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原是柳弱云而起,想起中午席上,七奶奶方纯思一番警告,她心里愈加烦躁。
自打进门,这位柳弱云姑娘,便每每引她不快,如今又兼着引出她管家的弱项,叫她好生恼火。只是如今无人倾诉,唯有独坐发闷。
这一坐,满怀愁绪愈发难以消遣,愈发增添孤独之感,她闷头往那翘头卷尾的贵妃榻上衣倒,把眼一闭,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李承之同李寿、李慎商谈完生意上的事,回明志院,见上房之内静悄悄,全无声响,不由暗自奇怪。
进了屋,见外室一个人影也没有,愈发纳罕。
内室门开着,那屏风里头,隐隐有清浅呼吸,他放低了脚步声,缓缓走进去,只见窗户打开,外头是一树的绿叶婆娑。
窗下贵妃榻上,金秀玉斜斜睡着,身上全无被褥衣物遮盖。
李承之忙走上前去,见妻子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眼角挂着两行清泪,不由大惊,忙伸手将她摇醒。
金秀玉睁开眼睛,四顾茫然。
李承之将她抱在怀里,拿手指拭了她的泪柔声道:“可有为难之事?或者下人惹你生气?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泪了?”
金秀玉睡中没有察觉,此刻他问了才发现自个儿果真流泪了。
李承之见她愣愣地,又问:“可是魇着了?”
金秀玉抬眼看他,想到如今种种不满,正是由这个男人引起。
须知女人最擅长的并非撒娇吃醋,乃是将种种抵触都联系到一起,由这件事再联想起那件事。
此时,金秀玉便想起了,昨夜因她被李婉婷拉去陪睡,李承之一怒之下去了清秋苑的事。今日见亲戚时,铎大奶奶的挑衅;午后大厨房,那一场分钟,全是围绕柳弱云而起。若不是这个男人娶得这么一房侍妾,哪里生的出这许多事端。
她突然抓起李承之的手,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第八十三章 回门日
李承之吃痛,甩开了手,瞪眼道:“今儿个怎的咬人?”
金秀玉翻转了身子,懒懒往贵妃榻的榻头一趴,望着李承之道:“相公,你可娶了个傻姑娘。”
李承之一愣,失笑道:“办了什么傻事,倒说来与我听听。”
金秀玉便将大厨房与柳弱云主仆之争,柳弱云扎破了脚,她亲手为她包扎救治,又如何审问了下人,如何在青玉的指点之下,惩处了几人,一一都说了出来。
李承之一面听着,一面抚摸着她如缎的青丝,微笑道:“你做的极好,哪里傻了?”
金秀玉撅嘴道:“我一片好心,却遭人恨,还不算傻?那柳姑娘伤了脚,我用烈酒与她擦拭伤口,乃是防止感染化脓,不成想她那丫头莲芯,恨我让她主子当众露了脚,试了体统。若不是青玉提醒了我,我还糊里糊涂等着人家感激呢。”
古时女子的脚可比脸还金贵,除了丈夫,万万不可教其他男子瞧见,即便是亲人,也不可随意当着对方的面露脚,否则女子自身便有失贞之感。金秀玉到底是外来户,骨子里头仍然是适应不了这个时代。
她当时替柳弱云褪了鞋袜,在场所有家丁小厮都瞧得一清二楚,的的确确是伤了柳弱云的脸面,叫莲芯如何不恨她。
金秀玉歪着头道:“那柳姑娘倒是个好脾性,受了大厨房的冷待,又叫我损了颜面,竟没有半句抱怨。相公,可得好好抚慰她才是。”
李承之轻笑拧了拧她的鼻子,说道:“她既受了委屈,自有你这个当家主母抚慰,却拿这些话来怂恿我,安的什么心?”
金秀玉叫他揭露了贼心,只有嘿嘿笑着。
然而又叹了气,说道:“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穷人家为生计愁,富人家也日日都有烦心事。人人只道我这李家少奶奶风风光光,又哪知当家人自有当家人的为难。”
李承之将她上半身抱起放在膝上,柔声道:“你生在金玉巷,虽寸工度日,到底是无忧无虑,如今初初晓得这宅门里头人事繁杂心计难测,只是既有我在,又担的什么心害的什么怕?”
金秀玉笑道:“相公是最精明的生意人,定是管家一把好手,这当家的活儿你来做如何?”
