指,以为是好吃的,这个伸过来张张嘴,那个伸过来也动动唇。
小夫妻两个仿佛觉得这是个十分有趣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一点都没看见金妈妈在那边翻着白眼。
不多时,春云便开了内室门,说是亲戚们都到了。
小夫妻两个便报了孩子出来,果然见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二房、三房和四房自然都来了,老太太也坐着,李婉婷和李越之站在她两边。
金秀玉抱了孩子一出来,李婉婷和李越之两人就冲出来,围住了这个小侄子,睁大了眼睛瞧。
李承之被李婉婷一屁股给挤出去了,顿时老大不高兴。大早上跟儿子吃醋,觉得他抢了自个儿的妻子;这回又觉得阿平、阿喜两个烦得很,跟他来抢儿子。于是重重咳了一声道:“给亲戚们都瞧瞧。”
金秀玉抱着孩子走了一圈,大伙儿都说这孩子长的有福气,鼻子像爹啦,嘴巴像娘啦。果然就有人问孩子叫什么名儿,她拿眼睛瞟了一眼李承之,那意思是我有先见之明吧,幸好叫你先起了个小名,不然这时候怎么回答。
李承之抬头望天。
她就笑咪咪地跟众人说道:“大名儿等满月在起,小名叫海儿。”
众人又说这小名倒也上口,也就只有四房的铎大奶奶叽歪了一句,说是孩子得取贱名才好养活,不过也没人理会她。
当走到李勋面前的时候,金秀玉神经顿了一顿,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一点。
自从李勋掉进茅坑,这还是第一次上门,也是金秀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比起从前可有大不同,整个人消瘦了不说,眼神也没想以前那么外放,目光里开始有一些复杂的东西。
金秀玉没在他跟前多晃悠,扭身就回了丈夫身边。
甄妈妈端了一个铜盆,里面是以以槐条、艾叶熬成的汤,她将这盆摆在榻上,贾妈妈也堆了一些礼仪用品上来。
然后,甄妈妈从金秀玉手里接过了孩子。
老太太往那铜盆里添了一小勺清水,撒了一把金银锞子,这就拉开了“添盆”的序幕了。
众房亲友们,都纷纷往盆里头添东西,有金银锞子的,有珠玉翡翠的,还有红枣之类的喜果。这个时候就看出李氏一族的有钱来了,添的都是真金白银呢。
金秀玉瞧着那盆里的东西慢慢多起来,暗想亏得事先预备了大的铜盆,要不这么个添法,还不得把水都溢出来。
这会儿,她也见识了收生姥姥的能说会道。瞧那贾妈妈的一张嘴,你添清水,她说“长流水,聪明灵俐”;你添黄白物,她就说“金满瓯,银满瓯,富贵不用愁”;就算添个桂圆的喜果,她也能说“连中三元”。总之是怎么吉祥她怎么来。
两位收生姥姥甄妈妈、贾妈妈也是真个高兴呢,瞧这一盆子的真金白银,那可都是归他们俩的。见过阔气的,没见过这么阔气的,李家不愧是首富呢,扔这些个金珠宝贝,就不带眨眼的,瞧那盆里头,都是一片黄白,连个铜钱都少见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不速惯了是伐
添完盆,贾妈妈就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嘴里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了!”
然后就着甄妈妈的手给海儿洗起澡来,一边洗,一边说着祝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寻常孩子,受了凉,总是要哭的。这海儿倒好,睁大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贾妈妈看,她的手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就算贾妈妈拿手洗他屁股,他也努力地扭头。婴儿虽然软绵绵的,倒是有把子力气,甄妈妈只得尽力抱着护着,别让他真给扭了。
贾妈妈拿了艾叶点着,拿一片生姜作托,在海儿脑门上,虚炙了一下;又拿了剥壳的鸡蛋,在他脸上滚了两滚,说是“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
金秀玉这也是第一次看洗三,凡事瞧着都新鲜,也目不转睛地瞧着贾妈妈的动作。
海儿大约发现了母亲的眼神,比贾妈妈的手更好玩,于是就盯着金秀玉瞧。金秀玉愣了一下,也盯着自家儿子瞧。这母子俩倒是有些个眉目传情的意味了。
李承之十分之不爽,他是侧身站的,半个身子被金秀玉挡住,其他人都瞧不见。借着这个遮掩,他抬手在金秀玉臀部轻轻拧了一下。
重倒不重,也不疼,就是把金秀玉给吓了一大跳,差点叫起来。她回头瞪他一眼,那意思是:大庭广众的,收敛些。
贾妈妈拉拉杂杂做了一堆事情,又是拿葱轻轻打呀,又是拿秤砣比划。总之尽是些吉祥话。到了最后,拿个小镜子,冲着海儿屁股照了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金秀玉差点喷出来。
海儿不知怎么的,突然哇一声哭起来。
贾妈妈非但不惊慌,反而高兴道:“响盆儿了!”那意思是十分地吉祥。
这就算是都弄完了,甄妈妈便将海儿递到了金秀玉手上。金秀玉接过儿子,晃着手臂哄他。
大约是母子连心,海儿一到了她手上,哼哼了两声,马上就不哭了,仔细一看,一滴眼泪也没有。
金秀玉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就没注意甄妈妈、贾妈妈两位收生姥姥的收尾工作。
总之两人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就给本家道喜,老太太自然知道这是讨赏了,命人将那盆里的黄白之物都拣出来包好,那些个喜果就撤了,分作两份,也是满满包了两包袱,递给了甄妈妈和贾妈妈。
两位收生姥姥的工作也算结束了,得了这么丰厚的赏钱,都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
众亲戚们便又围上来看孩子,李家这四房加在一起,也很久没有新生儿了,因此瞧着这么点点大的孩儿,哪哪儿都觉得新鲜,尤其未生育的媳妇子们,都想抱一抱他,大约也是借点喜气的意思。
海儿倒是不怕生,谁抱都是咯咯笑,跟个年娃娃似的,真是人见人爱。
方纯思抱了海儿就舍不得放手,拿个手指逗弄他软软的脸蛋,海儿便咯咯咯咯地笑,跟母鸡下蛋似的,很是逗乐。
她抬头看着金秀玉道:“嫂嫂,你这孩子,实在是叫人爱!”