李承之拿手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傻妮子,尽说些傻话,既嫁了我,少不得担起李家的家事来。但凡是有了愁烦,只同我说便是,切莫自个儿存着,闷坏了身子……”
他越说声音月底,慢慢俯下身下,含住了金秀玉的嘴唇。
软玉温香,怎受得近这销魂。
今儿是新婚第三天,正是新娘的回门日。
一大早,李家上下就开始忙碌。套马车的套马车,搬箱笼的搬箱笼。李承之和金秀玉才是一早起身,梳洗装扮好了,带着真儿、春云等丫鬟下人,离了明志院。
大门外头,马车已等候多时,那驾车的人儿,青衫小帽,正是陈东。
金秀玉对李承之笑道:“自打我进了李家哟门,还是头一次见到阿东,真不知日日都去了何处做耍。”
李承之瞥了阿东一眼,说道:“他这奴才,远比你我逍遥,野马一般,哪里拘得住!只怕有一天,远走高飞了,咱们才省心。”
阿东嬉皮笑脸道:“两位生子只管拿我打趣,若能叫主子们高兴,横竖也是奴才的功劳了。”
李承之和金秀玉都哭笑不得,不过都剜了他一眼,双双登上马丰。这一路,从东市到西市,又是引起城中各色人等争相围观,只道嫁于首富李家的金家大姐儿回门了,带着许多的回门礼,如何如何地风光。
一行人到了豆腐坊金玉巷,那大樟树底下.金林氏早就翘首企盼。
听得车轴轱辘响,金沐生从院子里头审出来,镶道:“可走金豆
儿回来了?〃
金林氏拽住了他,伸长了脖子望着刚进入巷口的李家一行人,口里说道:“可不是你姐姐!瞧那一车子的回门礼,啧啧。”
金沐生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只见马车在金家大门前停下,阿东先跳下车来。金沐生一头扑了上去,高声喊道:“师父!〃
阿齐抬手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这野猴子,竟能在家待着,倒是奇了。”
金沐生嘿嘿笑道:“可不就等着师父,前儿教的那几个招式,我日日练熟了,师父快来与我指点指点。”
他拖着阿东到了一旁,师徒两个便开始比划起来。
李承之和金秀玉相继下了马车,同时对金林氏行礼,一个叫娘,一个叫岳母。
金林氏笑着受了,嘴里说道:“一家人,哪来这许多礼数,快到家里去。”一面眼晴就盯着后面的一车子回门礼,恋恋不舍。
金秀玉晓得这位母亲的德性,回头吩咐家丁将后头那车上的回门礼都卸下来,拿进院子里去。
金林氏瞧着这几箱物件儿抬进自家门,那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有左邻右舍来围观的,都纷纷夸赞她,得了个好女婿,这般孝敬她这位丈母娘。金林氏自然又是大大地有面子。
金秀玉不理会她街坊面前露脸,只同李承之进了院门。
这样重要的日子,金老六自然也在的,小夫妻两个又给他见礼。
金家可没个下人,真儿、春云从婆家的客人又变成娘家的主人,指挥着众下人们,一面将回门礼择他放好,一面吩咐小丫头搀了金老六和金林氏到堂屋上首坐了。
真儿和春云亲自拿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金秀玉和李承之这才正正经经给金家二旁老磕头问安。
金老六和金林氏眼里都有些微微的湿意,忙叫丫头们扶起小夫妻二人。
金秀玉和李承之坐了,果然金林氏便噼里啪啦问起新婚这几日的情形,无非也是新妇可孝敬老人,可得众家亲戚欢喜,夫妻可相敬这些个话。
小夫妻两个便拣了些台面话回了,听得金林氏和金老六都满意地点头。
既走了过场,金林氏少不得便携了金秀玉,娘俩个离了堂屋,自去房里头说体己话。
“快与娘说实话,进门以后,你那老奶奶可有为难与你?”
这一进屋,金秀玉屁股还没坐稳,金林氏便着急问起来。
金秀玉道:“奶奶又爽利又慈祥,最是疼惜小辈的,哪里会为难我!”
金林氏点头道:“你这位奶奶倒也罢了,我瞧着她身边的青玉可是个利害丫头,她可曾给你使绊子?”
“娘亲不必揣测,李家上下都对女儿极好。昨日见了众家亲威.也都是和善的人。”
金林氏撇了眼,不以为然道:“又哄我。当日在一品楼,那位四老太太和铎大奶奶,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哪里是好相与的人。当日含沙射影,说的却是哪一位女子?”
金秀玉倒想不到,她能牢牢记着当日在一品楼的事情,如今又慎重提起,可见的是真心挂念他这女儿,关心她在夫家的生话。于是,她便将柳弱云是铎大奶奶的侄女儿,婚后发生了如何如何的事情,她又是如何如何应对,都一一告诉给了金林氏。
金林氏听着这些事情,竟没有当场发作,只等她将话都说完了,这才跳起来道:“这女人,可轻忽不得,乃是你的大敌!〃
金秀玉吓了一跳,沉下脸道:“娘说的什么话,左不过是个妾,如何当得起我的大敌。”
金林氏重重击掌,说道:“我的傻闺女,你到底年轻,那男人的心思最是难测。那姓柳的女子,既是年轻貌美,又是大家出身,必是见过妻妾相争的手段。你若是不上心,早晚要吃亏。”
金秀玉想到当日方纯思也是这般劝告,如今金林氏又这样说.不由也认真起来,问道:“还请娘教我。”
金林氏横眉立目道:“这难道还才有其他的法子,自然走要拿出你当家主母的威势来,将那柳姑娘收拾得服帖,叫如他不敢起作怪的心思。这深宅大院里头,最怕什么?怕的就是宠妾灭妻,叫那做妾的,撺掇着男人,日日与你疏远。”
她见金秀玉若有所思,便问道:“我来问你,这两日,女婿可才到那姓柳的房中留宿?”
金秀玉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曾有过。”
金林氏松口气,道:“这重中之重,便是栓住了女婿,切不可叫他与那姓柳的女人多相处。她当初既是那般进的门,只怕就有那些个迷惑爷们儿的狐媚手段。男人,就好比那尝了腥的猫儿,吃了第一回的甜头,便拦不住有下一回。你是正经清白人家,如何敌得过人家。这天长日久,女婿可不就与你生分了。
金秀玉红了脸,道:“娘越说越不像话了。
金林氏呼道:“你也是做媳妇的人,咱们娘俩个有什么说不得。我可句句都是良言相劝,你可莫当了耳旁风。
金秀玉道:“女儿省的。
正说着呢,外头突然有人敲门,只听真儿的声音隔着门道:“少奶奶,金奶奶,沐生少爷惹金老爷生气了,快些出来瞧瞧吧。”
第八十三章 小夫妻解心结
金秀玉和金林氏急急忙忙地出了屋。只见堂屋里头,金老六抄了一根木棍,李承之在他面前虚张着手臂,金沐生撅着屁股躲在李承之后头,探出半个脑袋提防着他。
三人都是气喘吁吁,仪态不整,看样子方才已经大大闹腾了一回。
阿东、春云以及众压簧下人都围在旁边,想上前又不敢,个个提心吊胆,却都只是瞪着眼晴干着急。
金秀玉忙问真儿是怎么个缘故。
倒也没什么曲折的过程。原本金老六正同女婿李承之说着话儿,和和气气的。院子里头,金沐生缠着阿东又学了一阵拳脚,听了一些个拳打四方的威风事迹,一时热血上头,便跑进堂屋同金老六说.今后都不去学馆进学,只跟着阿东师父专心练武。
自家父亲的心思,金秀玉是知道的。金家祖上原是读书人,金老六年轻时也曾念过几个宇,沾过一丝墨香,骨子里头觉着读书做官才走正行出人头地的路子,一心盼着儿子金沐生能够吃一碗读书人的饭,不必像他这般,起早贪黑寸工度日。如今金沐生不愿读书,大大辜负了他的期望,也难怪他大怒,跳起来要揍这混账儿子。
不过瞧着这情形,最闹腾的时候已经过了。金秀玉最了解父亲金老六的脾气,只怕金沐生挨了不少的打,不知李承之这个做和事佬的有没有遭受池鱼之灾。
她走上前去,斟酌着语句,慢慢说道:“爹,今儿是女儿回门的日子,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便是,何必动上全武行呢,若叫街坊们看见了,岂不笑话?”
金林氏卡附和道:“正是正是,他爹,豆儿今日回门,你总不好扫了她的兴致。”
全老六听了娘俩的话,只哼了一声,那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只见他他拿木棍指着金沐生,沉声道:“事到如今,我只要你一句话,今儿可是你自己说要弃文学武,将来可别后悔!”
金沐生躲在李承之身后,高声道:“绝不后悔。
金老六转脸对李承之道:“女婿,你怎么说?”
李承之自然晓得自个儿该怎么表态,大叫一声:“阿东!〃 阿东立马地了出来,笑道:“金老爷、大少爷放心,金少爷既拜我为师,我自当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绝不敢误了他的前程。”
李承之点头,又看着金老六。
金老六对金沐生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既是你自个儿要走这条路,便不可叫苦,不可叫累,尤其不可半途而废!〃
金沐生把胸膛一板,正色道:“父亲做心,我不练出个样儿来决不罢休。”
他表了个决心,又低声说了两句:“凭它天大的苦头,也比念那劳什子的破书强。那王先生一晃头,我这脑袋就开始疼,那可比一整日的马步还累呢!”
丫鬟中有人扑哧笑了出来,气氛顿时一和。
金老六冷冷一哼,扭过脸去。众人都道他这是默许了,这才和了一口气。
金林氏对金老六嗔道:“你这老东西,今儿可是豆儿回门的大日子,没得叫女婿为难的。还不快扔了那劳什子去!”
全老六面无表情,将木棍往地上一扔。
那棍子骨碌碌滚到金林氏脚下,他一把抄起,说道:“倒是个烧火的好木料。”
春云扑哧一笑,反倒惹了全林氏的一瞪。
“你这丫头,笑什么笑,还不与我来烧火。仔细误了时辰,叫你两位主子饿了肚子,回头拿你撒气!”
春云忙福身道:“金奶奶哪里的括,哪里有叫您老人家下厨的理儿,自然是奴碑们效劳。”
金林氏满意道:“到李家不过几日,倒是懂事了许多。”
春云接了她手里的木棍,自行招呼了丫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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