铎大奶奶正站在她后面,闻言笑道:“你眼热什么呢,赶明儿自己生一个,保管更觉得可怜可爱。”
方纯思笑容一僵,回头笑道:“我是辛苦人,没得空。这不,四房不是刚说要做新的夏裳么?”
铎大奶奶眨眨眼睛,把嘴闭上了。
眼看着时近中午,大厨房便派人来通报,说是午饭已经备下了,是否现在就摆。老太太便吩咐摆到前厅。
众亲戚便相继出了明志院,都往前厅而去。
按照淮安风俗,产妇是一月内不可出房门的,而海儿又要吃奶,金秀玉跟儿子便没有同去前厅。
既然是众亲戚都来了,酒菜自然是十分丰盛的,不过今儿是洗三,主食便不是米饭,而是面条,称为“洗三面”。
金秀玉这边的午膳自然是单独备的,多用了一些补血、催奶的食材。
海儿就给金妈妈抱着,洗三前给他喂了个饱,他这会儿还不饿,等金秀玉吃完了再喂他。
真儿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递给金秀玉。她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就有一个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跟春云耳语了一句。
春云皱了皱眉头,摆摆手,那小丫头便退出去了。
“什么事?”
春云走上来说道:“丫头来禀报,说是前头来了位客人。”
“客人?”金秀玉很是奇怪,今日是洗三,来李家的都是近亲,该来的都来了,这会儿是哪来的客人。
她见春云面色有异,便问道:“什么客人?”
春云挠了挠头,答道:“杨惜君杨小姐。”
金秀玉一时张大了眼睛。
杨惜君,这位不速之客,还真是不速惯了哈!
这位到来可不见得是好事,金秀玉想了想,便想叫个人去前头看看。若是真儿的话,太伶俐,回来说话定然是修饰过的;倒不若春云去,这丫头直肚直肠,凡事只会据实以报,虽然难免有夸张的成分,不过倒更加能反映真实情况。
“春云,你去前头,只装作是去伺候大少爷用饭的,然后将席间的言论,都回来学给我听听。”
“哎!”春云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去了。
真儿笑了笑,对金秀玉道:“这活儿她最爱干了。”
金秀玉也笑,端了那莲藕排骨汤起来喝。
她吃的已经极为缓慢,哪知吃完了,桌子都撤了,春云也还没回来。她便从金妈妈手里接过海儿,敞了衣襟喂他。
这小子在洗三时精神了一会儿,这时候早就困了,迷迷糊糊地含了母乳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吸吮着。
金秀玉就看着他的脸,怎么瞧怎么爱,心儿跟花了一滩水似的荡漾着。眼看着海儿吃饱了,便根据金妈妈教的,拿手从下往上在他背上抚着,只等他打了嗝,才算放心。
正在这时,春云一脸阴郁地进了屋,福了一福道:“少奶奶,杨小姐在席上叫汤水打湿了衣裳,老太太让少奶奶借一件衣裳与她。”
金秀玉同真儿相视一眼,说道:“请进来吧。”
她将已经睡着的海儿交给金妈妈,金妈妈自抱进里屋去了。
杨惜君进了屋,照例后面是跟着绿肥红瘦两个丫头的。
她一进门就先笑开了,说道:“恭喜李少奶奶喜得贵子。”
金秀玉忙回礼道:‘多谢杨小姐。”
杨小姐笑眯眯道:“照例,今儿是洗三日,原不该我这外人来,只得满月才能来祝贺呢。只是家母当初见少奶奶第一面就觉得亲切,听说你得了麟儿,怎么也要来恭贺,惜君想着母亲近日身体违和,便自告奋勇,代母前来了。只是方才席间不小心,打湿了衣裳,只得厚了脸皮跟李少奶奶借一件更换。”
金秀玉扫了一眼她身上,果然胸腹间有一片水清痕迹,便点头,对真儿道:’我前儿不是才做了新的夏裳么,取来与杨小姐更换。”
真儿福了一礼,正要去取衣裳。
杨惜君忙阻拦道:“别,本来叨扰已是不该,哪里好意思在占用少奶奶的新衣裳呢,取件旧衣与我换也就是了。”
既然是她自己的意思,金秀玉也乐得留着新衣裳自个儿穿。
真儿见杨惜君身上穿的是个鹅黄色的衫群,便去内室取了金秀玉怀孕之前穿的一件旧衣,也是鹅黄色的,款式不同,花样也不同。
绿肥红瘦两个丫头伺候着杨惜君换了,又向真儿讨了一张包袱皮,将那弄湿的旧衣卷起来包了。
杨惜君和金秀玉的身材差不多,穿上倒也合适,她整理好自个儿身上,便说道:“原想着还能看一眼小公子呢。”
金秀玉道:“犬儿刚睡下。”
“啊,那便不打扰了。”
杨惜君于是先道谢,然后又告辞,带了绿肥红瘦两个丫头,掀了帘子去了,自有小丫头带她们回前厅。
金秀玉回头,见春云一脸郁闷,就跟吃了苍蝇似的,料想定是前面席间,杨惜君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便问是怎么回事。
春云气哼哼道:“我今儿才算见了脸皮厚的,哪有她这样没羞没臊的大家闺秀!就是寻常的丫头们,也不会像她这般!”
金秀玉暗暗纳罕,春云虽然说话素来直,却从不刻薄,今儿这杨惜君是哪里招她了。
就听春云一边气愤,一边将前面席间的事情详详细细都说了一遍。
她那会儿去的时候,席面都已近上好了,众人正吃着呢。杨惜君也已经落了座,因她是知府千金,众人都敬着她,让她在主桌上坐了,就在老太太左手边儿。
偏偏李承之正巧坐在老太太右手边儿上,这么一来,在春云眼里,这位子也是杨惜君刻意的安排。
杨惜君开始倒也说是奉了母亲之命,来恭祝李家,众人也都应着她,老太太还请他代为向杨夫人道谢。她便打蛇随棍上,揪着老太太的话尾便亲亲热热说起来了。
老太太又不好冷着她,自然也得有所回应。
这么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便扯到婚嫁上头了,老太太自然问她说亲了没,杨惜君于是又将那些个要嫁就嫁天下首富的话说了一遍。
“我当时就瞧她那对狐媚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咱们大少爷脸上瞟呢。还知府千金,大家闺秀呢,行事说话就没个矜持的样儿!”
真儿道:“许是你先入为主,就当人家不正派呢。”
春云冷笑道:“还用我想么,人家自己个儿就把话都挑明了,一屋子人都变了脸色呢。”
这话倒叫金秀玉和真儿都面面相觑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杨家有所
“这话怎么说?”
春云气哼哼地形容起来。
杨惜君当时瞧着李承之,就说出一番话来:
“惜君不是那攀龙附凤之人,嫁天下首富这样的话,却不是自个儿说的。当年惜君刚出生,满月之时便有一位大师批命,说是惜君命理带煞,必要富贵气方能压制,将来嫁人,若不是少年得志的达官贵人,就该是天下首富,又说命旺在南,命里的夫君属南方之人。也是因此,父亲求职之时,才特别留意往南,这才到了淮安地界。惜君也曾同母亲笑言,若是那天下首富已然娶妻当如何?母亲就说,大师当初批了,即便是做平妻也使得,总之不可嫁与他人,否则便压不住那煞气,到了年满二十,必生大祸,性命尚有忧患,恐还累及家人。”
“少奶奶你听听,又是天下首富,又是平妻,这不明摆着是看上咱们大少爷了?”因着气愤,春云脸都红了。
真儿也道:“原只道这位杨小姐只爱争强好胜,凡事要压人一头,方才言语之间多有刻薄,竟不知还会说出这样不知分寸的话来。”
“岂止不知分寸,简直是不知廉耻。她那话一出,别说老太太和大少爷,就是其他的亲戚们也是变色,你们是没瞧见,那会儿满屋子都咳成一团呢。”
春云这般说,金秀玉便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亲戚长辈们一定觉得大失体统。李家虽是平民之家,到底是淮安望族,是最重徳义的,像杨惜君这样公然袒露自己嫁娶意向的女子,定然已经被打上了不知检点妇德有亏的印记。
春云又说了杨惜君接下来的一些话,总之话里话外,都是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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